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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说完,冯平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率先给自己鼓掌,等了一会,见满屋子人都跟见鬼了似的表情,左右看看,“什么情况?”
在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还没从冯平连珠炮似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只有冯燕不怀好意地把冯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才恶狠狠地问,“你早就回来了,一直在窗户外头偷看来着,对吧?”
冯平举起右手,“天地良心,老弟我刚刚从姜老师那回来,退一步说,就算我刚才在窗户外面看,你确定这盒子被打开过?”
冯燕瞅了冯平一眼,不确信地把盒子举起来,因为怕路上不小心磕到碰到,她昨夜收拾行李时特意用透明胶布缠了几圈,就是想给老弟来个惊喜,没想到老弟却给自己来了个老大的“惊喜”。
“燕子,虎子猜得到底对不对,里面装的啥,让婶看看。”
“就是就是,虎子说得太快,没听太懂,里面是不是手表?”王大娘也在边帮腔到。
冯燕还是盯着冯平看,见他装着无辜的样子一摊双手,才从茶几上拿起剪刀,划开胶布,揭开盒盖,冯平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果然是那块熟悉的17钻红莲机械表。
“唉哟喂,你家虎子这是真有特异功能啊!”张婶接过冯燕手中的表盒,顾不上羡慕老冯家的大学生闺女能给兄弟买这么贵的东西,听上过两年小学的刘淑云说表盘上红色莲花商标下面的字母就是“红莲”的拼音,吃惊地叫了起来。
“就是啊,哎,虎子,等天傍黑儿时跟大娘去抓奖呗,咱抓俩大摩托回来,要不,你骑大摩托,给大娘抓个彩电就中!”王大娘更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冯平抓到电影院去。
冯平哭笑不得,这次耍宝耍得有点过了,“大娘,婶子,刚才我说会啥子特异功能是跟俺姐说笑话叻,其实就是瞎猜的,你们不想想,我要真有啥特异功能,不早把那些个摩托彩电搬俺家来了?”
“要我说,这瞎猜能猜中才叫厉害呢。”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刘三叔把烟头扔地上踩熄了,“虎子这脑袋瓜不简单,说得条条是道,小家伙以后不得了啊。”
刘老三在明阳新路中段的美食城开了间水产调料批发门市,因为经常要去赵都市里进货,头两年攒钱买了辆大发面包车,跟他关系很铁的冯长军每次去赵都市火车站接闺女时都会连人带车借过来用。
“叔你太夸奖了,我也就随便猜的。”冯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表情倒不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盒子里面的秘密,打死他也不敢跟老姐打那样的赌,否则这一夏天甭想干别的,乖乖在家补习功课吧。
看时间快到中午,张婶跟王大娘自回家做饭,刘淑云去厨房准备酒菜,每次借完车,刘老三都不肯收油钱,冯长军便请他吃顿酒意思意思,俩人坐在堂屋抽烟唠嗑,冯燕姐俩在院子里说悄悄话。
“老实交待,你咋知道省会火车站有卖五块钱的电子表?”
“去年跟老爹老娘去学校看你,亲眼看见的呗。”
“你又咋知道省钟表厂造长城表呢?”
“赵猛他爸就戴着一块。”
“你到底是咋猜出来盒里面是一块手表的?”
“逻辑、推理、察颜观色、综合判断,姐你应该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吧?没记错的话,小南屋桌上那本是你买的?”
冯燕严刑拷打了半天,冯平一口咬定这是自己推理的结果,冯燕姑且信了八成,“小家伙,成天不好好上学,净琢磨些个歪门邪道。”在冯平脑袋上弹个脑锛儿,又问,“中考成绩啥时候下来?”
“呃,估计得等个把月的。”
“能进一中不?”冯燕就是一中毕业的,当然希望弟弟能考进自己的母校。
“进应该是能进,不过考进去的可能不太大……”刚才屋里人多,冯平没好转述姜凤山的话,此时才跟老姐交了实底,也就相当于借她的口跟爹娘说过了。
“说你几回了,不好好学习,知道上学不容易了吧。”冯燕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头戳着冯平的脑门,“这个暑假不许出去疯玩,老老实实在家复习功课,听见了没有?”
冯平挤眉弄眼,一脸苦相地问,“姐,刚才打赌好像是我赢了?”
“%(*%?#%…………补课归补课,礼物归礼物,两码事,先说好,太贵了你姐可买不起。”冯燕警惕地看看打小古灵精怪、花样百出的老弟,警告他到。
“您老人家放心,我啥也不要,就是想让你在关键时候拉兄弟一把。”
“怎么了?”冯燕面色有些不善,“又惹事了?”
