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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禅让”,只是儒家把美好理想附会到上古传说之中,所生造出来的乌托邦而已。中商以前的古史传说都无确证,连“夏”字都并未发现,遑论虞朝?尧、舜、禹是不是真的存在都必须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啊。而即便真有其人,并有其事吧,那大概也是原始的首领推举制,而不可能是儒家幻想的圣王让贤制。
然而是勋也不得不承认,这套花样根子虽然是虚的,后世运用起来,也确实有其合理之处,那就是不管是水到渠成的表面文章,还是胡做妄为的彻底强迫,起码披了件温文尔雅的外衣,使得政权可以比较和平地移交,不必要杀到血流成河了。
无论新朝还是旧朝,终究都是封建社会嘛,同一阶级、不同阵营,又有啥深仇大恨了?不必要一定*消灭吧。而即便是阶级斗争,无论查理一世、路易十六上断头台,还是尼古拉二世全家遇难,是勋能够理解其缓释仇恨、凝聚人心的必要性,但同时也觉得,“革命以后杀全家”,在道义上确实不是很站得住脚……
还是土共厉害,能留下宣统.大同.康德这类彻彻底底的阶敌,还通过改造成为共和国公民,真是值得膜拜!
所以是勋是真没有弄死刘协的想法董卓使李儒鸩杀刘辩就是一昏招,人一退位的小皇帝,还能有多少能量?有啥不放心的?而且在原本历史上,曹丕篡汉以后,就把刘协好好地供养起来,一直养到他寿终正寝嘛;曹叡更是义气。刘协死后,竟以天子之礼隆重安葬。要这样才对嘛,显得我朝得位极正,确实是你主动禅的,而不是我逼的要不我能对你这么好?
然而历史终究已经改变了。是勋也不可能拍胸脯保证,刘协你肯定死不了终究曹操没有曹丕那么文艺范儿,心狠手辣却远远过之。况且真要这么说了,小皇帝说不准再起什么妄想。故此他只是赌咒发誓,说我肯定会竭尽全力保全你的性命,要是实在保不住。那也是你福分太浅,并非我不用心,更非我违背了承诺……
话说回来,倘若是勋真的自信满满地下保证,仿佛他就是曹操本人似的。刘协夫妇反倒不敢信了,这只是承诺竭力保全,倒显得可信很多。最终刘协流着眼泪认了命,是勋面有哀戚之色,告辞退出,可是才一出殿,立刻就把腰杆给挺起来啦,仰面向天。神采奕奕老子终于办成了,大事定矣!
转头就奔了御史台去,跟郗虑说我已经说服天子啦。你赶紧草拟禅让的诏书吧。郗虑好奇地问他:“宏辅如何说之?”是勋摇头摆手:“不可说,不可说。”有本事你去索要起居注来翻阅啊。
郗虑说了,这禅让诏书么,还要请宏辅你挥动如椽大笔。是勋继续摇头,说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下面该看你的啦“若勋为之。岂非夺兄之功耶?”以魏代汉,你劝了好久都不成。完了诏书还是我草拟的,到时候魏王会怎么看你?你又没功劳。又失面子,那不都是我的罪过吗?
其实呢,一则他对于写这类文字真没什么信心,还是不献丑为好;二来么,这玩意儿肯定传之千古,更容易招来骂名,他虽然不再对维持名声抱有无益的幻想,但能躲的还是尽量躲了为好。
把草拟诏书之事抛给郗虑,是勋返回府中,便即写信向曹操禀报。信中自然不能说大白话,而必须拐着弯子,掩饰真相,只说:我去觐见天子,觉天子有禅位给大王之意,于是便请郗大夫草诏,相信不久后便会有天使前往安邑去啦,大王你要预做准备才是。相信曹操能够瞧得懂其中的潜台词,从而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是建安十六年四月晦日,天子使太常张音为高庙使,持节前往安邑,奉玺绶禅位,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卿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吁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张音还没抵达安邑,消息已经传布于四方,于是“呼啦”一下,各方祥瑞、谶语闻风而起,如云翻涌。比方说左中郎将李伏上表,说早有武都人李庶、姜合对他说过:“定天下者,魏王也,神之所命,当合符谶,以应天人之位。”姜合还说出处是在“孔子玉版”“天子历数,虽百世可知也。”
