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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尼久居山野,亦知上位者视,下位者鄙的道理,县主为何不知呢?”
例行的参拜之后,二丫头被主持尼姑慈念请到了净室之内,三杯清茶下肚,慈念果然因山门前的血案不紧不慢地教育起了二丫头。
“大师此言何解?我曾听闻佛说众生平等……”
“您说的是:‘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所谓六道轮回:是描述其情状,去来往复,有如车轮的回旋,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无有不遍。”慈念已经年近八旬了,脸上却如同婴儿一般光滑细嫩没有一丝皱纹,长眉细目慈和至极,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入心,“平等指的是这里。”慈念指了指头和心,“人和天上的鸟、地上的走兽,甚至这屋里的蜘蛛、盼着吸您一口血的蚊虫都是一般无二,有生有死,所以佛家视杀生为至恶,可是您啊,您不是佛,您是人,您是万万人之上的县主,您今个儿轻车简从的来了无香庵,与香客们一处步行上山,可说至诚,可为什么偏遇上了事故呢?死了一个刺客,在场的所有香客全都被锦衣卫抓进了天牢细细审问,那里面也许有刺客的同党,但多数只是香客罢了,您知道您的错处吗?”
“这……”
“您若是先遣府里的家丁,您的近卫来封了路,无香庵闭了山门,只招待您一人,还会有这样的事吗?为上位者得做上位者的事,这才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二丫头一愣,她真没想过这么多,她在京城的时候还小,自然不能整天出去,良弓县民风纯朴,田里帮着种田的老乡都是查过祖宗三代,一家人都住在田庄里,轻易不能出庄的可靠人,她时常坐在田间地头跟那些老农说话和老农家的孩子玩在一起,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回了京城,除了家里就是宫里,出来上香的时候母亲全凭她自己安排,姐姐闭门教弟弟读书不理事不见客,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倒忘了京城就是个大圈圈,里面无数的小圈圈,自己不应该忘了身份……她不是前世的普通大学生,也不是之前的山村女孩,她是良弓县主,爱她重她的人视她为“神”,恨她怨她的人视她为“妖”。
“是我考虑欠周道。”
“这原不是你的错,这些事该家里的大人从小教养,家人安排……”慈念就差没说出身暴发户家庭又不是你的错,这些事该你妈安排。“贫尼听闻香客被捉,修行不够,自今日起当闭门念经七七四十九日化解口业,请县主勿怪。”
“是我给贵庵添麻烦了。”二丫头有些愣,这就是所为的高僧修养?才说了她是为上位者,就直接把她晾在这里?
一旁陪客的知客尼姑慈恩微笑接口,“请县主忽怪,主持她就是这个脾气。”
“原是我的不对。”她还能怎么样?
慈念施了一礼起身走了,慈恩留下来和二丫头聊天,她不再讲慈念的事,也不讲山门外的事,只讲庵里放生池里的锦鲤、神龟和池旁传说中几百年前菩萨路过,随手插下的一根柳树枝,眨眼间长大长高,如今已有几百年老柳树,末了还看着外面秋老虎肆虐的湛蓝得吓人的天道,“眼下已近秋,晚上风凉,县主若是想要游玩,宜早归。”
“我来庵中是静修的,怕是无有什么游玩的兴致。”
“是贫尼多嘴了。”慈恩道,这个时候有个小尼姑过来了,见慈念不在,慈恩在和二丫头说话,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进来,“妙淳啊,你有什么事吗?”
“禀慈恩长老,县主的精舍打扫好了。”
“嗯,你去吧。”
“县主,您这一路行来想必也累了,我带您去精舍歇息。”
二丫头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这两个老尼姑看着正常,实际上都很奇怪,慈念一副“佛痴”的模样,慈恩亲和过份了让人感觉更不舒服,这样的两个人却是无香庵的门面,难不成香客为上位者久了,见惯了阿谀奉承就吃这一套真性情?
她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尼姑都是诸葛文燕的座上客,香客们不给旁人面子也要给诸葛文燕面子,再加上有才女“认证”,这两人的不合规这处,也就成了高冷之处,还真有人颇信服这一套。
幸亏庵里的精舍没有不走寻常路,无香庵时常要接待官眷,前朝时还时常接待太后、太妃之类,有一整排十二处的精舍,修得极为精至,清淡中透着一股佛性,细看门窗、家俱,都是贵重木材所制,刚一进室内就闻到一股天然的檀香味儿,屋中空旷,装饰不多却处处精致清雅,看得出布置的人极有品味。
“县主,这屋子可还能将就一二?”
“这屋子不错。”二丫头点了点头,“我带来的人可安置妥当了?”
