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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灵抬头一看,是邹城,他板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砖头主人,看情绪有些微怒,砖头主人瞧瞧高大的邹城,冷哼一声抄起砖头往后面走,一边走一边念叨。
邹城转过身担忧的问:“你没事吧,我刚听这边混乱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是你。”白灵把篮子放在地下,笑道:“我好好的,就是一件小事。”
邹城看看四周:“这么早就是你一个人排队吗?”邹城皱皱眉,万一还碰到刚才的这种情况,一个姑娘家太吃亏。白灵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也来排队?”
邹城的供应都在西泽市,他吃饭在食堂,除了饭票跟钱,其他的东西并不太需要,回家时衣服鞋子等生活物品家里人会给他准备好,这次他过来,是替三姨一家排队。他表哥黄杨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本来三姨让他早上排队领供应,但他跟姑娘约好去看电影逛公园,临时把邹城抓过来当劳力。
邹城要买的东西更多一些,邹城本来在白灵前面,往后挪了几个位置站在白灵前面,他这不算插队,所以前后的人都没意见。等待最熬人,白灵打了十多个哈欠,布鞋就是薄薄的一层布,平日里穿刚刚好,可清晨穿就冻脚,白灵使劲跺跺脚,把头埋的更低。
等到了副食店开门,人群乌央乌央的往前拱,白灵差点被挤出队伍,邹城往后面挪了两步,护在白灵的周围,伸出双手比出一个圆圈的手势,替白灵拦住挤过来的人群。
白灵挤到前面,猪肉五毛三一斤,大肥肉已经被买光,只剩下瘦肉,肥肉能耗出油来,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最受欢迎的,白灵买了四两瘦肉,花了两毛一,蔬菜主要是大菠萝、白菜,白灵打算拿萝卜熬汤,萝卜两分钱一斤,不需要票,每户限购一颗,白灵买了一颗大萝卜两斤半,花了五分钱,大叶青菜一分五一斤,白灵让店员称了一斤,叶生菜重量轻,一斤能买不少。
邹城来之前黄杨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要买什么,邹城按照嘱托全部买齐。他们排在队伍的前面,等挤出队伍听见后面店员喊:“肉没有啦,下个月赶早,大萝卜也没啦。”随之是一声声不满的抱怨。
粮食的供应不用着急,粗粮细粮按照一定的比例领回去,细粮不用太奢望,今年供应稍稍敞开些,只是比饥荒年月好过一点点,缺衣少穿的状况依旧没改善。
粮食邹城三姨来领,领完这些两个人去国营饭店吃个饭,一碗馄钝两个包子,喝完馄饨汤肚子里热乎乎的,白灵搓搓手,说道:“我先送东西回去,上次那些东西你全给我了,我还没谢谢你呢。”
邹城咬掉手里的最后一口包子:“想要谢我简单啊?”
“啊?”
“请我看一场电影就行。”
白灵心里嘟囔,一张电影票才一两毛钱,他提的建议确实挺简单的,白灵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承诺道:“没问题,有时间的话我请你看电影。”
白灵领完供应到家才上午十点,她收拾收拾东西,竹篮里挎上豆油、猪肉,锁上门往小杨庄赶,临走前托付胖大婶帮忙照看一下院子。这个时代人际关系简单,小偷小摸的人不说完全没有,但是确实很少,很多人家出去串门大门屋门敞开着,过几个小时回家,什么物件也不缺。
桑红芹出去串门,孙玉柱下地干活,白灵推院门进去,把竹篮放在厨房,换身破衣裳开始收拾屋子,灶坑那面墙熏的一片黑,这房子就是土房,还是后来孙玉柱在墙面上刷了一层石灰,抹平了些,白灵拿着碎抹布沾水擦,忙活一个小时才算干净几分,扫地喂鸡收拾院子,琐碎的活计不起眼,可算累死个人,白灵揉揉腰,都干完才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屋休息。
到了晌午饭点桑红芹匆匆回来,刚进院门就闻到一股香气,发现白灵回来,正在厨房做饭呢。午饭也简单,蒸了几个桑红芹早就蒸熟的馍馍,白灵又做了半锅红薯粥,里面放了一点糖,甜甜的更愿意喝。
孙玉柱哼歌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他兜里不忘装着两根烟,烟瘾一犯,田间地头也得抽上一根。
桑红芹不快地瞪了他一眼:“烟烟烟,整天就知道烟,守着你的烟过日子吧。”
孙玉柱不和老伴争辩,把旱烟叶碾碎,卷出一个烟筒:“饭前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灵灵你说是不?”
