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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府中暗涌涛涛,府外风浪将起。至于邵长韫所托何事,此系后文,暂且搁过。如今且述这绣阁红楼鸳鸯梦。
话说这邵子期寻由自沈辛夷院中出来,并不急着赶回苕华院。一路撷花摘柳、攀山渡桥,逶迤而行,甚是悠哉。
因秋玉在院里听差,一时走不开,又顾及邵子期年少,便指了俩个伶俐的小丫头子跟着。这两个小丫头见邵子期只一路戏耍,不由担心若是回去应差晚了,再叫人说贪玩不知事儿,难免惴惴不安。
彼时,虽已过正午,但时值仲夏,日头赫赤赤的灼人心神。那两小丫头子,也渐渐心焦起来。
邵子期一壁走,一壁暗中打量那两个丫头的神色。见她们举止渐渐浮躁起来,才脆声问道:“两个姐姐眼生的很,可是刚来府里当差的。”
“才进府不过一个月,无怪姑娘不识得。”其中一个绿衣丫头提行半步,伶俐回道。
邵子期打量了一眼,见她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说话也知趣,因笑道:“姐姐叫什么名儿?在院里哪处当差?今儿烦你送我,赶明儿我见了秋玉姐姐,叫她赏你。”
那绿衣丫头哪里不乐意,脸上笑意越发甜了,声音清亮亮地回道:“奴婢环儿,目今在秋玉姐姐手下听差呢。这都是奴婢分内的活计,当不得赏的。”
“那可是赶巧了,秋玉姐姐性子好,这手底下的人儿也伶俐。”邵子期嘴甜如蜜,直把环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这样一番夸赞,旁的那个黄衣丫头如何服气,只憋得两腮鼓鼓似鸣蛙、双目通红胜玉兔。
邵子期见状,心中暗喜,眸色清澄透亮,唇角勾起一丝狡黠之意。待转过一丛翠竹,遥遥便见了苕华院的朱漆小门。
邵子期遂朗声说道:“炎天暑热的,还烦你们跑一趟。前面就是苕华院,我自己回去便是,别误了你们别的差事。”
环儿笑道:“不妨事的,姑娘这般怜下,咱们爱还不及呢。”
邵子期如何肯让她送,微一摆手,便疾步转过翠竹,隐去了身影。环儿刚待追去,哪料被那黄衣丫头斜刺里拽了一把,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筋斗。
环儿才将站稳,便尖声啐道:“小蹄子,抽什么风呢!”
那黄衣丫头噘嘴掐腰,阴阳怪气反斥道:“哟哟,还没得赏呢,这先摆起谱来了。赶明儿你要登了高台盘,还不得飞起来呀。人家姑娘不用你,还上赶着贴脸,方才没贴热乎是吧。”
“人家姑娘就爱重我,有本事你也浮上水让我瞧瞧,别专会嘴皮上的功夫。”环儿冷哼一声,摔袖而去。
“呸,猴子戴葫芦,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那黄衣丫头暗骂一声,自去交差了。
待两人身影全无,那丛翠竹突地沙沙作响,邵子期躬身从中钻了出来,喃喃嗤笑道:“若是进了院子,那些婆子们哪能放我出来。我可是要寻姐姐去,你们要得了信,回去回了话,又累得我挨训。”
邵子期踮脚向自己院子眯眼瞧去,只见院门轻掩,并未有人见了她的行迹。遂转身拐进旁侧白石甬路,自向邵子姜的居贤院去了。
及到了院门前,只见正门关得死死的。邵子期也不去叩门,自向旁侧腰门去了。及进了院子,一丝声响皆无,只两三个小丫头子正靠着檐柱打盹。
邵子期屏气凝神,悄步溜至门前,挑了绣花软帘,瞄眼向屋内瞧去。西次间里的纱帘早已放下,邵子姜的贴身大丫鬟红凝,坐在临窗榻上,正支着肘臂打盹。邵子期知是子姜歇晌还未起身,也不吵嚷。猫腰进了屋,自向东次间去了。
