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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和寺,居然是六和寺!
玉尹来到杭州,虽足不出户,但对杭州一些名胜,却了然于胸。
这六和寺因六和塔而得名,始建于开宝三年,也就是公元970年。时杭州尚为吴越国国都,为镇住钱塘江潮水,吴越国主命僧人智元督造佛塔,取佛经六和敬之意,命名为六和塔。
不过,六和塔在去年,也就是宣和五年遭遇天火,以至于化为废墟。
后世玉尹所见到的六和塔,实际上是于南宋时修复而成,与最初的六和塔并不相同。
玉尹之所以会露出古怪表情,别有缘由。
水浒传里,打虎英雄武松在六和寺终老天年,没想到现实中,武松又要和六和塔产生勾连。
是天意,还是巧合?
玉尹也有些说不清楚,只是有一种古怪的感受。
但他很快便把情绪调整过来,在思忖片刻之后,沉声道:“还有一桩事,武提辖便是救出来,也需要有良医为其诊治。张神医之前为武提辖诊治,是出于敬佩之情,而且武提辖身陷大牢,也许还有些同情之意。可武提辖一旦被救出来,便不可以再劳烦张神医。毕竟武提辖是戴罪之人,张神医未必敢,弄不好还会惹来祸事。
我已经命高世光返回开封,尽快请安神医前来。
不过在安神医到来前,还要设法吊住武提辖的性命……所以在动手之前,施大郎还要做两件事。”
玉尹说话间,只觉头脑越发清晰。
施全闻听,立刻站起身躬身唱喏:“但凭玉都监吩咐。”
“其一。请张神医再为武提辖诊治一番,同时要设法从他手里。弄来稳住武提辖伤势的方子。
钱两不成问题,关键还是时间……高世光往返开封,最快也要来年三月前后抵达。也就是说,把武提辖解救出来之后,我们至少要保他三个月内无性命之忧,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陈东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
玉尹随后道:“这第二件事,也非常重要。
大郎方才说你家与智贤长老颇有交情,但并不稳妥。以我之见,你最好是探探智贤长老的口风。若他愿意接纳。咱们再动手不迟。否则的话,便要另寻藏身之所。”
“小底明白,这就安排!”
施全二话不说,便领命而去。
送走了施全,陈东复又返回。笑呵呵道:“小乙做事,越发精细,有大将之风。”
玉尹老脸一红,“少阳休要笑我,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吗?
我这身子骨不得康健,始终是一桩麻烦事。而且在这杭州城里,你我更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若不小心。说不得便要遭人算计。我倒不觉什么大将之风,只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陈东道:“便是如此,也有长进……若演山先生知道小乙这般小心,说不得会很开心。”
“是吗?”
“那是自然!”
玉尹笑了。靠在大椅上,长出一口气。
还是缺人啊……
本想把武松招揽过来,不想竟是如此情形。
便是把他找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派上用场。而且,李梲迟迟不肯交验兵符,也非长久之计。若不能拿了这应奉局的兵权,那可就算是白来了杭州这一遭。
想到这里,玉尹这眉头,复又蹙起。
兵权、招刺、练兵……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鲠在噎,若不能尽快解决,这心里便无法平静下来。可是,又该如何从李梲手中要来兵权呢?李梲至今不肯交出兵符,理由也非常充分。
玉都监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将养身体。
等你身子好了,再把兵符给你,这也是为你考虑……
可问题是,他一日不交兵符,玉尹一日便无法招揽兵马。而且,这种事拖得越久,便坏处越大。归根到达,还是这伤势未愈,否则那李梲便没了这许多的借口。
“小乙,何故忧心忡忡?”
陈东见玉尹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甚事,只想到了些许周折……”
陈东一怔,旋即道:“甚事周折?武提辖的事情,想来问题不大。那施大郎确有些手段,虽说武艺不高,可是人脉甚强……呵呵,这厮在杭州的脸面,可不会逊色于小乙在东京。依我看,此事办好以后,便把他招揽来,说不得能有用处。”
“啊?”
玉尹抬起头,诧异看着陈东。
仔细想想,陈东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他而今缺什么?说穿了,便是缺少人手……特别是在杭州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个地头蛇帮衬,倒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陈东也说了,施全在杭州的人面广,加之又有官身,的确是一个绝佳的人选。若能招揽过来,的确能省很多事。
“小乙,我知你担心李梲不肯交出兵符。”
“少阳莫非有办法吗?”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有些麻烦……自家肯定,那李梲绝不可能轻易把兵权交出来。要知道,此前他为知州,军政尽在他手中。可现在朝廷要委派新的杭州都监,他等于把军权收回。此等情况下,李梲就更不可能把应奉局的兵符交给你。
若真交给你,他手里可就没半分力量。
方逆平靖,然两浙路依然动荡。手中若没些兵马,他李梲这知州,又怎做得安生?”
