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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近乎哭喊的声音做出了一瞬间的示警。
刀光迎面而来。
宁忌猛地举枪格挡,随后,右手放开枪柄,环抱而出。
小和尚的身影冲撞上来,两人在极短的范围内几乎是下意识的拆招,火枪被隔在两人中间,转眼间承受了一次膝撞、一次肘砸,更为致命的匕首刀光则穿过火枪,直刺宁忌的咽喉、胸口。
两人皆擅短刀,之前便曾有过切磋交手。变故陡至的这一刻,宁忌的右手抱出,与对方的手臂闪电般的穿插缠绕,刺向颈项的一刀被他在手肘上一压,划向了肩膀,对方刀光一撤拉开了口子、再刺,宁忌贴身迎上,缠锁对方的上半身,揽向小和尚的脖子。
小和尚后颈才要被勾住,他脚步趋进,化作头槌猛砸过来,轰在火枪的木制枪身上,宁忌揽了个空,另一只手却已揪住对方衣襟,小和尚手中刀光由下而上,刺向宁忌一侧太阳穴,宁忌手臂挥格,随后又被带出鲜血来。。
两名少年人转眼间的贴身交手,身形腾挪间如风暴疾旋,那火枪被夹在两人之间几乎飞舞起来,随后在那刀光交错中只听轰的一声,较小的身影被甩飞出去,在地上翻滚出灰尘,之后手臂撑地站起来,宁忌也撞向道路一侧的墙壁,他的手上、身上都是鲜血,火枪在空中被小和尚最后的全力一脚踢烂了,木柄、枪管爆得满地都是。
宁忌在空中挥了挥手,捏成拳头,冲着对面瞪大了眼睛。
“你疯了——”
在战场上被战友背叛,这还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的经历。
小和尚手握短匕,满眼泪水,他带着哭腔喊:“那是我师叔——”
“什么东西,那些是坏人——”宁忌扭头张望四周,随后伸手指向一旁, “那是大”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我师叔——”小和尚哭喊道。
“那是大光明教的王、王”宁忌对于王难陀的名字记得并不清晰, 但对大光明教的基本构架勉强有所了解, 这时候无数的东西在脑中乱窜,“那、那死胖子是你的师、师父”
“哇啊啊啊啊啊”深秋的日光没有太多温度,小和尚爆发了一时的凶性, 此刻在街头哭泣,“那是我师叔, 你打死我师叔”
宁忌摇了摇头, 目光渐渐变得凛冽, 他站在那儿想了想,随即, 刀光滑出衣袖,他望定了小和尚的方向。
在人生之中,有许多事情并不容易被接受, 要想清楚需要漫长的时间, 但在战场上并不是这样, 哪怕是最亲近之人的生与死, 都不会给人时间来慢慢消化。宁忌见多了这样的事情,这一刻已然明白, 眼前的小和尚,已经是敌人了。
他便接受了这一判断。
而另一边,小和尚手持短刀, 兀自泪流不停。
也就在这一刻,林宗吾悲恸的吼声, 从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王难陀的死, 他已然知道了。
摆开马步,已经做出战斗姿态的宁忌微微愣了愣, 他眨了眨眼睛。
恐怖的、犹如被洪荒巨兽盯上的危机感,已经席卷而来。
战场上大宗师之间的胜负未分,但这一刻,有许多人都先后感受到了气机的变化。
“羽刀”钱洛宁朝着这边飚飞而来,他的口中同样带起了激烈的、急促的呼啸声。
周围的战场上,包括宇文飞度、小黑、黑妞在内的华夏军高手们,大都露出了眼中的迷惘。
“怎、怎么了?”