白灵从锅里端出馍馍:“我姥姥说得对,我站我姥姥这边。”
说话的功夫孙玉柱点上旱烟,说道:“我跟灵灵周叔商量过,咱们村山头里面有块空地,没在山深处,进出方便安全,我打算在那种一片烟草,她周叔说了,供销社收烟叶子,价格比市价低一点,但是咱也不怕,反正即使顺带手种了,烟草不娇嫩好养活,我砍竹子种烟草,两个全不耽误。”
白灵思量了一会儿,问道:“姥爷,周叔说没说,这么做合不合法?”
孙玉柱回道:“咋不合法?现在别说咱们村,整个涞水县甚至整个省的农村都这么干呢,大家生产积极性高,农民富裕起来,也是少给国家添麻烦。咱们家后面那排的你沈大哥,还准备在村口的破房子那弄了一个养蚕房呢。”
孙玉柱说的没错,小杨庄的村民各显其能,准备养蚕的,开春化冰了打算捕鱼的,各种类型的家庭副业应有尽有,只要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就行,就算三年后政策收紧,大家伙都这么干,农村人往上数几代都是贫民,背景没问题,一个村的护短,应该也没事,大家伙都是跟着政策走的,一没违法二没犯罪,也捅不出篓子,错过这两年,想干点副业得等十年以后了。
孙玉柱种烟草不单单只算个人经营,必须得挂靠在生产队名下,同样的,通过卖烟草获得的收入,需要上缴一定的比例到生产队上,因为孙玉柱种植用的是山上的空地,这片地方属于小杨庄,必须要上缴。能让种植就烧了高香,上缴算什么,烟草一茬茬的种,总能捞到钱。
这个时代,私有制经济受到很大的限制,周婶来找桑红芹,说打算搭伙做裁缝。
关于裁缝这行,白灵记得公社有一个裁缝社,不到十平米的空间,进门就是一个小柜台,柜台后面的架子陈列着样品,有人拿着布料过来做衣服,量好身量约定时间过来取成衣。
裁剪、缝纫、熨烫这些环节,裁缝店一般不是“一手落”,铺子里基本都有一到两个帮工,分环节做。
现在这光景,村里允许个体裁缝的存在,这种个体的没有固定的铺子,走街串巷或者住家做衣裳,就按照家庭副业交钱记公分就行。现在家庭副业的范围更广,形式更灵活,周婶说,除了裁衣缝纫,也能做鞋子织帽子,种类多样化。
周婶之所以来找桑红芹,就是想跟她一起搭伙做,缝纫机周婶买,机会正好合适,她有个亲戚打算卖一台二手的缝纫机,价格是全新的三分之一,她亲戚用了不到一年,得有九五新,这价格也就是卖给亲戚,换成别人绝对不止这个价。
周婶缝纫手艺不好,技巧活她干不来,但是可以打打下手,量尺寸裁布,纳纳鞋底,周婶简单跟桑红芹说了一番,他们就做这十里八村的生意,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手艺好,不愁没客人。
做裁缝得需要有许可证,就是类似一个合格的证书,允许你做这件事,许可证不难,周队长就可以搞定,村子里的裁缝大多是一些身体有残疾的,算是照顾照顾。周婶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右耳朵听不清楚,严格来说也算是残疾人。
桑红芹说考虑考虑,周婶也没意外,这也算是一件大事,一家人肯定得好好商量商量,周婶就是看上了桑红芹做衣服的好手艺,跟城里那些老裁缝比不了,但是在村里面绝对算是巧手,两个人搭伙各有各有长处。
白灵觉得周婶的意见不错,周婶能拿到许可证,还有缝纫机等做裁缝的物件,桑红芹有一手的好手艺,两个人搭在一起,取长补短。白灵想,手艺其实没那么重要,最起码目前是这样,人们拿着布料,做大众的款式就行,只是一般人没有这个经营资格。
划粉、黄铜市尺、烧炭的熨斗等物件准备好,桑红芹跟周婶开始商议,打算在周家腾出一个小屋子出来,那间屋子正好在院门口附近,就当两个人的裁缝铺子用,做衣服就来屋子做。