再比方说,太史丞许芝上奏,说:“《春秋佐助期》曰:‘汉以许昌失天下。’故白马令李云上事曰:‘许昌气见于当涂高,当涂高者当昌于许。’当涂高者,魏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魏当代汉。今魏基昌于许,汉征绝于许,乃今效见,如李云之言,许昌相应也。《佐助期》又曰:‘汉以蒙孙亡。’说者以蒙孙汉二十四帝,童蒙愚昏,以弱亡。或以杂文为蒙其孙当失天下,以为汉帝非正嗣,少时为董侯,名不正,蒙乱之荒惑,其子孙以弱亡。《孝经》中黄谶曰:‘日载东,绝火光。手品木,圣聪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天下归功,致太平,居八甲;共礼乐,正万民,嘉乐家和杂。’此魏王之姓讳,著见图谶。《易运期》谶曰:‘言居东,西有午,两日并光日居下。其为主,反为辅。七八岁,黄气受,真人出。’言午,许字;两日,昌字。汉当以许亡,魏当以许昌。今际会之期在许,是其大效也。《易运期》又曰:‘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
总之啰啰嗦嗦、拉拉杂杂的一大套,是勋听说以后也奇怪啊,老子读的书不少了,怎么从来也没见过你说的那几本儿?果然伪造古籍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
至于什么黄龙出、凤凰现、祥云卷、霞光绕,种种无稽,一时汇聚,那更不必多言了。
不过按照规矩……其实也没啥规矩,只能说遵照当时士林的普遍习惯吧,曹操必须要表现出谦逊的态度,故此并没有立刻接受禅让,而是派了礼部尚书桓阶与白跑一趟的张音一起来到许都,向天子呈递上推辞的表章。刘协不情不愿地大朝,接见桓阶,接下了辞表。
退朝之后,桓阶特意找到是勋,低声对他说:“恐令君尚未知也,张掖张进、酒泉黄华等叛,吕布乃止西行也。魏王使某问令君,今当如何处?”
是勋双眼一瞪,露出惊骇之色:“竟有此事?!”
其实提前好几天他就已经收到过这个消息了,但还必须表现得才刚听说一般。
事情的起源,是吕布曾命张辽率军北上,镇定各郡,一直挺进到敦煌,为他恢复西域都护府做好相应准备。可是真到打算动兵了,诸将皆争为先锋,认为先锋就有可能将来出任西域都护一职……起码也得给个西域长史做吧。魏续是吕布的舅子,根基本就比张辽要深厚,通过枕边风,很快就得着了这个美差。于是吕布临时调回张辽,而使魏续代之。
魏续总领敦煌、酒泉、张掖三郡事务,为了给吕布西征安排好足够的物资供应,开始大肆搜夺当地豪族,就此引发了大规模变乱。张掖豪强张进是首先动手的,逮捕了太守杜通,酒泉黄华继踵其后,驱逐太守辛机,受他们的影响,武威豪强颜俊、金城豪强麹演一时并反,武威境内三种胡亦降而复叛。境内到处起火,你说吕布这会儿还怎么敢抛下凉州,去攻西域呢?
在原本历史上,这票人在大约*年以后,确实也曾经掀起过反旗,曹魏方面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之彻底平定不过因为史书对于具体时间记载不详,所以很难判断是因为曹操在汉中失败,才导致的凉州纷乱,还是正因为凉州纷乱,才使得曹操最终被迫放弃了汉中,刘备从而独得大利。
不过这回消息传到许都,是勋跟关靖、周不疑等人商议,也都怀疑其间或者存在着刘备方的煽动刘备断不能容许吕布西飏,却把凉州拱手让给曹操啊。
只是这么一来,吕布一时半刻大概是走不了啦,而天子禅位之诏已下,曹操就落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界之中。原本是勋选择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游说刘协,就是因为听闻吕布将西,估计三辞三让,诏书往还,真等行禅让之礼的时候,他吕奉先早就跑远啦,则改朝换代的政治动荡或许不会波及到凉州,吕布也来不及转过头来跟刘备联兵,共拒曹操。
所以他说:“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篡僭之势未成,强欲为之,必罹大祸;篡僭之势已成,而拖延之,也可能使得曹魏集团内部人心疑惑,进而分崩离析。所以是勋没等着吕布确切进入西域的消息传来,就匆忙去恐吓汉献帝了,如今想起来,自己未免太过心急了一些……
本来也不在乎多拖这么几个月吧,都怪郗虑见天儿催我,把我逼上了这条歧路……
然而事情已然做下了,后悔药也没处掏摸去,事到如今,难道曹操还能真的辞让受禅,等吕布确实走了,请刘协再禅一次吗?焉有是理!所以今天曹操派桓阶来请问是勋的意见,是勋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说:“矢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