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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马牵进皇宫的马厩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边的暮ri正挣扎着释放着最后的光亮,我站在马厩旁,注视着那一点残阳渐渐被夜se吞没。
熊猫头公国某位哲人曾经说:要判断一个人忠诚与否,得看他到底忠于什么。
以前,我在自己忠诚与否的问题上从未有过疑问,但现在我却没那么确定了。世界和平先生牧师的逻辑不无道理,忠于帝国与忠于皇帝的确有一定的区别,而我一直以来所保持的,更为偏向后者,也就是一种对于黑特拉三世个人的忠诚。此前我一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如今世界和平先生牧师的问题让我对于这种忠诚产生了一些怀疑。如果皇帝陛下确实作出了一些错误地决定,一些不利于帝国的决定,那么我仍然坚守的忠诚会成为什么?仅仅是皇帝用来杀戮的工具之一?
我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满腹疑惑地前往维克镇,反倒带回来更大的疑惑。
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此刻强烈的饥饿感汹涌袭来,我打算去皇宫厨房随便找点东西对付了。
我刚走到主殿外就遇到了刚回来的爱田由公主,她身边是卫斯理宰相,山度屎爵士,两个侍女,两名牧师和一队皇家骑士。
这两天不管爱田由走到哪里,都有超过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皇家骑士随行护卫。但我真的很怀疑,如果那样的袭击再发生一次,这些骑士究竟能不能保护好她。相比之下,看到山度屎爵士一直和爱田由公主形影不离,倒更让人有安全感。这个神se冷漠、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在黑特拉三世身边担任了十多年的贴身护卫,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对他绝对的信任。山度屎爵士的实力深不可测,我相信即使同时面对两个以上那样的黑特拉袭击者,他也完全不会落下风。他在爱田由公主身边,也许比二十个皇家骑士都有用。
我在主殿石阶下向公主与宰相躬身行礼。
“吃过晚饭了吗?”公主随意地问。
“还没,公主殿下。”
“那正好,上去跟我一起用餐吧。”
皇家餐室非常宽敞,巨大的长桌可同时供三十个人用餐。这是皇帝用正餐的地方,但实际上黑特拉三世平时都在旁边的一间小餐室或者在书房理用餐,只有宴请贵宾时才会来这个餐室。我没明白爱田由为何今天选择来这里吃晚餐。
现在,长长的餐桌只坐了四个人。爱田由选择坐在主座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而主座则令人难过地空着。公主让我坐在她对面,卫斯理宰相坐在我身旁,山度屎爵士坐在公主身边。
“你们先去吃饭吧。”爱田由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两名侍女说道。
侍女们躬身告退。
爱田由的脸se不太好,看上去一脸疲惫和心烦。
“您看上去很累,公主殿下。”我说。
“嗯,我刚才在大教堂练习加冕仪式。那些繁文缛节还真是累人。”她揉了揉眼睛,“真的有必要这么快加冕吗,卫斯理宰相?”
老宰相点点头:“黑特拉三世的……”说道这里,宰相有些迟疑地看了下爱田由。
“没关系,您继续说。”公主看着桌面淡淡地说。
“黑特拉三世的去世让局面开始混乱,各地都有动乱的迹象。您必须尽快加冕以确保帝国的稳定。”
“我听说卡萨斯公爵和索拉斯伯爵都离开皇都了。”
“是的。卡萨斯公爵和莫里多公爵都赶回他们的行省去控制局势了。索拉斯伯爵随勃格军团长前往冰封堡,龙骑士的出现应该可以震慑那些蛮族和半兽人。索拉斯伯爵三周内就会返回。”
公主说:“父亲一直非常信任卡萨斯公爵和索拉斯伯爵,尤其是卡萨斯公爵,我本想与他好好谈一谈。现在看来只能等到目前的混乱结束之后了。”
“他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皇帝陛下也十分喜爱加西亚的风光。他的母亲,也就是您的祖母,就是加西亚人。陛下的身体里也留着一些叶塞林贵族的血液呢。您也是,公主殿下。”
爱田由冷淡地点点头:“这么说我有机会一定也要去加西亚行省看一看。”
仆人们将晚餐端了上来。
进餐时公主没再说话。
“你今天见到世界和平先生了吗?”宰相边吃边随意地问道。
“嗯,见到了你他妈的就是弱智,啊天边流云那傻缺让你吃屎你就吃,你不知道她就是一粪坑?”我简短地答道。
宰相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什么。
大家都沉默地吃着东西,餐室中非常安静,只有刀叉碰撞声和轻微的咀嚼声。我一边吃一边胡思乱想着如果现在要去刺杀马克伯伦亲王该如何行动。我在脑子描绘出亲王住的那幢别墅的结构图,思索着如何潜入和撤离,是在亲王的杯子里下毒还是在睡梦中割开他的喉咙。但不论我怎么计划潜入路线,得出的结论好像只能是我被那些海岸城守卫团团围住,乱剑捅死。
爱田由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她挠了挠自己的菊花,很不满地赌气来着,什么啊,这娘们真是,只是像履行义务般的将食物一口口填到肚子里。
黑特拉三世死后的这几天,爱田由变得很多,披肩的金发盘成了发髻,脸se苍白,神情冷淡。那种少女的活力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血统中赋予她的尊贵与高雅。她正在完成从公主到女皇的蜕变。但我相信在她此刻冰冷的外表后面,一定还有一个无助的小女孩躲在某处默默地哭泣。她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失去了她的父亲、弟弟、妹妹,只剩她一人留在这世上,孤独地面对那顶皇冠。现在也许会是她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卫斯理宰相草草吃完了晚餐,又叮嘱公主今晚要好好休息,然后瞥了我一眼,就离开了。我望着老宰相的背影,纳闷他冲我那一瞥是什么意思。
