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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看到温兆腾脸上耐人寻味的笑容,似乎对我的放肆很纵容,并没有要制止和训斥的意图,他非常气愤说,“温总,这是股东大会,只有内部高层才能发言,这位阮秘书不过第一天上班,就算伶牙俐齿,也没有在这种场合卖弄自己的资格吧?难道我们华盛没有其他人可以主持这件事吗,不能提出有可取性的建议吗?阮秘书连公司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她知道我们的季度盈利额度和主攻的市场方向吗?上来就侃侃而谈自以为是,这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畅所欲言的菜市场。”
旁边高层笑眯眯端起茶杯,煽风点火,“新官上任三把火,按照职位划分,平常公司事务温总不在咱们都没有拍板权,阮秘书完全可以代替温总发号施令。哪个新上任的官不是风风火火要办事树威,我们也要理解。”
股东冷笑,“那这火未免烧得太旺太肆无忌惮了吧,按照阮秘书这个烧法,假以时日还有你我立锥之地吗?我们都是华盛的老臣了,不敢说有功,最起码无过,从老温总那一代我们就跟着干,这是多少年了,当初华盛在老温总带领下贡献了深城五分之一GDP的时候,他维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我们反倒怕他了,有什么好怕,说句不该说的,温家在仕途的威望,在商界的声誉,连点事都扛不住吗?”
他越说越气愤,伸出手在桌上重重拍了拍,“我说咱们怎么越活越废物呢,当真是人老了镇不住场了吗?让一个毛儿还没长齐的后辈指手画脚。”
温兆腾看了那人一眼,“什么是温家在仕途的威望。就事论事不要牵扯其他,话更不能乱讲,温家何来威望,我父亲已经颐养天年,连公司的事务都不过问,你们还以为我背后有谁托着吗。我父亲那把年纪他还能为我托什么。”
股东一愣,“那您前不久…”
“上级指派我彻查深城的贪腐暴利、税务逃漏和结党营私,我所针对的每一个人,下达的每一个指示,我父亲根本不知道。”
温兆腾这番话犹如一颗深水炸弹,在无数道闪电的共舞之下,疯狂震响了偌大的会议室,股东们不约而同从座椅上起身,对温兆腾的胆大妄为进行了批判,“温总,如果老温总没有为您支撑,您也未免太不留后路,维滨的根基有多深,您不清楚,您父亲很清楚,当初林维止在深城初出茅庐,就从华盛手中抢走了两个实力非常雄厚的客户,您父亲对这个人颇为忌惮,在把公司交给您的时候嘱托我们一定尽心辅佐,能不与维滨冲突就一定避免碰撞,这是一个不可过多涉入的禁地。”
温兆腾不为所动,盛满温茶的白瓷杯在他宽大掌心内显得那样小小玲珑,“我眼中没有禁地,只有违背王法道义的敌人。任何触犯这两点,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当你们以商人的身份约束我,可我还有一层身份需要给人民和上级一个交代,我一日不脱下警服,就务必一日问心无愧。”
“为官之道的精髓,是点到为止,上级让您着手这件事,可维滨这块地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了,您较劲还不是堵塞了自己的后路吗。俗语说,深海龙难敌盘踞虎,深城已经是他林维止为所欲为的天下,这里的仕途纷纷为他保驾护航,即使您有一身正义,在邪气的侵体下又能保证什么。您不要忘记,华盛是温家两代人的心血,您可以不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局长,但不能不做一个继承衣钵的孝子。”
温兆腾抬起手制止他,“事情到了这一步,诸位觉得,我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吗?”
“怎么不能。”股东笑着指了指自己,和在座的每一个人,“只要温总想和解,我们都是您的说客。他林维止即使称霸一方,也不会为自己处处树敌,一个朋友,一个敌人,他那么精明当然知道,温家是做哪一种对他更有利,不是吗?”
