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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商关外。
烟火、鸣镝一起,恒安军民便是一阵骚动,随后便有妇孺的哭声传来。
大家都是边地军民,见惯了战阵厮杀。纵然不曾亲身临阵,也直到这鸣镝、烟火一起,就意味着归顺受降一事又起了变化。
留在城外的官兵手疾眼快,把鹿砦重又移回原位,拉弓举枪戒备,竟是把恒安军民当成敌人。不过这样一来,收缴甲兵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百姓们或是痛哭失声,或是责骂王仁恭言而无信,人声嘈杂混乱不堪。那些恒安军兵则纷纷露出惊惧之色,交头接耳人心浮动。刘武周进关时把自己的亲信以及军中猛将悉数带走,留守南商关外的军官,都是本领平庸且不受刘武周重视之人。于自家主公杀王夺关之谋一无所知,此时见情况有变
,只当是王仁恭假意受降,实际要把恒安军民尽数杀戮。吓得心慌意乱面无人色,比之普通百姓也未好到哪里去。惟一能保持镇定的,便是徐乐手下的玄甲骑以及一路随行而来的家眷。在进关之前徐乐已经做了布置,玄甲骑众人聚集一处,并未如恒安鹰扬兵一般与百姓混居。众人家
眷以及伤员由罗敦、韩大娘率领居于正中,外围一层是梁亥特部成员,最外圈则是玄甲骑兵马。一见城头生变,玄甲骑兵士个个上马。卸甲解兵之时,这些玄甲骑便藏了心眼躲在队伍最后。并未随同恒安本地军兵一样丢弃军刃。反正恒安此次军民混杂一处,这些马
邑官兵也无力分辨哪个是军哪个是民。边地百姓骑马带刀乃是寻常之事,谁又能说三道四?谁又敢不许他们带兵器?此时变故一起,这些士兵不用吩咐自行动手披挂,持兵在手预备厮杀。这些军兵虽然来源复杂且成军未久,然则在徐乐带领之下攻必取战必克,已经养成几分强军气魄。
虽然人数有限,但是气势十足,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关外这些步兵根本挡不住他们一击。陈凤坡本是负责辎重的司马,军中断粮他也没了事情做,厮杀之事非其所长,这时也没心思披挂,只是在那里骂:“入娘的王仁恭!早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连这等下作事都做得出来。这分明是给刘鹰击和乐郎君摆了鸿门宴,你看城头上那许多甲兵,城内更是不知有多少人马。鹰击手下一共只有二十多人,还都没带应手军刃呢,这
可……这可怎生是好?”
他急得用力搓手原地转圈,想不出什么办法。仲铁臂在旁道:“陈大你且稳住,转来转去看得人头晕。依我看乐郎君不会吃亏。在神武的时侯,乐郎君杀光了越骑一营,带着三十骑破王仁恭四千甲。这南商关巴掌大个
地方,也摆不开四千兵,我就不信乐郎君杀不透!”
“你懂个甚!且不说破四千甲那次有多少凑巧,单是现下没甲没马,也折去乐郎君一半本领。只用半边身子和人厮并,便是神仙也不成。”
“任你磨破嘴皮子,我也只信乐郎君。再说我们又不是死人!光哭光骂不顶用,总得干点啥。”
“干啥?想干啥?又能干啥?连个当头的都没有,大家群龙无首,人再多也没用。要说干点啥,也就是保住这些家眷莫出事,就算对得起乐郎君恩德。”
说到这里陈凤坡向宋宝及其手下侠少那里看了一眼,又对仲铁臂丢个眼色:“人心隔肚皮,越是出乱子的时侯,越要多几个心眼,千万多加小心。”宋宝并手下十几个侠少聚在一处,于玄甲骑内又形成一支小山头。看到城头情景,这些侠少也都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边地轻侠,既没有胆量招惹刘武周更不
敢惹王仁恭。眼看这情形就知道刘武周中计,纵然徐乐再怎么神勇,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肉泥。
自己这些人为他效力,又哪有好果子吃?若是王仁恭追究起来,岂不都要人头落地?
他们的目光落在身边那些家眷身上,这些人要么出身徐家闾要么出身神武,再有就是梁亥特部落子民。
若是把他们卖给王仁恭,能否将功折罪?