转过雕花紫檀隔扇,只见里间榻上满铺各色绣线,姹紫嫣红尽缠绵,胜似天上虹。旁侧窗下摆了一副绣架,上绷着一段细织白绸。邵子期凑近瞧去,上绣着澄塘碧荷,当中一茎并蒂莲花,笼罩于烟云水汽之间,袅袅依依似红颜醉酒,不禁让人心生怜意。
邵子期虽为女子,却天生成另一种癖性,贯不爱这些纺绩针黹,瞧了一会便失了兴致。正百无聊赖时,正巧红凝息声进来。
乍瞧见邵子期,红凝倒唬了一跳,小声说道:“姑娘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瞧你们都在歇晌,就未敢吵嚷。”邵子期回说。
红凝抿嘴偷笑,一壁给子期捧上盏牛乳来,一壁打趣道:“夫人不让你来,我看你是怕夫人知道了挨训。”
子期方才在园里磨蹭了许久,早就喉涩口干,忙接过盏子,满饮了一口。舒然道:“若是放在井里湃湃,就更得赞了。”
“我可是不敢给你食凉物,想那日,不过吃了块冰镇西瓜,便闹了肚子。延医熬药地足折腾了三日才得安稳。”红凝取了帕子与她抿汗,又笑道:“打那日起,夫人便下了死令。说你年岁小,肠胃脆柔,连茶也不许我们给你吃呢。”
邵子期拽了帕子,噘嘴撒嗔道:“好姐姐,这里就咱们两人,你赏我一口吃,她们又怎会知道呢。”
“当着夫人的面,哪怕你吞了一座冰山呢。我现在图你的好,万一闹了肚子,吃罪的还是你自己。”红凝见子期耍赖,索性松了帕子,自去书案前打理,也不睬她。
“外面天儿这般热,吃盏凉的才舒泰。”邵子期饮尽盏中牛乳,叹声道。
两人正说笑间,便听西次间里一阵轻响,邵子姜柔声唤道:“外间说话的是谁?”
“是二姑娘来了,姑娘可是要起身。”红凝提了声调,恭顺回说。
待听得里间应了话,红凝便俯身告罪道:“二姑娘先在榻上坐坐,我过会再来相陪。”
“姐姐先去忙吧,不必顾及我的。”邵子期乖巧道。
“多谢姑娘体恤。”红凝挑帘唤了小丫头取水进来,预备着伺候邵子期起身盥洗。
邵子期独立屋中,哪里耐的住。双目环顾,见书案上放着一沓素笺,取下来一瞧,不过是邵子姜旧日的随笔。随意翻了两下,忽有一张引了子期侧目,只见那素笺上恭楷写道: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瑜。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邵子期正看得得兴,忽一阵香风扫过,手内素笺已让来人收了去。子期扑身刚要夺去,谁知那素笺业已被邵子姜收到怀里去了。
邵子期嗔怒道:“姐姐好生小气,一张素笺而已,也不让我瞧瞧。”
“不过闲时练得字儿,春蚓秋蛇一流,可不敢拐带了你。”邵子姜扶了鬓角,神色有些不自然。
“姐姐丹青妙笔,尽得爹爹真传,今儿怎这般谦虚。”邵子期拉长了音调,徐徐说道。
“我的字儿不过尔尔,倒是妹妹你,合该练练字儿。张牙舞爪的,哪里像咱们女儿家的笔迹。”邵子姜如是说道。
子期早已将那素笺上的诗词尽数阅完,哪里不知是子姜有意扯远话题。眼珠子一滚,便状似懵懂道:“若是我未曾记错,那笺上诗词应是出自《诗经》当中的《国风·秦风·小戎》。只不过,这当中有一句不甚明了,还要劳烦姐姐细细讲解一番才是。”
外头日头尚有些毒辣,热风许许自院中吹来。子姜见子期身上薄汗微微,遂细心闭了窗扇,才端坐于窗下绣架前,捻针打趣道:“妹妹小小年纪,便有高才,且素来聪慧,哪里需要我这愚人多舌多嘴。”
邵子期见子姜言辞微顿,哪里肯依,言语试探道:“姐姐当真不知吾意?”
邵子姜闻言。面上略过一丝羞意,两腮飞霞,抬眼嗔怪地瞪了子期一眼。
要知邵子姜所羞何事,且听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