特殊的命令已然下达, 战场上出现的,是始料未及的变故。
早些时日,与何文谈妥,决定在江宁为对方撑一波场子的华夏军, 有着自己的计划。
按照原定的想法,旧武衙门附近首先对其余四王展开攻击的,当然是公平王本身安排的力量,随后,华夏军作为外援出手,东面的陈凡以霸刀的身份压制林宗吾,双方结清过去江湖间遗留的债务,西面与南面钱洛宁率领的华夏军小队最后入场,将黑旗立起在江宁城的上空,起一锤定音的效果。如此一来,一方面声援了何文的改革,另一方面又大大地宣扬了华夏军的名望,属于双赢之局。
在这期间,陈凡要求的是与林宗吾的一次单打独斗的机会。他作为二十九军的实际掌权人,之所以来到这边,打算的也是堂堂正正地了却师父那一系遗留的江湖恩怨。他得方七佛倾囊相授,因此后来能够领导大军,在战场上做出成就,但十余年来,陈凡本身的洒脱豪迈,也未有太多的变化。
有些事情,于他而言,不做也没有关系,但事到临头,随兴而行,亦是无妨。
钱洛宁是更为正宗的霸刀成员,也是因此,对陈凡的行动,他未作太多的劝说。而随着战斗的展开,作为同样堪与林宗吾一战的高手,他未曾选择与陈凡共斗林宗吾,这是对陈凡做出的承诺。
这一战,倘若陈凡取胜,那固然酣畅淋漓,华夏军能够在外头大肆宣传此事。而倘若陈凡败阵,按照最初的计划,华夏军也将对林宗吾展开围杀——两人的身手同属大宗师,以陈凡遇强则强的性格,即便输上一手半手,林宗吾的也绝不会好过,到时候,钱洛宁连同一众狙击手围攻上去,未来华夏军还是能够在外头大肆宣传自己的胜利。
那个时候,顶多是由宁毅出马,安抚一下性格耿直的陈凡,例如:“你就委屈一下,对外说是自己打赢了。”相信以陈凡顾全大局的性情,未来也能够做出这样的配合。
事实上,宁毅本人可能还是更想配合宣传的那一位,只是他这次未到现场,没有认下这件事的基本条件。
这是极为妥善的、最初的安排。
由于龙少侠的鲁莽出手,作战的顺序被打乱了,也是因此,当林宗吾出手之后,陈凡方才带着一众霸刀成员自大光明教与“转轮王”捍卫的东面阵地匆匆赶来,但随着陈凡与林宗吾的顺利交手,些许的差错,倒也谈不上多大的问题。
但谁也没料到,还会有第二轮大变故的出现。
林宗吾的圆融心境,只持续了短短片刻的时间,他人生走出的圆,被人击于半渡。
龙傲天用火枪打死了王难陀。
林宗吾一度认为司空南的陨落是他最大的失去。
在过去那些年里,或许是的。然而对死者的缅怀,又怎能高过生者的骤逝呢?
司空南死后的十余年来,王难陀跟随在林宗吾身边,战战兢兢地为他打理身边的事情、教中的俗务,但事实上,他当年号称“疯虎”,原本是个比林宗吾更加不愿理会这些事情的莽汉。当林宗吾放下教务,他执起教务,林宗吾要教导弟子,他全力支持,到得许昭南做出成绩,他才劝说林宗吾过来看上一看,但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与林宗吾意志相悖的事情
林宗吾几乎要习惯这一切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战场都能听到他的悲恸之声,林宗吾的身影从战圈之中奔突而出,这一刻,失去心境的他比之方才,更为可怕,即便是陈凡,一时间都没能拽住他,两人一前一后,朝王难陀死去的地方狂飙而来,陈凡一拳击向他的后背,他顺手格挡,踉跄之中奔行更为迅速起来。
钱洛宁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呼啸而出。
宁忌站在原地愣了愣,哭泣的小和尚满脸是泪,这时候声音也噎在了喉间,扭头望向视野的一侧。
陈凡从侧面撞向狂飙的林宗吾,两人撞入一旁的房舍,漫天烟尘,下一刻,林宗吾再度冲撞出来。
“妈的”
宁忌拔腿便跑。
