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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命运,便是风起于青萍之末,但之于青萍,彼时绝不会预料到,最终将自己席卷而起,抛向天空,重重摔落的狂风,曾经在自己的掌心温柔垂手,低头含笑。
命运之所以为命运,便是任何一个微小的选择,都可能成为抉择,任何一个无意的举动,都可能成为震动。命运从不吝啬她绝美的笑容,同样也无惧展示她红粉骷髅的狰狞。
那时候,在更遥远,更辽阔,更雄奇的六合,那荟萃了生命的神思梦境的世界里,雪山与密林,山川与大海,绵延无际的天与大地。
浮光投下影子,像是鸟儿飞过这片天空。
在一片雪山环绕之中,白雪皑皑,倒映着点点碎光,那些细碎的光芒,像是不灭的烟花,于半空之中游来荡去,环绕在一片湖泽旁,那片湖是如此的怡人,像是一块儿上好的祖母绿。
有奇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些光芒投在湖泊里的影子,渐渐脱离了那些光芒的轨迹,逐渐汇聚,像是湖泊之中的一片乌云,漫无目的的漂浮着。
又过了很久,那盲目的百无聊赖的乌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东西,那是声音,女孩子的声音,自言自语,讲着有趣的没趣的事情。
翡翠泽中的乌云飘向声音的方向,随着日落月升,渐渐有了具体的形状。
像是一个人。
乌云化成了一个人的形状,或者更贴切的,他像是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声音引领着他往一处新世界去,去看见更广阔的天空,更有趣的人和事情。
他听见了很多的故事,很多的心情,那里面有新世界的风土人情,也有那个声音的主人满心的好奇和勇敢。
那真是个不错的世界啊,相比起来,这里单调的雪山之白和湖泊之碧,真是,无聊的要命。
他像是贪食的雏鸟,将那些冒险和美好,化作粮食,吞吃入腹,而后,期望振翅高飞,就像,那些故事里的那个生命一样。
高飞过的鸟儿,无法忍受雕琢精美的金鸟笼。
终于有一天,这个人缓缓地沉入湖底,顺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从一道暗河游出去,游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从未停歇。
这里是六合,无所不能。因此奇迹一般在暗河之中,这个人不见天日游了不知多久,也许游了一个人的一辈子的时间,当他再度看见光的时候,那光芒被一张脸遮住,那张脸在光的映衬下显得闪闪发亮,那姑娘用他一直都在聆听的声音问:“你是,那个光辉?”
“不,我是影子。”他回答。
不管这个叫做九幽的姑娘怎么理解,他的确是由那些影子所化成的,影子一般的存在,但一个全新的世界,毫无遮拦地向他展开,那正是他所听到的世界,充满矛盾和束缚,崇拜与禁忌,同样因为这些,变得更有趣,更鲜活。
黄土与黑水,白山与沃野之间,那些穿着破烂的人,努力生存,那是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却愿意去靠近。
九幽是个充满好奇心和精力的姑娘,肆意飞扬,无畏而天真,他曾经听到那些细碎的低语呢喃,来自这个对万事万物都很好奇,又不吝啬自己的思考的姑娘,那些话语神思汇成一条光练华美的琉璃川,那是他的一部分。
他曾经出生于翡翠泽,由那些影子组成,又将琉璃川融入血骨,他并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但他可以确定,他是整个世界里,无处不在的天地寰宇之中,最懂九幽的人。
我是你心中的声音,我是你在六合之中的那个自己,我就是你。
在他那些玄妙的记忆之中,成为姬晋的那一段时光,最单纯,最快乐。
人生乐在相知心。
清秀俊美的王子,和快活鲜烈的巫祭,人世的角色身份让他们必须无时不刻在一起,因为那时代里人们相信神明说,命中注定。
后来,后来他做了一些事情,他觉得他必须这么做,哪怕永远无法得到原谅。
的确,他没有得到原谅,他得到的,是整个世界从此与他为敌。
后来,后来他很想笑,神说,要有光,那谁来做影子呢?
