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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远征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下去。
邻县有个“老虎帮”的事儿,还是今天早上田鸣告诉他的。田鸣住在县委机关单身宿舍里,早上去前面的小市场吃早点,见一群痞子吆五喝六地从市场东头走到西头,每个摊位收五毛钱的保护费,雁过拔毛,竟然比工商局的人还肆无忌惮。
无论是买菜卖肉还是卖早点的摊贩,都敢怒而不敢言,乖乖交钱。而所有的顾客和食客,似乎也都司空见惯了。
田鸣侧面打听了一下,这帮人是有组织的,并非散兵游勇。据说帮主叫张大虎,人高马大,还有几分功夫在身。原先在县里卖烤羊肉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组织起了一帮人,在县里耀武扬威欺行霸市,无人敢惹。
这倒也罢了。说是这张大虎现在掌控的老虎帮,最外围的、最不入流的才是收保护费的,他的真正核心力量早已洗白,走向了公司化,经营着县里半数以上的歌舞厅和夜总会。去年还摇身一变,当上了县政协委员。
干娱乐行当的,如果没有保护伞,基本上是干不下去的。彭远征心里很清楚,他隐隐觉得,这个张大虎,似乎是当前邻县乱局中的一个线头,无论你怎么抽丝剥茧,最终还是要从这个“线头”入手。
彭远征沉吟着,梳理着自己渐渐清晰起来的头绪,大步行去。
然而行不多远,突然听见前面传来轰隆隆的摩托车声响,十几辆红色的嘉陵摩托车轰鸣奔驰过来,每辆摩托车上都是两人,后面的人挥舞着铁棍和明晃晃的菜刀,呼喝着呼啸而过。
彭远征陡然一惊,立即停下了脚步,向着邻县一中的方向跑了回去。
邻县一中门口鸡飞狗跳,学生早已跑光。小摊贩也不见踪迹。学校的门卫畏惧地关紧大门,几十个痞子挥舞棍棒菜刀,放肆地吼叫着,击打着学校的铁门。有几个甚至要攀援而上,越过大门去找那几个不知道躲在校园哪个角落的仗义男生算账。
太嚣张、太无法无天了!
眼前这一幕,几乎让彭远征血脉喷张。他前世今生,两世为人,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疯狂的场景。光天化日之下,一群流氓地痞啸聚而来,手持凶器。公然围攻学校。
彭远征脸色阴沉似水,他回头凝望着有些心惊胆战的霍光明,沉声道,“报警!”
……
两辆破旧的警车吭吭哧哧驶了过来,那群痞子不以为然甚至是好整以暇地上了摩托车,轰鸣而去,留下一地狼藉。
几个民警几乎是眼睁睁地放跑了那群流氓。他们下车扫了现场一眼,敲了敲学校的大门。跟学校保卫科的人碰了碰头,没说几句话,就上车准备离开。
彭远征眉头紧皱。大步走过去沉声喝问道,“你们既然出警,怎么不赶紧去抓那群闹事的流氓?”
领头的一个民警傲慢地抬头瞥了彭远征一眼,淡漠道,“你谁呀?公安局出警办案,还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我是谁不重要——刚才那群流氓手持凶器攻击学校,严重扰乱社会治安!你们不去抓人,将歹徒绳之于法,过来打个逛就要回去,这算哪门子出警?”
彭远征心里非常愤怒。声音冷厉,他是领导,站在那里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息。
领头的民警深深地打量着他,但看来看去也不认识,心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棵葱啊?邻县人谁不知道这群老虎帮的人抓了也是白抓,没几天还得放出来。
霍光明脸色尴尬地跑过来。冲着民警斥责道,“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彭县长说话呢?”
“彭县长?”领头的民警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坏了,怎么随便出趟警,就遇到了这位刚来的常务副县长大人?
“彭县长……这个……”领头的民警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彭县长,要抓人的话,证据不足……”
“你们还要什么证据?一群流氓手持凶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彭远征控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猛然挥手大喝道,“老霍,马上打电话,让县局的负责同志过来!”