几个人的目光看向宋宝,询问自家头目心思。宋宝与这干人做惯了没本钱买卖早有默契,眼神交换便知心思。他朝众人略一摇头,暗示众人不必心急。在自己和家眷之中,还隔着梁亥特部的人马。外面更有玄甲骑兵
士以及恒安甲骑。纵然暴起发难也敌不过这许多人,就算要反水,也得等到城门开启,王仁恭的部下杀出来,再做此事不迟。他心里暗自嘀咕:乐郎君,莫怪宋宝对不起你。我们这些人所求的无非一条活路,自然只为赢家效忠。若是你能胜王仁恭,我们自然为你效力。若你不是他对手,我们改
换门庭也是应有之义。
宋宝的视线在家眷的脸上扫过,发现这些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慌乱,尤其是自徐家闾一路跟随而来的老弱妇孺神情竟连一个落泪的都没有。说起来都是边地百姓,论胆量谁也不比谁差多少。随同刘武周而来的妇孺已经哭天抢地不知所措,徐家闾的女人却不哭不闹。有一些家眷刚说几句,就被韩大娘几声斥骂
立刻不再言语。众人紧盯着城头不放,莫非他们真相信自家乐郎君是天神下凡,王仁恭摆出这等阵仗,还能让他杀上城头?
随后宋宝的眼神便与老族长罗敦的眼神撞在一处,宋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连忙把头转过去不敢和罗敦对视。自云中向南商关一路行来,罗敦的气色始终不好。纵然徐乐等人省出口粮,让老人可以吃饱,甚至想方设法为老人寻觅些肉食,依旧于事无补。宋宝看得明白,老罗敦的
阳寿将尽,这副身子骨已经支撑不了几天。平日里话越来越少,说话有气无力眼神也黯淡浑浊,便是管理家眷这种小事,也多靠韩大娘出力,罗敦已经很少过问。可是此时,罗敦的双眼之中精光四射,眼神中似乎
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焰,让人不敢直视!就在宋宝转过头去的同时,只听老罗敦大声呼喝道:“都别哭了!哭瞎你们的眼睛,也哭不出一条活路。这边地的生路从来都是靠弓刀拼出来,而不是求出来的!你们听!
城里还在击鼓喊杀,证明刘鹰击、乐郎君他们都还活着。有血性的就随我杀进关里,把人救出来!就算是死,也要把这南商关撞开!”他语气铿锵有力声如雷鸣,与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语气中更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下意识生出服从之意。能带着梁亥特部落在塞上那等险恶环境中讨生活,让
部落富庶的老族长,又岂是等闲之辈!
一名恒安军将道:“我们是恒安鹰扬府军将,为何要听你这胡人的话?”
罗敦一声冷哼:“梁亥特的儿郎,告诉他为何要听我的话!”
一声弓弦松动声传来,随后便是一声惨叫。梁亥特部男儿以猎狐牟利,个个都是第一等的射手。这一箭正中军将左眼,利箭贯脑而出,顿时结果了其性命。不容其他军将拔出兵器反抗,罗敦高喝道:“刘鹰击正在关内等着我们救命,这时候谁拦着攻城,谁就是奸细!不管你们是兵是民,只要想活命,想吃饭,就随我杀进南商
关去!”
“打进南商关!斩了王仁恭!”
陈凤坡这时忽然扯开喉咙大吼了一声,那些不知所措的恒安军民伴随着这一声大吼,也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随着陈凤坡大吼道:
“打进南商关!”人潮伴随着声浪,如同决堤洪水一般向着南商关奔涌而去。那些用来阻断道路的鹿砦眨眼间就被撞得粉碎。守在鹿砦后的官兵丢下刀枪,扔下旗帜,向着四下逃散,旋即
被人海所吞没。
宋宝朝身边几个手下看了一眼,众人也和宋宝一样目瞪口呆。
入娘的,这病得快要死的老罗敦,竟然还是这么烈的性子!
众人只是看着宋宝。
宋宝心一横:“入娘的,还看什么看?跟着走就是!”众人催动着坐骑,跟着恒安军民向南商关涌去,这些人命能否撞得开南商关并无把握,但是跟着大队走总是无错。要是能抢破南商关,自然会寻到一条生路,总好过堵死
在这山道之中。
若是抢不破南商关,到时候王仁恭总不能将这几万军民全杀了,这王仁恭还需要人为他卖命。那时投降,入娘的也总能活出一条命来!
人潮之中,宋宝心思纷乱,不自觉的就望向城头。
王仁恭伞盖仍然矗立不摇。
在这一瞬间,宋宝突然想及徐乐。这个太过锋锐的少年,到底能不能在这万死之中,杀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