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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暑热,三伏里朱雀大街好似温酒的红泥炉子,二门的洛阳却是春好一片,百花盛放,正巧有洛阳郊外一处私苑,叫了席面去,那苑中牡丹华贵,芍药娇媚,兰花高洁,樱草依依。其间尤以牡丹最为夺目,那种任凭群芳百荟,却不在我眼下,我自怒放生姿的高华和与生俱来的大气端庄之美,让今昭顿时明白,为什么牡丹是国花,为什么有句诗写它,唯有牡丹真国色。也只有牡丹,才能描绘出最盛放的时代里,那种端明自信,那种风光旖旎,那种只把群芳看庸脂的气魄,那种——
“可汤焯,可蜜浸,亦可肉烩。”陈清平看着那一院子的牡丹,眼光闪烁。
你够了!你这头嚼牡丹的牛!
今昭如今眼界宽了,也知道那一丛唤作十八学士,是十分难得的好品种,便一把拉住陈清平,提着食盒子匆匆走过,却听的陈清平又开始念叨:“兰可羹可炒,面衣炸过也很香甜——”
“我滴男神诶,求你别说了,人家丫鬟都要把我俩瞪出两个血窟窿了!”
“公子若是喜欢,尽可剪些家去。”私苑的主人穿花而来,尽管这位同样姓陈的女子,面色不好,看着体质虚寒,可美貌不减,尤其一身气度,让今昭怀疑,是什么人物才能有这种一看就应该是万人之上的高华之感,更神秘的是,这位女子虽然身着樱色春衫,可薄薄的纱袖里,双臂上缠着的密密匝匝的红线隐约可见,这又是什么意思?满胳膊缠红线,是习俗呢,还是禁忌呢?还有她戴着的那个闪着星辉的石头,青婀拍着胸脯子保证,跟辩机带的,是同一样东西。难道这样牡丹一般的女儿家,也是辩机碗里的?
陈清平不顾今昭在这边乱想,已经接过那女子手中的篮子,毫不客气地拿着那小巧玲珑的剪子,咔嚓咔嚓动作起来,等今昭无地自容地跟着神厨家里蹲离开时,那一丛牡丹,只剩下学士两人,寂寞相对。
回了厨下,陈清平果然动作起来。
先做了料汁,用甘草入醋,白糖入香油,捣姜汁入酱油,浸泡片刻,加了糟调和。以闷东坡肉过一道火时留存的肉汁焯牡丹花瓣,以鸡汤焯兰花花瓣,以米浆滚百合,干粉热栀子,蜜沁玫瑰,盐拿腊梅,茶点茉莉,水浮荷莲,再将这些烹制处理好的花瓣,略微晾干,保持形状,浇上料汁儿。
今昭顺手拈花一尝,牡丹肥美,兰花香沁,荷花水润,茉莉芬芳,玫瑰甜蜜,腊梅爽冽,栀子娇软,百合清淡,更因为料汁,在这些花的不同口感之中,一统滋味,撒的金黄色炸得小巧脆香的樱草调和颜色,更加好看。
“可是有什么好吃的?清平君?”南矣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响起,就连一向极少犯花痴的玉卮和天生自然的蔓蓝都扭过头,恨不得堵上耳朵,免得听了就怀孕。
这南矣算起来,是莲香的同族,但比起六尾的莲香,南矣是妖狐的最高级别,九尾天狐,这位九尾大人,容貌虽然是不俗的美男子,但是比之玉人辩机,还是输了一段色授魂与,然声音大获全胜,低沉润泽,好似乘着夜色开放的昙花,有夜的魔魅与昙花的灵越,魔与佛,不过在他一息之间。
更加要命的是,这位只靠一句早安便能颠倒众生的狐媚人物,还有一位一笑胜过百花绽放的美人狐精妻子。两人十分恩爱,总是携手而来,同车而去。这样的风流人物是痴情司中良心子,自然博得今昭的好感,连极少把试做菜端出去给客人吃的陈清平,也不介意让狐狸两口子坐下,尝尝这道餐芳谱。
“羡慕嫉妒恨?”老周敲了敲今昭的肩膀。
今昭捂脸:“孤独寂寞冷。”
老周向着陈清平努嘴:“哥挺你,办了他!”