霍光明见彭远征盛怒之下,不敢怠慢,立即跑去打电话。几个民警不敢离去,都面色尴尬地站在一旁,等候着。
不多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警车飞驰而至。车刚停稳,就从车上跳下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来,穿着警服没有戴帽子。
这人满面红光,走了过来。
霍光明伏在彭远征耳边轻轻道,“彭县长,这位是县局的副书记、副局长谢辉,二把手。”
彭远征眉头紧锁。
谢辉陪着笑脸道,“彭县长,我是县局的谢辉!”
彭远征沉着脸,伸出手去让谢辉握了握,沉声道,“蔺大庸呢?”
谢辉笑笑,“彭县长,蔺局长正好去市局开会,不在县里,您有啥指示,跟我说也是一样。”
彭远征眼眸中掠过一丝寒光。他知道谢辉跟自己撒了谎,蔺大庸根本就没有去市局开会,就在县里。因为下午龚翰林和林长河召集几个要害部门一把手开座谈会,其中就有蔺大庸。
彭远征气势凛然,眸光如刀。谢辉有些心虚和忐忑不安,不敢直视彭远征的眼睛。
虽然彭远征是刚到任的常务副县,在县里的权威远远没有树立起来——而说实话,县里很多实权部门主官,暂时也未必就真正把彭远征当回事儿,但官法如炉官威如狱,彭远征的政治地位和官职摆在这里,谢辉只是一个副科级干部,这种无形的权力震慑和压迫,是难以避免的。
……
“情况基本上就是这样,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嚣张至极,无法无天之极!作为国家机器和执法力量,如果公安局对此无所作为,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对邻县父老!”彭远征挥了挥手,“谢辉,你回去通报蔺大庸,这群闹事的流氓,必须要严查严办,绳之于法!”
谢辉啪地立正,挺直腰板,向彭远征打了一个敬礼,大声道,“请彭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按照县领导的指示,调集警力立即将这群不法分子缉拿归案!”
“好,我希望你们说到做到,要对得住自己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彭远征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谢辉站在原地望着彭远征远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县医院。
分管副县长严华在医院门诊楼召集了一个由卫生局主要负责人参加的现场会。严华严肃批评了县医院“认钱不认人”的作风问题,要求县医院立即进行整改,推进医德作风建设。
同时,勒令县医院院长兼党总支书记马麟代表县医院,向县政府做出书面检讨。
严华的态度前后悬殊很大,这让马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严华是他的分管领导,顶头上司,直接决定着他的政治前途,这个院长能不能干下去,基本上就是严华一句话的事,马麟怎敢跟严华反驳什么。
“严县长,其实我们也是有苦衷的……”马麟扯了扯卫生局局长董存义的胳膊,示意他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董存义陪笑着,“是啊,严县长,医院方面也是有难处的,要说呢,这种病号,一年到头也有不少,其实真正困难的没有几个,有些人就是想要浑水摸鱼,故意赖下医院的医疗费。”
“别跟我强调客观理由,医院的难处我很清楚,但你们也不能否认的是,现在县医院的服务态度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严华扫了周遭几个医院的高层干部一眼,淡淡道,“我希望你们高度重视这个问题。”
马麟和董存义对视一眼,知道严华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不能再“辩解”了,惹恼了这位脾气暴躁的分管领导,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
“还有,卫生局和医院的同志马上开一个联席会议,讨论一下,该如何解决部分特贫患者的特殊医疗需求问题——总不能真的要见死不救吧?”
严华淡然说着,“昨天的县长办公会上有个意向,准备建立一种特病特办的专项救助通道,资金方面由县财政负担或者是政府出面筹措,具体的操作和管理,你们先磋商一下,拿一个初步的方案出来,完了,我再提交县长办公会研究。”
董存义一怔,迟疑道,“严县长,这个专项救助,具体该怎么理解,还请领导再指示一下。”
马麟赶紧掏出笔记本来,准备记录。
“很简单。就是医院以后遇到类似于马秋菊(王军母亲)这样家庭特别贫困、负担不起医药费的重病号,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先予救治,同时启动这个专项救助通道,由这个专项救助基金来负担医疗费用,免除你们医院的后顾之忧。”
严华不疾不徐地解释着。
马麟嘿嘿一笑道,“严县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医院自然不会再做这种恶人,背上见死不救的骂名啊。”
严华晒然一笑,“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还需要充分的论证完善,而具体的运作更是需要慎重酝酿,你们先拿方案,完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