光明的歌声有多热烈灿烂,就会显得影子有多么残忍阴暗,因为一体两面的背叛,才显得这背叛更无法接受。
姬晋疯了,出尘王子,飘渺仙人,一念一瞬,立地成魔。
时至今日,若非那一日有奇怪琴音,催动岁月之弦,令酒吞也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以酒吞自己而言,恐怕都不会让自己与清平馆众人,坐在一条船上。
那时有多绝望,这时就有多执拗。他也许不见得会害华练,甚至可能处于利益帮华练,但他若不是这次离奇穿越,只怕真的不愿意出现在陈辉卿的身边。
那种痛彻心扉的伤口,不容易愈合。
今昭几乎不敢再看下去,她仰起头大声喊:“你到底要说什么?!”
姬晋成魔的那一刻,就连一直以来坚定站在酒吞黑立场上的今昭,都无法不被那种气氛感染,那一瞬间她甚至圣母地想要问天问大地,问问为什么宿命要安排这样令人心碎的一刻。
眼前的沧海桑田散去,依旧是晚风轻拂,花前月下,穿着海纹底猩红牡丹花和服的酒吞童子的脸,轻易地与刚才那段画面里那绝世公子重合。
酒吞勾着唇角,将手中的酒泼在地上:“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让你来看我的情史的哦。”
“我也不想看!”今昭炸毛,被强行拖入这种花样少男少女风格的回忆里,就算是太岁也觉得耻度很高好吗!
酒吞颇为轻蔑地扫了今昭一眼:“你没有get到重点啊小太岁。”
“那些光?”今昭皱眉头。
酒吞咧嘴一笑:“Bingo!”
“那些生物为什么是光?另一种存在形态吗?”今昭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酒吞坐在秋千椅子上,悠闲地回答:“因为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他们的形态就是光,正如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你曾经喊着男神的那个漫画人物,也只是一些线条而已。你的生命形态是人,但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的生命,他们的形态,甚至不能被我们觉察。”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今昭本能觉得,酒吞童子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传道授业解惑,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觉得,你和当初的我,一样蠢吧。”酒吞耸耸肩膀,斜靠在了秋千椅子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摸出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冷月青光从他的眼角眉梢抚到凛冽锁骨,一滴残酒从下颌滑下,钻入衣襟。
换在往常,即便是目前他们属于同一阵营暂时合作,今昭也要腹诽一句变态妖孽,可现在,她没来由地觉得,可恨之人,何尝没有可怜之处呢。
他的心,正是在最为灿烂的时刻,沉入深渊的啊。
咻。
轻盈的破风之声传来,今昭一抬头,看见酒吞踢着木屐已经跃上秋千架,伸手摘星一般,捉住了什么。
一只手。
酒吞捉住了一只手,女人的手,修长柔美,指蔻丹红,一把伞顺势刺来,正向酒吞的眉心,酒吞向后一仰,那伞贴着他的心口而过,可这一仰,借力带出了那手的主人。
果然是那个黑衣持伞的女人!
两个人很快便近身缠斗起来,那女人的招式狠辣,咄咄逼人,不卖一点空档,然酒吞也不是善类,昔年能从东瀛群鬼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单打独斗都是小意思。
今昭喊了人回来时,恰好看见酒吞手中酒壶一扬,女人不明就里,撑伞一挡,下一秒便被酒吞擒住,掼向地面。
那女人转过脸来。
酒吞一愣。
华练!
女人手里的黑伞一甩,伞面脱开,一把尖刺横刺向酒吞的脊背。
只是这瞬息,两人攻守相易,眼见那刺已经触到酒吞,位置致命。
白光一弯如刃,火光电石间,血花翻飞,女人的手还握着那根伞骨刺,可却带着血线飞溅,落在了地上。
又是瞬息,情势再度翻转,即便是酒吞露出巨大破绽,可那女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周围几刃白光飞旋,只要她动一动眉头,就会像是割断她的手一样,割断她的脖子。
然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今昭捂着嘴,不敢置信地叫出来:“华练姐!”
断了一只手,但依旧面含微笑的,不是华练,还能是谁?