他这些年里遭遇的最强高手是家中的红姨,对方高超的剑道与杀人技巧估计能将林宗吾斩于剑下,但无论任何时候,红姨都不可能给他如此凶险的杀意威胁,那狂飙之中的远古魔神,竟连力大无穷的凡叔都压不住了。
这一刻,他没有在乎任何的战斗方法,朝着远处,玩命奔逃。
混乱的战场上,有人朝着这边,开了一枪,但没有打中林宗吾,陈凡试图截住林宗吾,两人磕磕绊绊地在狂飙中厮打。小和尚看着奔跑而来的身影,口中哭了一声:“师父”随后抱着脑袋跑向一旁。
战场上没有人能够分辨他一个小光头是属于哪一边的,而这里立刻就要成为战斗的焦点了。
杀了师叔的大哥身形如电,朝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而师父与那华夏军的大宗师一路冲撞,仿佛战车般的要将拦在路上的一切房屋撞倒移平。
他一度考虑过劝说双方休战,但这一刻,到底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了,只能哭着奔向更远处,随后又朝师父与大哥奔跑的方向追赶过去。
钱洛宁、宇文飞度亦在追赶而来。
战场之上,随后深刻理解到战况变化的,是“阿鼻元屠”的掌刀人彭天罡。
在理解到龙傲天少侠杀死王难陀,又继续捅了马蜂窝之后,战场上的小黑等人先是震惊、感叹,随后,也只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战术上的调整。
钱洛宁呼啸之中传达的信息,也是对此而来的。
这一刻,华夏军的众人正被淹没在许多绿林高手花俏的包围当中,借助地利进行防守,但是,围杀林宗吾的任务已经下达出来。
防守的策略需要转向进攻。
守住这些被包围的阵地一盏茶的时间,等待对方自行崩溃,伤亡会少一些,一旦转向进攻,事情会变得冒险,但当然,或许会有收获。
钱洛宁的呼啸传令只过去了几息的时间,战阵之中的一处院落,黑妞迅速地下达了命令。
众人抄出手榴弹。
黑妞的手指伸在空中。
三,
二,
一。
战阵前方,手雷掷出。
一阵轰向后,烟尘弥漫,黑妞抄起盾牌,冲入烟尘之中,数道身影也在眨眼间冲入。
烟尘的另一头,伤者、死者横七竖八地倒伏,有人浑身是血的站立起来,下一刻,他的身体被盾牌冲撞在空中,转为冲势的华夏军人朝着前方暴戾地杀了出来。
也就在先后数息的时间里,战场之上四处支点同时展开反扑,在手榴弹的破阵之后,暴戾的冲锋迎向了那些自觉强大犹如海潮般扑来的绿林人,于是海浪轰然破碎了,四道锋线犁出破碎而凶戾的血路,转眼间在人潮中卷出数丈甚至十数丈的距离,这四道破阵的锋芒,同时指向战场中央的彭天罡。
这一刻,久经江湖、杀人无算的大宗师彭天罡所感受到的杀意,绝不逊于此刻正在战场上奔逃的宁忌,身上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与宁忌不同的是,他无法转身逃跑。
于是他挥舞钢刀。
“靠近过来!给我顶住——”
在他的命令下,亲卫与心腹们朝着这边聚集过来,人们心惊胆寒地呐喊,也尝试朝前方扔出了火雷,爆炸的烟尘弥漫间,冲阵的血浪,朝着这边凶猛地凿杀过来了。
宁忌半身是血,玩命地狂奔,这一刻,他甚至没有办法观察局势,将林宗吾朝着更为理想的伏击方向引过去,只能凭借第一时间的本能,朝着地势更为复杂,更适合腾挪躲闪的方向奔跑与躲闪。
后方有青砖呼啸而至,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打爆了旁边院落之中的假山,石屑飞舞间,宁忌翻滚在地,爬起来继续逃命。右侧的身体被忘恩负义的小弟砍伤,还在流血,左侧的身体也被石子砸得升腾,此时他油然羡慕起自小练习十三太保横练的大哥来,虽然哪怕练到小黑程度的金钟罩也未必扛得住这死胖子的全力攻击,但至少不会那么痛。
小时候想着最强的防守就是进攻,这个想法是错的——是错的!