现在村民做衣服,让裁缝住家的很少,住家一般都得管吃管喝,有那粮食还想自己家多吃两口呢,所以大多数人就是量量尺寸,把布料放下,先大致估摸出大小来,剩下的布料客人还得带走。一般量尺寸会富裕出一点,客人也能理解,怎么也得有点损耗。
农村妇女下地干活,力气上远远不如大男人,搞搞副业最适合,还能挣点零花钱,政府也鼓励这个,周叔是队长,家里的亲戚还有在县城当官的,根子硬不怕事。
桑红芹跟孙玉柱都有副业干,白灵回县城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除了在空间里种种粮食,就是看书,六十年代考正式教师不算太复杂,最起码没有黑幕,都是各凭本事。
还有几个月考试,白灵掰着手指头算算,时间远远来得及,现在背书正好,至于面试就全凭发挥,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经验丰富,给白灵指点一二,能涨不少经验。
白灵现在工作比开始要忙的多,她还兼着五年级两个班的《农业常识》课,农业常识讲的就是一些农业生产的基本规律跟知识,比如关于春耕有一课是这么讲的:春耕深一寸,顶上一遍粪,春耕多一遍,秋收多一石,努力增产爱国家,生产模范人人夸。
白灵上课就是捧着书照本宣科,她唯一的农业生产经验,还是那两次学校组织下田,她不懂,学生更不懂,无非就是摇头晃脑背诵内容,白灵按照字面的意思讲讲,一堂课就算完成。
白灵一天得上不少节课,同样的东西两三个班重复讲,现在没有胖大海可以喝,白灵上课总会随身携带小铝壶,讲课的间隙喝上几口,一堂课下来,小铝壶的水见了底,嗓子还是火烧火燎。
当老师最费嗓子,声音小了学生听不见,声音大了自己嗓子疼,学校有锅炉房可以接水,学生老师都去这接,下课的间隙白灵过去,前面都是排队的学生,瞧见白灵主动让开一条路:”白老师你先接。”
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一张张幼稚的小脸,两只胳膊加一起还没水杯粗,白灵站在最后面:“你们先接,老师不着急。”
白灵接了水回办公室加几颗金银花进去,金银花是晒干的,胖婶院里种了几棵金银花,把盛开的花朵摘下来晾干做成干花,她闺女在供销社整天和人打交道费嗓子,所以胖婶年年准备点金银花给文桂喝。
胖婶心肠热,白灵一个人在县城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所以平日里不少帮忙,白灵当老师更毁嗓子,于是给了白灵一小把。
嗓子如果毁了是不可逆的,所以白灵平时很注意护嗓,反观其他老教师,有的年纪不大,才四十多岁声音嘶哑,已经毁了声带,她每天多喝点水,多少也能缓解一些。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没想到还惹出一场风波。
有人给校长写匿名信,说白灵上课不认真教学,不停的喝水,耽误了学生们宝贵的课堂时间,这是工作态度问题,是人品上的污点,什么时候喝水不行,非得上课喝,绝对不能姑息。
白灵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哭笑不得,确实,就算是她上课喝水有不恰当之处,也不至于上纲上线扣上一顶大帽子吧,她可不敢戴。
一小的老师们上课就是带着课本教案去,拿着水壶的也有,相对不太多,主要是没这个习惯,匿名信,匿名信,谁想整你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既然有人投诉,学校就得调查处理。关键是在有没有耽误学生上课这方面,至于喝水不喝水,学校领导没当做一回事。