今昭看着狗嘴里开始吐象牙的老周,一脸惶恐:“哥你中邪了?!还是恋爱了?!”
老周白了今昭一眼:“只是看你可怜,不忍心你月月痛经,早点阴阳调和不就完了。”
“噗——”老元捡了一个笑,被太岁的眼刀子剜了剜。
笑闹间两狐已经点完了菜,南矣为娇妻端着餐芳谱,两人相互依偎着进了雅间,老宋悻悻然飘过:“秀恩爱,死得快。”一扭头陈辉卿端着电脑和咖啡和茶果子玛瑙团雪香扇走过去,松垮垮敞着的衣领子里,一排牙印混吻痕,触目惊心。
“……华练姐好强,那吻痕居然凑成了一个凸字。”今昭震惊。
青婀窃笑:“什么凸字,那是个竖起的中指,阿姐再强,奈何没有幻肢,到底还不是被人破门而入的命。”
华练语意凉凉:“小青,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她将辩机送走转回来,笑眯眯地挽住青婀,将妹子拖进了房里。
今昭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风格,无视回屋挨揍的青婀,对这几天身子不太舒服,正闲着绣花的蔓蓝道:“今天倒是一口气见了两个,辩机果真是妖僧?不然怎么会和南矣一同出现?”
蔓蓝顺口回答:“辩机当然也是大妖怪,只是阿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他有星辉佛印护体,实在看不清。至于南矣么,你别看表面,南矣两口子要是果真恩爱两不疑,又何必时不时出来显摆,南矣要真是痴情司,又怎么会侍奉武则天。”
“啊啊啊!”今昭大惊。
倒是被玉卮退出来进行光合作用的孽镜童子冷笑:“你还不知道?他在人间的名字,就是大名鼎鼎的张易之。”
“噗噗噗——”太岁扑街。
“大多数的八荒中人,想在三千界混出个名堂,如何能不借助人势?就是辩机,不也跟着高阳公主,虽无忤逆之心,却有忤逆之举。”孽镜童子语气寒凉,那副上看碧落下黄泉的眼睛里,满是对世间万物的耻笑。今昭不太喜欢这种什么都看不上的傲娇,可想想孽镜怎么着也是个痴心人,尤其是现在这副连单独站立都有问题的西子相,她就忍了忍,没有反驳回去。
下午该去取席面套食盒,那陈姬又点了些点心果子,大概是看着私苑除了女人就是花草,陈清平干脆就让今昭自己去送。
出了二门直接就是那牡丹花园,陈姬那个贴身丫鬟也不惧午后艳阳,拿着花具正在修建花枝,旁边那片从十八学士剪成了两个老光棍的牡丹已经奇迹般地又恢复了容好,诸般颜色灼灼其华,朵朵绽放灿若云霞。
就说这个陈姬也不是人嘛。
今昭拿了食盒子,打算绕去树林那边走出,避一避日头,乱花渐欲迷人眼,她一时间就忘了妈妈桑,哦不,陈清平说过,自己一个人去外婆家不能离开大路,更不要靠近树林。
“……阿嘉,累你求元公子助我,已是我错,接受惩罚实在是天经地义的,再累你,你我缘分,便是孽了。”说话的女子上半张脸垂在发丝之中看不分明,可那唇角天生梨涡,甜美至极,让今昭觉得有点眼熟,稍微一想,哎呦,这不是那个陈姬么。
是陈姬不稀奇,可怕的是,对面那麻衣如雪的僧人,那可是辩机啊!
这,这什么剧情,小红帽十分惶恐!以及,这位陈姬的话,听上去有点,嗯,怎么说来着,绿茶婊?
心肝儿乱颤的今昭提着食盒子回到清平馆,尽管十分难耐,但还是忍了十五分钟才把这件事情说给青婀。
青婀看了看旁边轻风浅笑的玉卮,问蔓蓝:“我记得半个时辰以前这话,谁对谁说过来着?”