针对林宗吾忽然发疯的这件事,前线的战友与后方的预备人员似乎都在短短片刻间做出了反应,在奔跑的过程中,他都能看到一颗颗紧急信号弹的升腾。但这个时候,面对着骤然发飙,不惧生死的胖和尚,华夏军的众人,竟没能够真正的将他拖住。
转眼间,朝着一个方向逃亡的宁忌已经跑出了最初混乱的战团所在。
陈凡拉着林宗吾一路冲撞厮打,偶尔撞入酒楼茶肆,又从另一边撞出,在愤怒中近乎失控的林宗吾与全力出手的陈凡口鼻间都渗出了鲜血,但这一刻,那庞大身躯中的力量还在攀升,他或许真的已经达到天下第一人的境界。
宇文飞度在楼顶上奔行,随后又冲下街道,在视野的不同方向,又有三名狙击手或是奔跑或是骑马,朝着这边全力奔来,有人尝试朝林宗吾那边射击,但在那便复杂的地形与高速的冲撞中,枪击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包围圈正在追逐中缩小。
穿过院落、穿过园林、穿过陈旧的阁楼与火烧之后的房舍残骸,宁忌奔上街头,街道的一侧,是穿过城内的河流。宁忌微微的愣了一愣。
以他的水性,在过去可以依靠跳进水中逃生,但这一刻,数月无人清理的城市河道污秽无比,自己半身都是伤口,不能随便往里跳。
后方十余丈外,林宗吾与陈凡冲撞开一堵砖墙,在街道上以怒拳对攻,满身狼狈之中,那胖和尚凶戾的目光也开始锁定这边,宁忌想要掉头回到院落之中,但视野的一侧,有狙击手已经在前方的屋顶上出现,他朝着那边奔跑过去。
“打死他——”他口中呼喊,面容同样凶戾。
奔跑回院子里,在复杂的地形中对方同样容易抵御枪击,但是在这样宽阔的街道上,哪怕今年只有十五岁,他要跟这天下第一人赌命。
陈凡与林宗吾厮打在一起,屋顶上的狙击手没能开枪,他等待着实际,而另一边,第二名狙击手也以高速冲向能够开枪的位置。
宁忌沿河奔跑。
林宗吾抄起路边的一根竹竿,试图投掷过来,陈凡以重拳将竹竿打断,两人冲撞过路边工事杂乱的竹棚,漫天的碎屑飞舞。
一艘小船穿过脏乱的河道,朝这边过来,宁忌朝着船上撑杆的那名浑身泥屑的小乞丐望了一眼,在奔跑之中,也又望了一眼,对方黑乎乎的脸上,也瞪大了眼睛
同一时刻,远处的战圈,疯狂冲击的锋线碾杀过彭天罡的亲卫队,某一刻,混乱的攻击降临了彭天罡的身前,他挥舞大刀还击,有人在高速的冲撞里用盾牌压制了他的反击,有人抱住他的手臂,有大刀劈过他的胸口,黑妞推起他的面门,将这凶名赫赫的一代高手砸向路边坚硬的石头,在对方的挣扎中,砸碎了对方的后脑勺。
曲龙珺没能逃出这一片混乱的城市,因为城门想要出去的人真是太多了。
她决定再在城内躲藏一段时间,然而临近中午,她听说了旧武衙门附近展开的厮杀,华夏军的黑旗高高的竖了起来,战斗已经打响,据说一片血腥。
她没有胆量去混乱的战场边观战,真说起来,她认识的华夏军军人也没有几个,她穿过混乱的街头,在河边找到一艘破旧的乌篷船,准备撑到附近,远远地瞧一瞧这边的状况。
少年的身影带着半身的鲜血,奔行在河边的街道上,城市中枯败的柳荫在风里摇曳,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道身影,她感到那样的熟悉,或许当初在西南小院子里那厮杀的一夜,对方展露出来的便是这样的形象吧。半个身体的伤与鲜血,犹然要向敌人讨还血债。
来到江宁的这些时日里,她常常会想起他,平静时显得纯良甚至有些可爱的面孔,有时候显得木木的,不好亲近,发怒时能够血溅十步的凶狠。往日里她害怕冲突与杀戮,但或许是在乱世之中久了,她觉得这或许是面对世界的更为恰当的面容。
五尺y魔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江宁闯出了这样的一个名头
犹如做梦一般,对方出现在眼前。
“龙龙”
她撑着小船,低声喊叫,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称呼更好。
这一刻,龙傲天也认出了小贱狗。
他奔跑过去。
腾跃在河水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