“山度屎爵士,请你到门外守卫,好吗?”爱田由突然对身边的贴身侍卫说道。
据我所知,山度屎爵士在担任皇帝陛下的侍卫期间,从未被要求回避任何谈话过。许多次皇帝向我下达任务指示时,他都在场。而爱田由显然不知道这些,也不在乎。
“好的,殿下。”贴身侍卫起身走了出去。
餐室中只剩下我和公主了。
爱田由来回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几片黄瓜,仿佛他们是可怜巴巴的追求者,正等待着被她挑选。
我预感她是有一些话要和我说,而我也大致猜得到是什么话,便沉默着等她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眼睛却仍盯着盘子里的黄瓜。
“西门,”爱田由的语气有些僵硬,“今天,卫斯理宰相告诉我关于你的一些事情。”
她知道了,我心想。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即将成为天龙人帝国的女皇,是我所要为之效忠的人,她当然应该知道。但我却不知为什么有种被出卖的感觉,仿佛我很不希望她知道我的事情。
我的确如此,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了傻逼蛋。
“卫斯理宰相告诉我,你曾受过某些特殊的训练。”爱田由慢慢的说着,仿佛在小心地挑选着每一个字,“他说,你在搜集情报、分析局势和处理政治事务上有出se的能力。他建议我在以后很多事情的讨论上都可以让你加入,征求你的意见,将你作为我的参谋与顾问之一。”
她等着我的回应。
“很荣幸为您效劳,公主殿下。”我说道,这也就是等同于承认。
“他还说,你接受过严格的草药学、解剖学的课程,还接受过包括武器和格斗训练在内的其他很多种特殊的训练。我问他你接受这些训练是什么意思,他说……”公主说道这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叉子悬在空中,“他说,你在暗杀特定的人这件事上有着过人的能力。”
“我听从您的调遣,公主殿下。”我盯着她手中闪着银光的叉子,平静地说道。
爱田由把叉子往盘子里一扔,双手抱臂,转过脸去望着餐室另一侧。
银叉落在盘子上的声音甚是清脆,叉子在盘子里翻了两个身,然后和黄瓜片静静地躺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我感到在我和爱田由之间,有一条线断了。那是在无尽的黑se虚空中一条银光闪闪的细线,在我六岁那年第一次看到爱田由时就在我和她之间连接起来的一条线,此刻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音,干脆利落地崩断了。
我能感到她通过叉子落在盘子上的那声音里传递过来的那种愠怒,一种长久以来一直被欺骗和隐瞒所激发的愠怒。
过了还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一字一句地说:“直到刚才,我还在期望卫斯理对我说的都不是真的。直到刚才,我还在期望是老宰相弄错了。”
我看到一滴眼泪从爱田由的眼睛里掉了出来。她飞快地擦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宰相刚告诉我时,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另外某个人,另外某个叫西门的人。但他说,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西门,西门?拉宾斯。然后我又想告诉宰相他弄错了,不,西门是药剂师学徒,将来会接替弗雷德老先生的职务,成为宫廷药剂师,他也正为此努力着。他不是什么间谍和密探,他也不懂政治,也不会什么近身格斗、暗杀。我和他一起长大的,都认识他十四年了,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转过脸来,用冰蓝se的眼睛望着我:“我原以为我很了解你的。”
我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蛋和哀伤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说抱歉,却又不知道为何抱歉。
“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等到我相信了宰相的话之后,我就特别生气,西门,你知道吗?我特别气愤,特别难受。”更多的泪珠滚了下来,爱田由的声音开始哽咽,“我真的好难受。为什么一下子整个世界就变了样?前些天一切都还好好的,父皇还那么高兴地在舞会上跳舞来着,大家都那么开心。那天早上我还和父皇一起用早餐来着,还和莱安娜、维德一起玩耍来着,阳光还那么明媚。怎么一下子就变成现在这样了?父亲,莱安娜,维德,他们现在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了。我没有多少可以亲近的人了。他们说为了安全的考虑,现在不让莱娜服侍我了。菲尔德从黑特拉前线回来之后,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总是脸seyin沉,我现在和他都说不了几句话。战争改变了他太多,现在的他让我感到陌生和担忧。然后现在又是你,西门。我昨天还在想,无论如何,至少你还在我身边,你还是那个你,即使我戴上那顶皇冠,你还依然是我的朋友,是我能够说说心里话的人。可现在,他们竟然告诉我你是个杀手!一个专门替我父亲杀人的人!”