玉尹诧异看着陈东,突然觉得,陈东真个长进许多。
此前在东京,他给玉尹的感受,总是有些浮躁。可经历这许多事,又放弃学业,随同玉尹来到杭州后。整个人的气质,也在发生变化。该怎么说呢?似乎沉下来了。而不似当初在开封那样浮于表面。在一些时候,他也学会了揣摩别人心思。
说实话,沉下来的陈东,确是厉害。
至少,他能一眼看出玉尹在担心什么……
“少阳可有对策?”
陈东微微一笑,“这事情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我也只能与小乙一个主意,可具体如何操作,还要小乙多费心思。李梲之所以不肯交出兵符。无非是他忌惮小乙到来。但从另一面而言。未尝不是这杭州太平静了……方逆授首已有多年,然其余党却散落东南各地。这些人,或隐身市井,想要洗心革面;或占山为王,扰乱太平……不说别的。但这杭州九县,便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山贼盗匪。小乙若要讨回兵符,倒不如从这方面考虑,寻求对策。”
陈东说的有些隐晦。
毕竟这主意,有违他读过的圣人典籍。
但玉尹却眼睛一亮,听出了陈东话语中的意思……
没错,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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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一日。
距离宣和七年,还剩两天。
施全的确是个地头蛇。而且也确实是想要解救武松。在和玉尹见面的当天,他就找了那杭州名医张帆悄然入杭州大牢,为武松诊治病情。不过,诊治的结果并不乐观。
“武提辖受刑太重,加之邪气入体,已危在旦夕。
还是那句话。当务之急便是要让武提辖从牢狱中出来,择一安静之所慢慢调养,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不然的话,不出月余,武提辖必有性命之忧,恕老朽无能为力。”
张帆捻着山羊胡,与施全说道。
那言下之意,却又透出另一层意思:这厮是死人一个!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两次为他诊治,已是仁至义尽。以后,莫要再为他来烦我,而且我也不会再为他诊治。
施全虽说学问不大,也有玲珑剔透的心思。
他焉能不明白张帆话语中的意思,连忙向张帆道谢。
“神医当知,武提辖与我有大恩……虽救不得他,却也想他能平安无事。
这里有些银子,还请神医帮忙,为武提辖开个吊命的方子,以后也绝不会再麻烦神医。”
“吊命的方子?“张帆蹙眉,又走进牢房里,仔仔细细为武松诊治一番,复又走了出来。
“大郎,这方子倒是可以开,可……你要想清楚,武提辖而今身子虚的很,想要吊住性命,便要用许多名贵药材。这份开销可不会少,怎地也需几百贯。我也知道,武提辖对我杭州人有恩义,但这份开销实在太大,你虽有身家,未必能受得起。”
意思便是告诉施全,药费太高。
施全咬着牙,一跺脚道:“神医只管开方子来,钱两的事情,自家想办法就是。”
“大郎真仁义也!”
张帆翘起大拇指,赞了施全一声,便为武松开了一个方子离去。
拿了方子,施全便连夜凑钱,着人准备药材。第二天一早,他直奔六和寺而去……
“六和寺智贤长老要见我?”
玉尹诧异的瞪大眼睛。
张择端点头道:“施大郎中午时,着人给我送了一个口信。
说他那边已经准备得非常顺利,只是在六和寺试探口风的时候,那位智贤长老说,希望与小乙见一见。另外,大郎还托我转告小乙,他最近不好来拜见你……咱这宅子周围,有许多李梲的眼线,他让你多小心。至于智贤长老那边,还要麻烦小乙。”
张择端是玉尹身边的书记,论智谋和手段,不似陈东高明。
然则,他却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职责,便是充当玉尹和外界的联系枢纽。
在这方面,张择端有着先天的优势……便是李梲也听说过张择端,毕竟他之前所作《清明上河图》,可是连徽宗皇帝都赞不绝口,还在那画上题字,也算一位大家。
谁都知道。张择端是一个画家。
杭州美景众多,身为一个画家自然会沉迷于此。流连于湖光美景之中。
而张择端呢,每次出门都会带着工具,好像采风一样四处走动,全无半点目的。刚开始的时候,李梲还对他留意。可很快的,他便没了兴趣,放任张择端走动。
玉尹道:“大郎准备何时动手?”
“明天便是熬年守岁,大郎决意在明日动手。”
“那就是说,我今天便要和那位智贤长老接触吗?”
张择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那意思便是:你说的没错!
虽然不清楚。这智贤长老是什么意思,可玉尹却不得不去。既然是决意要解救武松,少不得便需走这一回。想来智贤长老也没甚恶意,否则大可以直接拒绝。
“这位智贤长老,有何爱好?”