“哪能,看你说的,冯大官人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冯平随口说笑,忽地脸色一正,“说正经的,有档子事还没跟咱爹娘说,想先听听你的意见……”眼看老娘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冯平压低了声音,“晚上没外人再说。”
“神神叨叨的,交小女朋友了?”冯燕看着弟弟小跑过去帮刘淑云挑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自也上去帮忙。
明阳人出门远行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吃过老娘特意给冯燕擀的鸡蛋打卤面,冯平钻进小南屋睡午觉,桌子上摆着台式风扇,摆着头“嗡嗡”地吹着风,倒也不会热得无法忍受,只是堂屋里老爹和刘老三喝酒划拳的动静实在太大,冯平翻来覆去地,等刘老三吃饱喝好了,出门开车摇摇晃晃地走掉,才迷迷糊糊睡着,感觉睡了没一会,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昏昏沉沉地出屋一看,是隔了几个门的邻居家孩子小亮,俩人同校同级不同班,一问却是来喊他一起回学校领中考答案和志愿书的。
冯平一拍脑门,“差点忘一干净,你先去吧,我洗把脸就过去。”其实他是压根没想到这茬儿,隔了这么些年,除了些个印象特别深刻的,其他的琐事早就记不起来了。
小亮答应了一声就先走了,反正俩人也不在一班,倒不是非要相跟着走,冯平拿冷水洗了头脸,坐在树下发了会呆,才犹豫着穿上汗衫,走到门口又扭头回来,从自己床头一堆衣裳里翻出那套米黄色的“勾”牌运动t恤和短裤——冯平全部行头里唯一一套正品行货,还是去年去省城看老姐时,爹娘狠狠心在中山商场的专柜给他买的,又穿上那双九成新的“回力”战靴,悄悄摸进堂屋,在镜子前臭美了半天,才出了家门。
她会来么?
应该会吧。
会碰到她么?
也许会吧?
碰到她要不要打招呼?
要吧……
还是不要吧……
沿着记忆里走了不下千遍的老街,冯平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越是离得学校近,心底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越是强烈。
如果她知道,曾经有一个男孩,为了保护她不受骚扰,不惜跟社会上的**混混打得头破血流;
有一个男孩,冒着被老爹打断双腿的危险独自坐火车远赴京城,只为向她送去迟到了两年的告白;
还是这个男孩,宁愿被劳教也要让那个居然敢于无视她的泪水和哀求的混蛋付出代价;
直到男孩变成男人,还会在十几二十年后为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容颜而午夜梦回、泪湿满巾……
她会不会在心底有那么一丝触动?
会吧……
也许不会吧……
也许会吧……
不会吧……
站在教室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笑声,回想重生前的心路历程,冯平赫然发现,年少时的叛逆、不羁、愤怒、疯狂,原来都是在掩饰内心对于一份朦胧感情的渴求,及因为害怕这份美好的情愫遭受挫折而不由自主地逃避。
就连重生后,旧地重游,冯平还是下意识地想逃避,逃避这个可能遇见她的机会。
可是,我为什么要逃避?
冯平默默地问自己。
是为了还在拖着鼻涕上小学的妻子,还是为了两年后她曾经的那句轻描淡写的“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我不要再逃避!
我是谁?
我是冯平。
我是冯虎年!
我是发起疯来连强如“不动金刚”赵猛都要退避三舍的“疯虎”!
我是重生的疯虎!
疯虎成传,自今日始!
冯平缓缓地、一丝一丝地吐出胸中炽烈到仿佛沸燃着的空气,伸手推开那扇早已破得千创百孔的木门。
和有些熟悉的、也有些不再那么熟悉的同学一一打着招呼,冯平环视教室。
她不在。
不知是来晚了,还是已经走了。
冯平心里轻轻一声叹息,惋惜,又如释重负。
心乱如麻地听班主任老师唠叨完填报志愿时要注意的事项,冯平浑浑噩噩地走出教室,走出校门,走过载满太多回忆的老街,走进再次熟悉的家门,随手把中考答案、体检表格和中招志愿扔在石桌上,把自已丢进躺椅,怔怔地看着宽大的梧桐叶片间洒下来的一地光斑出神。
冯燕从爷爷家回来,跟爹娘有说有笑的回到家时,天色已近黄昏,见冯平四仰八叉地瘫在躺椅上,手指轻敲扶手,闭着眼睛,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歌,便朝冯长军俩口子使个手势,蹑手蹑脚地走近细听:
“……鸳鸯扣呀,宜结它不宜解啊;苦相思呀,能买就不能卖啊;悔不该呀,惹下这冤孽债啊……姐你们回来了,饭做好了,你们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