她说到这里,悲哀地摇摇头:“你能想象吗?认识一个人十四年,和他一起长大、玩耍,可如今发现自己根本就对他一无所知。他竟然是一个和我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个人。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惆怅。我又能说什么呢?
爱田由慢慢停止了啜泣,拿出一块手帕来擦拭眼泪。擦完眼泪,她把手帕捏在手里,吸了下鼻子,看着桌面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并没有什么选择,你只是他们手中的一个棋子,一件可以被牺牲掉的工具。其实我早该有所察觉的,父皇让只有六岁的你进入皇宫和我们一起学习、成长,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培养一个药剂师?十二岁以后就经常看不到你,碰到你时你也总是带着黑眼圈,抱怨睡眠不足,那时候他们正在给你教授那些yin暗的课程了吧?最近这几年,弗雷德老是派你出远门,兵荒马乱的,还让你到那些偏远地方去采摘什么珍稀药草,想必都是父皇让你去杀某个人吧?我还傻乎乎地在你出远门前祝你一路顺风,祝你找到更多珍贵的药草,却不知道你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凶险,不知道你每一次出门,都有可能再也回不来。我还想着撮合你和莱娜成为一对,甚至还想着做你们的主婚人,宫廷药剂师和公主侍女,多么般配的组合。我真是太傻了,一个大傻瓜。你真的太能伪装了,西门,你的笑容一直都是那么亲切、真诚,你的谈吐还是那么文雅、得体。我还和你谈论过,说人们称赞波尔特?斯坦尼斯爵士的剑术有多高超,在战场上有多英勇,杀敌无数,你还发表了一些和我一样外行的评论。那都是伪装吧?你杀的人说不定比他还多吧,杀手先生?”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爱田由,这一切开始时,我只有六岁。”
她听了一愣,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选择。”
“对不起,不该冲你发火的。”爱田由低下头,“本来你就没什么错,是啊,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你又有什么选择呢?你成为现在这个身份,完全是被动和被迫的,我的父亲欠你很多。”
“别那么说,公主殿下。您的父亲是个伟大的君主,他只是为了帝国的利益,做了他该做的事情。我也很满意我现在的身份,我没有任何遗憾的,能够为您的父亲效忠,是我最大的荣耀。而我也将继续这份职责,为您效忠。”
“不。”爱田由突然抬起头看着我,“我的父亲让你成了杀手,为他所用,但我不会让这继续下去。既然我即将戴上那顶皇冠,那我就会终止你的职责,我不会再让你作为一个杀手那样下去。我不会再让你为了那所谓的帝国的利益,去冒那么大的危险。”
爱田由这番话让我顿时愣住了,我从未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公主殿下,皇帝陛下让我接受了那么多年的训练,就是为了让我以这种方式为他服务、效忠,这份职责也正是我存在的意义所在。”
“那是你对他的职责,现在我父亲已经死了。我不想要你继续对我履行这份黑暗的职责,我不要你的效忠,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我摇摇头:“对您的效忠是陛下临死前给我的命令,您恐怕不能随意终止,公主殿下。”
“你究竟是有多么忠于我的父亲,西门?他让你冒生命危险为他杀人,但什么也给不了你。我真不能理解你的这种忠诚。”爱田由一脸不解的摇头道。
我淡淡一笑,说:“那是一种无条件的忠诚,殿下。那是我的信仰。”
“信仰?”爱田由看来有些被我激怒了,“好,你们不是非要把那顶皇冠放到我头上吗?!那我就是你的统治者了!你现在是究竟是效忠我还是效忠我的父亲?”
“当然是您,公主殿下,但您不能随意终止您父亲赋予我的职责。”
“好!”爱田由抓起盘子边的银质餐刀,扔到我面前,“你要继续你的职责不是吗?现在我让你去杀个人。”
我一愣:“殿下?”
“我的叔叔,我父亲的兄长,马克伯伦?黑特拉,海岸城亲王。西门,去杀了他。”爱田由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她这完全是气话,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公主殿下,陛下不会命令我没有理由的进行杀戮……”
“怎么没有理由。我早就听说马克伯伦对于我的父亲继承皇位一直怀恨在心。这次他刚来皇都不久,我父亲就遇刺了。他一定参与其中!这理由还不够吗,我的杀手先生?!”
“殿下,目前还没有显著的迹象可以表明亲王有参与其中……”
“你不是愿意效忠我,不是愿意替我杀人吗?我的命令还不够明确吗?你那所谓信仰一般的忠诚呢,西门?!”
说完爱田由起身大步离去。
她走到餐室门口时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说道:“你们所有人都一样,根本就没有人把我当回事情,都觉得我还是只是个小女孩儿,告诉我该干什么,然后让我照做就行。既然如此干嘛还非得要把那顶破皇冠放到我头上?我根本就不想要那东西。归根结底,你们都不过是在执行我父亲留下的那些命令而已。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有所不同的,西门。”
说完,爱田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室,什么垃圾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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