“哦……我倒是和他接触过两次。此人一心向佛,不过听人说,他对音律也颇为痴迷。”
“对音律痴迷?”
玉尹一怔,沉吟片刻后,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我便走一趟六和寺,与这位长老见一回便是。”
张择端点点头,便转身出了书房,让家中长随备车。高世光不在。张择端便充当起了大管家的角色,许多事情都是经他手来安排。
玉尹换了一身衣服,又让人带上枯木龙吟古琴。
既然这智贤长老爱好音律,想必从这方面下手应该不成问题。而这音律,恰恰是玉尹最擅长的领域,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上了马车。玉尹突然取了一封银子与张择端。
“大兄,这些钱回头转交给施大郎。”
“嗯?”
“张帆开得那方子,我也看了……其中不泛名贵药材,以大郎家的状况,怕是担负不得太久。这些银子便与他使用,若不够的时候,再与我拿便是。告诉他,不必担心使钱,怎地也要支撑到三月才好。”
张择端闻听,也不客套,便把银子收好。
玉尹敲了敲马车的门框,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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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道路,大体上好过开封。
毕竟,这开封城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一次次扩建和改造,接到宽窄不一,崎岖不平。
而杭州呢,虽经历过战火,但却保持完好。
毕竟是当初吴越国国都所在,其城市的规模和设计,比之开封城,有很大的优势。
阳光明媚,却无法驱赶走空气中那阴冷潮湿的气息。
坐在马车里,玉尹忍不住紧了紧衣襟,靠在厢壁上,闭目沉思。
张择端在马车出了车马门后,便下车走了。
他还要去见施全,把银子送到施全手里,自然不会和玉尹同行。出城之后,空气忽而变得格外清新,玉尹让人把车帘挑起来,便坐在车中,欣赏沿途的美景。
六和寺的所在地月轮峰,原本是吴越国的皇家园林,占地面积广袤。
山门建在月轮峰下,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便隐藏在这一片山水之间,透出浓浓禅韵。
玉尹抵达六和寺的时候,山门外冷冷清清。
马上就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等到正月初一,守岁结束之后,这佛寺的香火,就会变得格外兴旺。玉尹从马车上下来,有长随背起了琴囊,紧随在他身后。
沿着长长的门阶一路走到山门外,却见山门紧闭。
玉尹上前叩响山门,片刻后便听上门内传来脚步声……
紧跟着,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用一种极其稚嫩,又带着丝丝吴侬软语的口音道:“施主,有何贵干?”
“啊,小长老,敢问智贤长老可在?”
“你找主持长老啊……他在的。”
“还请小长老代为通禀,就说杭州应奉局都监玉尹,特来拜会。”
小沙弥答应一声,复又关上了山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山门内传来脚步声阵阵。山门打开,当先走出一名老僧。
看年纪,这老僧约六旬上下,胡须灰白。
不过,气色极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透出一抹不同凡俗的气概来。
“那位是玉都监?”
“啊,长老,在下便是玉尹。”
老僧迎上来,稽首和玉尹行礼,玉尹也连忙还礼。
“久闻玉都监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贫僧昨日也只是随口一言,却不想玉都监这般快便来了,实在是罪过,罪过。请,请随老衲入寺,都监故人已等候多时。”
故人?
玉尹闻听,顿时愣住了!
他在这杭州城里,能有什么故人?
心中顿时升起强烈的好奇心,玉尹迈步,随着那老僧一同走进山门。
小沙弥便在山门旁,极为好奇的打量着玉尹。不过那老僧看了他一眼,小沙弥忙一吐舌头,便止住了脚步。
玉尹从他身边走过时,顺手往他手中塞了一块约一两重的散碎银子。
小沙弥一怔,旋即吃惊的长大嘴巴。却见玉尹笑嘻嘻朝他使了个眼色,做出噤声的手势。
小沙弥,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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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雄宝殿,玉尹随着老僧人,走到一座禅院之中。
这禅院,坐落在一片松林里,别有一番清幽。阳光,透过松林缝隙,洒落松林,光斑点点,更具禅韵。
老僧在前面带路,一路上也不开口。
玉尹则跟在他身后,满心疑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走了大约三四百米左右,便看到那禅院。
从禅院中,传来一阵阵木鱼声,那个节奏听上去,显得有些熟悉。
玉尹蓦地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半晌之后,脸上顿时露出激动之色。但不等他开口,便听那老僧大声道:“花和尚,休要再装模作样,你看老衲为你带谁来了?还不出来见客。”
这僧人的言语,全无半点高僧之气。
玉尹听了一怔,险些笑出声来。
他紧走几步,却听禅院里木鱼声戛然而止。随着老僧推开院门,就看那禅院中有一间佛堂,佛堂的门阶上,站立着一个雄壮的僧人,朝着玉尹稽首道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小乙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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