“您带来的男施主被安排在了院外的排房中,女施主安排在后排房。”
“麻烦您了。”二丫头双手合什施了一礼。
“贫尼尚有些外务要做,先告辞了,县主若是缺少些什么,遣人来寻贫尼便是。”
二丫头送走了慈恩,脱了鞋直接躺到了床上,这床上铺的被褥并不像红楼梦中铁槛寺里给王熙凤预备的那样大红大绿如同家常无二,而是木棉染了极浅的蓝,清薄舒服中透着雅致。
“姑娘,要不要见一见静贞师父?”雨丝替二丫头脱了鞋子盖了被子,小声说道。
“等睡醒了再见她吧。”静贞……就是那个替她出家的女孩,家里人说静贞过得很好,拜在了住持尼姑门下,在尼庵里地位超然,家里年年都要舍出一万两的香火钱之类的,可是跟她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离开父母到尼庵里面颂经拜佛,一辈子要清心寡欲做尼姑,真的能过得好?虽说她生病是被闻皇后害的,捐替身避灾是奉国寺的所谓高僧出的主意,她还是觉得自己欠静贞点什么。
她心里这么想着,闻着佛香夹杂着檀木天然的香味和外面风吹进来的草香,太阳曝晒过的被褥的香味慢慢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雨丝见她醒了,伺候她起床,绿萼从送斋饭的小尼姑那里接过了食盒,摆出斋菜,看起来很普通的素八宝豆腐、清炒时蔬、罗汉斋、炸素丸子、莲叶百合汤。
现代人眼里这些没什么,一年四季都能在菜场看见,买回来做成本也不高,在古人那里成本就高了去了,据说为了冬天也有这样的斋菜,无香庵有自己的暖窖子种菜,煮菜的师傅也是从杭州过来的大厨。
二丫头就着碧梗米饭吃了几口,只觉得清淡中透着一股香,确实是难得好手艺,可她还是想吃肉……吃了不到一碗饭就放下了筷子,“都是些好东西,拿下去你们分食了吧。”
“是。”杜娟将碗盘装回食盒里。
绿萼道,“姑娘,滕指挥使来了,听说您还在睡就说在外面等,奴婢这就请他进来?”
“嗯,请他进来吧。”二丫头刚想说为什么吃饭之前不说?想到了为上位者尊这句话又咽回去了。
雨丝命几个婆子抬了屏风来,刚布置好,滕鲲鹏就到了,“给县主请安。”
“滕指挥使不必多礼。”
“下官行事有些鲁莽,让县主受惊了。”
“您又不是不清楚,我素来胆子比旁人大些,您也是事急从权,我并未受惊。”
“下官这次来是想告诉您,贵府的大姑娘听说您遇刺的事甚是忧心,说是明日就要来接您回家。”
“是吗?”大姐这些年越来越冷了,与她之间通信都少,这次回来除了那次谈话,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五句,没有嫡亲姐妹久未见面的亲近感,怎么……到底是亲姐姐啊……二丫头有些感动。“滕指挥使,这次捉到的香客可审出些什么?”
“查出了有两个是那女人同党,他们都是南边白莲教的……”
白莲教?前世清朝也有个白莲教,这一世父亲他们是借白龙教起的事,看来大家都尚白啊,“我怎么没听过?”
“他们都是前朝余孽,圣上扫平江南之后,渐渐聚拢起来的,靠着装神弄鬼唬弄信众,他们还说县主您是……”
“九尾狐吧?”
“他们妖言惑众……”
“呵,这种事难免的。”二丫头知道自己做得这些事在古人眼里神乎奇神,难免被人套上神啊妖啊之类的帽子。
“县主您有所不知,他们信奉的教主是一八岁女童,据说出生时天泛红霞如火烧一般,出世后就会说话,还会口吐莲花、空手捉蛇,她言道自己是灵山如来佛祖坐下大阿罗汉转世,因看守灵山时纵了一只灵山的九尾狐下山,被罚下届捉妖,还说您就是那只……”
“编得还挺像样子的。”二丫头简直无语了,这个时空没有西游记,这样的传说一样不少。
“您不介意?”
“都是编的嘛,不知他们编排了圣上什么?”
“他们说圣上是灵山里一只千年老龟……”
“噗!”二丫头一口水喷了出来,千年老龟?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穿越帝……听了这话八成是要气死了,“这么说他们杀我,与那两万两银子的悬赏无关?”
“白莲教是奉三太子为真龙天子的,向来瞧不上想要自力的云南一脉。”
“哦。”
“只是明面上如此,暗地里有没有苟合尚未可知。”
“嗯,我明白了,看来要麻烦滕指挥使一段时日了。”
“县主您不打算回家?”
“这里清静,再说了,有了香饵才好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