利白萨的海神领域再度升起,将一干人与世隔绝,蓝光如波之中,是被白色光刃威慑得完全不敢动的华练,以及她对面,面面相觑的众人。
众人惊愕的,是今昭那一声“华练姐”。
太岁的技能,是一种霸道的认知技能,今昭这一声华练姐,代表的是眼前这位的确是华练,华练的身体华练的气息华练的指纹华练的记忆,这些组成一个人的身份应该有的东西,都是华练。
但如果是华练——
连卫玠都觉得无法接受。
将那个可怕的秘密埋在心里,不惜舍弃身份穿越时空躲藏起来的华练,为什么又要从旁偷窥,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卫玠垂眸沉思。
利白萨瞪圆了眼睛。
陈清平若有所思。
朱能垣眉头轻蹙。
元黉眯起眼睛。
玉卮和蔓蓝则拉起手。
酒吞咧嘴一笑:“我想这么做很久了。”说着,他的手,扼住了华练的咽喉,又转向陈辉卿,语气之中有奇异的满足感,“你觉得我拧断这个身体的脖子,以她现在的肉体凡胎,她的灵魂能撑多久呢,东皇太一。”
陈辉卿面无表情:“拧吧。”
啊咧?
众人又是一愣。
陈辉卿不顾酒吞的目光,走向了华练,而酒吞因为陈辉卿的靠近,果真用力几分。
让众人彻底瞠目结舌的是,陈辉卿走上前,掌心贴在华练的脸上。那可不是情人的抚摸,而是干脆利落的咔嚓一声,华练的脖子就这么断了,萎顿在地。
“出来吧,不管你是谁。”陈辉卿踢了踢华练歪到一边的头。
月色如冼,青白之光落在那灵体出窍的华练的脸上,一半明媚娇艳,一半端庄华美,是两个气质不尽相同的女人,可却都是华练!
灵体也是华练!
“都说了,我是华练啊。”华练笑嘻嘻地看着今昭。
今昭凝神看着那华练,从她的太岁技能来看,那的确是华练,一点儿错没有。
“你是谁?”陈辉卿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华练裂开嘴笑得十分开心:“我是华练啊。”
陈辉卿空着的右手白光一闪:“你是谁?”
那华练掩口而笑:“不管你怎么追问,我都是华练啊。”
“那个鬼手是你吗?”今昭问。
那华练拍着手似乎在赞誉今昭这转换话题:“是我啊,是我啊,我一直在你们身边看着你们,只不过有那么几次,被你们发现啦!”她以灵体的形式漂浮在半空,因为在利白萨的海神领域里,她作为一个刚刚离开躯体的灵魂,什么也做不得。
“华练,走吧。”一个陌生的女音温柔优雅地响起。
利白萨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嘴角流出血丝,一只手划破了他的海神领域,拉住了华练的灵体,这变化来得太快,连陈辉卿的光都无法阻止。
海神领域与华练的亚空间一样,都是额外的小型封闭空间的存在,而那只手,竟然和华练的鬼手一样,也能穿破次元的阻隔。
“不用追了,追不到的。”陈辉卿摇摇头。
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跨越次元的阻隔,这已经不是高等神上位神的力量了,何况这些人,尚且不全是上位神祇。
“辉卿说得对,我们现在贸然追上去,不是送死,就是送行吧。”朱能垣叹了口气,次元级别的神祇之间的较量,他们这些单一次元层面的神鬼,是无法插手,无力涉足的。
“没关系。”陈辉卿转向众人,冷漠地看了看地上华练的尸体,“不是她。”
“啥?!”
不是——华练吗?!
陈辉卿比划了一个不要担心的手势:“不是她,是羽衣狐。”
“羽衣狐怎么可能连灵体都变成华练啊!”今昭的确知道羽衣狐扮演过华练,但是一个人的皮囊如何改变,内在的灵元,是不会改变的。
陈辉卿幽幽地望着羽衣狐离去的方向:“因为,她已经真的变成她了。”
借助某种神秘的无法控制的力量,彻底地,变成了。
扮演的最好演技,就是,彻底相信自己,已经成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