蔓蓝歪着脑袋,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玉姐姐对孽镜哥哥说的呀~玉姐姐说,你这样子是我连累你,所以你我之间,只是孽缘罢了。”
三双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玉卮,玉卮翻了个白眼:“好吧,我只是想减轻内心的负罪感,老实说我真的很感动,但是因此就要背负对方的一千八百年,有点心塞。压力山大你造嘛!我是真的打算报恩,可不打算以身相许啊!”
“你这不是心塞,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蔓蓝巧笑倩兮。
青婀拍了拍玉卮的肩膀:“某种意义上你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我估计大多数人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扁你的。”
几个人正说着,便道上南矣和辩机居然走了一个对脸,就连陈辉卿都停了脚,偏头看着两大江山美色王对王,一脸哲学思考状不知道在想什么。
辩机忽然一笑:“这位是南九吧,令妹莲六曾与我有半师之缘。”
南矣也温和回礼:“这位圣僧,何方来驾?”
两个唐朝美男就在一众面色各异的眼光中,进了雅间,委实难以令这些个在21世纪看了不少小网文的姑娘们不浮想联翩。
“糟糕这个场景太有冲击力,我好想吐。”蔓蓝捂嘴。
那两人直到傍晚时分,才谈笑风生地出来,一个去了神都女皇宫,一个顺着清平馆正门回了贞观年间,今昭拍了拍脑袋:“这应该叫什么来着?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青婀撇嘴:“这叫穿越时空的爱恋。”
玉卮嘴角抽搐:“你们不是今天上午还觉得这两个人一个痴心爱妻,一个绝恋公主么,怎么晚上风头就变了?”
蔓蓝天真吐槽:“你都不搭理好厨子了,我们还不改CP么?”
据今昭所知,高阳公主在历史上并非与辩机有什么交集,不过她亲眼见了,又不敢笃定所谓正史了,而女皇武则天的男宠,的确有张昌宗,张易之两兄弟,可瞧了南矣夫妻恩爱,她又不明白了。如果两个美男都是很厉害的妖怪,何必要委身于人类女子?难道真的如老周他们所言,就算是九尾天狐,也要借人势才能玩转八荒三千六合九野?
打断今昭思绪的,是一段饶舌说唱电子乐,她怨念地看了房东大人一眼,陈辉卿偏了偏头:“抱歉,外放了。”
好吧,就连外表高冷内心呆萌的房东大人都能听说唱电子乐,这个世界也不能只凭着自己的五感来判断呢。
不理会超然物外和电脑相亲相爱的房东大人,今昭提着食盒子又去送外卖,因为朱师傅身上有伤,加上最近天热叫外卖的人格外多,所以这一次她又是自己一个人去送。
点菜的住在长安城外一处荒山野岭,尽管今昭借了陈清平的外卖钥匙一开门就是订单地址,可周围那看着十分适合演绎树下野狐女鬼书生老段子的环境,让太岁顿觉胆小。
“别发愣了,进来吧。”
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好害羞。
今昭忍了又忍,才让自己抵抗住被斜阳照影打光变得更加诱人的辩机的美色,跟着他进了那小院子,将食盒子打开,把里面的菜品摆在了屋里。
“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辩机瞧着今昭谨小慎微,忍不住笑了。
您老的存在就是紧张感。今昭默默腹诽。她的眼睛在辩机锁骨之间瞟了瞟,打算回去和青婀八卦一下,之前那个星云光芒的吊坠,这一次还是没有带,果然是给了陈姬了?
那个什么星辉佛印,不是护体的么,就这么给人了?难道他们有一腿?
打眼一看,辩机这个小破屋还是遍地书香的,除了书籍和文房四宝,旁的东西,就只有随意散在簸箕里大约四五十个小瓷瓶儿,瓶子上画着一朵花,看着好像是合欢。
别是那个什么,某夏秋冬之某药吧。
今昭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收拾东西,提了食盒子往回走。
一关门陈清平卷着浴巾擦着头发出来,看见今昭气喘吁吁:“怎么?”
今昭下死眼看了看陈清平,然后恢复平静:“没事,男神,对比之后,还是你看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