“哦?诸位已经为我如此深思熟虑。”
“温总,不论您是穿着警服,还是脱掉,华盛在商海需要机遇,资金,甚至是盟友,商人赚取利益,这是社会章法,既然您两者可以兼顾,就维持在这个保险的范畴内。我们树任何敌人都无妨,在不能避免的前提下,华盛的势力不怕得罪人,可林维止这个敌人,我们万万不能树。”
温兆腾此时忽然将视线投向我,他饶有兴味说,“阮秘书的意思呢。”
我一怔,我没想到他这人这么狡猾阴险,把我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若有所思,“阮秘书很赞成我的想法,终止合作,深城不是除了维滨就没有实力的公司,华盛也不需要依附某一单合约赚钱,商业方面有了往来,恐怕我在官场也不得不高抬贵手,这违背了我的初衷。”
温兆腾说完推开椅子起身,他朝我不动声色眨了下眼睛,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温总,您马上要赶去市局开会,再耽搁恐怕要迟到,上面对您一手为官一手经商存在很大顾忌,担心你会混淆二者,所以今天您在会议上最好表态,否则市局这方面的工作,也许上面会逐渐作出调整,把您架空为没有实权的闲职。”
温兆腾十分惊讶在我们没有对过词的前提下,我能说得这样完整而清晰,非常令人信服,他微挑眉梢颇感兴趣注视我,“阮秘书的分析很准确。”
他转身看向全部鸦雀无声的股东们,“尽管我没有以权谋私,可其中还是有一定牵扯,一旦我被架空为闲职,没有了实权,华盛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在仕途得罪的人都会纷纷回头用权势压迫,让华盛走向衰败之路,而你们忌惮又眼馋的维滨,也可以一点点吞吃掉华盛。所以保住我现在的官职,就是保住诸位的财路,对吗。”
没有任何人提出反驳和质疑,全部陷入冗长的沉默和死寂。
利益。
商人的死穴就是利益。
利益如此简单轻佻的两个字,包含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改变着一个人的本真。
兄弟迫害,职场厮杀,商海阴谋,夫妻反目,这世上一切黑暗对应的都是利益。
这是每个人都存在的软肋,而且是藏不住的肋骨。
温兆腾走出会议室后,我郑重其事对他们说散会,那名始终咄咄逼人的股东让我留步,我面无表情看他,他笑着说阮秘书深得温总赏识,想必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以后华盛的许多事务,还请阮秘书多多担待。
我抱着文件目不转睛定格在他老奸巨猾的脸上,“您抬举了,我什么都不懂,只能为温总打理日常的琐碎事务,华盛那些台面上的事,我没有能力胜任,只能诸位出力。”
他重新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喝茶,其余高层见他没有走,也都坐下按兵不动,他阴阳怪气说,“既然阮秘书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胜任,只能做点琐碎的生活小事,那就不要处处锋芒毕露,横插一杠。公司与谁合作,对方什么底细,这些都和阮秘书有关系吗?”
我脸上始终保持一丝十分得体庄重的笑容,“这是温总赋予我的权力,如果您有任何异议,我带你去找温总商谈怎样,看他如何收回这些。”
他将茶杯狠狠砸在桌上,发出砰地一声重响,“你不要拿温总压我,华盛不是他一人当家,我们这些股东都有权力过问和干涉。你刚才说你要出面协商,把违约的损失降到最低,是吗?”
我笑而不语,他嗤了一声,“阮秘书年纪不大吧,对人情世故的认知还太浅薄。这是权钱当道的社会,没有这二者一切优待免提,且不说阮秘书协商的成果,只是你怎么约都成问题。”
我撩了撩耳朵上不停拂动扫得我发痒的头发,“那您拭目以待,早晚都要见分晓,我也不可能夸夸其谈太久,结果总要拿出来。”
他斜眼十分不屑一顾,“如果你办不到呢。维滨与华盛这单合约注资已经高达四千万,后续的追加更是不可估量,如果违约,这笔钱退还是情理之中,可三倍的赔偿金额,阮秘书是商门千金还是官门贵胄,你有什么资本和底气力挽狂澜,林维止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
我不卑不亢微笑说,“可现在除了我,诸位连维滨的门都摸不到,我只是个女人,又是温总秘书,全权代表了他,林总那边也终归要给三分薄面,商人哪有谁不忌惮仕途的权势呢。何况我不揽下尝试,面前还有第二条路吗?死马当活马医,我办成了,这是我的运气和智慧,我办不成,温总原本也打算终止,毁约的代价他也承担得起,这对我是百利无一害,我一定倾尽全力。”
我撂下这番话从容不迫转身走出大门,我走到电梯口忽然发现温兆腾还没有离开,他正在打电话,朝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停下不动,直到他将这通电话讲完挂断,他笑着问我,“从群狼之中脱险,捡回一条命的感受,是怎样的。”
我用手指抹掉额头渗出的细汗,“温总可真会躲清闲,这么繁重的工作量,不长点工资?”
他背贴墙壁,一只脚尖踩在地板投射的灯光中,“爱财的女人,很真实,很可爱,也很好满足。”
我笑得眼睛眯成一道月牙,“温总喜欢就好,我平生偏嗜不多,爱财贪便宜是唯一的小爱好。”
他嗯了声,指了指我怀中的行程表,“工资不急,明天先安排下午茶的时间,陪我去见一位贵客。”
他将手指从我胸口移到我脸上,“不许临阵脱逃。”
“你要约林维止吗?”
他按住电梯下楼的指示键,“你认为他会来吗。”
他当然不会,他和温兆腾水火不容,原先只是暗中,现在已经上升到不给彼此一点情面的地步,林维止不会买账,同样清高的温兆腾也不会自讨没趣。
可有谁让我这么惶恐畏惧,严徽卿不可能与温兆腾私下接触,严潮更不可能,时娅现在独身,不论是她还是她的金主,都不存在与温兆腾如此身份段位的权贵过招的资本,我实在想不到这位贵客还能是谁。
我揣着一肚子糊涂回到公馆,惊讶发现林维止竟然坐在餐厅喝汤,他穿着灰白色居家服,背影很安宁闲适,也不说话,听到开门响更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