白灵照常上课,同个办公室的人被找过去问话,主要是问白灵工作态度的问题,好在白灵平时人缘不坏,没有利益冲突下,同事们说的都是夸她她的话。白灵教学的两个班的班干部也被抽查出去问话,白灵后来才知道,三年级一个班长下课悄悄告诉她,领导问白老师的情况,他们所有人都说了白灵讲课生动有趣,平时认真负责,让白灵放心。
白灵面上不漏声色,暗地里想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捅她刀,还是老大姐有本事,她的大姑姐是行政岗,这件事也参与调查,那封信还在文件袋里装着,老大姐托她悄悄拿出来,反正事情都被受理了,这封信也无人问津,中午老大姐约白灵去学校操场西边见面,把信掏出来给她看,白灵气的直哆嗦。
老大姐说帮她拿信的时候,白灵没抱什么希望能找到人,如果说谁跟谁有利益冲突,那有的可也多了,下个月学校要评优秀教师,正式实习的都有机会入围,被评上了可以多发三个月工资,还有其他的奖励,大家都卯着劲往里挤呢,白灵也在入围的名单里,不一定会招谁眼红。
白灵把信抽出来看,上面的字体她很熟悉,大家都是一个办公室的老师,教案会互相传着看,彼此学习,她写字有一个习惯,日字旁下半部分从来不收口,另外写单人旁正常应该是一撇一竖,可她写出来像小于号,这些带有个人特色的书写习惯,让白灵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吕慧。
白灵粗粗浏览一遍,无非就是那些诋毁的话,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白灵把信交给老大姐,淡淡的说道:“谢谢大姐。”
老大姐安慰她道:“不知道是谁也没关系,以后防着点,人心难测啊,大家都是同事,这又何必呢。”
白灵知道了是谁背后暗算她,心里有了谱,她不是圣母没那么大方,一次又一次跟她过不去,再不反击就能包子了。
开始白灵闪过一次念头,怀疑是吕慧,但到底没证据,她也不想冤枉人,就没下结论。白灵回教室,吕慧声情并茂的跟其他老师聊天,白灵回到自己座位准备下节课的教案,对白灵的调查持续了半个月,后来没查出什么实质内容,白灵带的班级考试成绩也不差,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告诫她注意课堂影响。
匿名信在白灵的生活里划出一丝波澜,但是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她,他们这四个临时老师,最后只能留下两个,还得是考上正式老师才行。
四个人心里都清楚,乡里村里的学校更缺实习老师,环境跟条件不如县城好,大家自然更愿意留县城。
临时老师跟一茬茬韭菜似的,想招的话外面很多人挤破头皮往里挤,他们唯一能留下来的渠道,就是通过正式老师的考试,白灵听老大姐跟她透露内幕消息,学校里的编制是有限的,目前只能留下两个人,也就是说,即使他们四个全考上正式老师,一小也只能留下两个人。
另外两个并不是卷铺盖回家,而是会分配到县城下面的学校,比如镇里或者村里的小学,同样是小学老师,县城跟农村的可有天壤之别,而且众人心知肚明,一旦分配到下面,再想返回县城可就难如登天。
竞争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都波涛汹涌,没有人不愿意留在县城,所谓人往高处走,白灵也愿意啊,所以只能更努力,吕慧咬着牙给她下绊子,无非就是想去掉一个竞争对手,让自己能更顺利的留在县城,白灵不会让她如愿。一报还一报,做坏事总得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