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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片机咿咿呀呀唱着昆曲小调,一曲《牡丹亭》里,才子佳人梦中相会,是极浪漫的桥段,可现实里头这种剧情却是燥人心的,神思之地,波诡云谲,对于非专业人士,那真是龙潭虎穴。至少对于卫玠等人来说,一番计划都要着落在鬼王姬身上,她不醒,时间又所剩不多,心情也跟那唱词一样,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不能平静。更何况,鬼王姬与入梦者不同,是落入九幽之境的,和离魂也差不离,九幽魔界同样是八荒神鬼不甚了解的地方,因此也只能尝试一下平时的法术。
酒吞弹弹指甲:“谁叫你们阿姐封了我的秘术,不然六合也好,九幽也罢,我不过是几分钟的来回。”昔年他还是贺兰敏之的时候,就被华练打了番天印,这会儿提起来,却是满不在乎,还闲闲威胁众人,“以后你们也要小心点,我这个人,在六合九幽都留了点儿念想,这么多年,想必那些念想也都长成大妖怪了哦。呵呵呵呵呵。”
“……毒蛇老九。”今昭吐槽。
“唉,这个时候就恨阿姐全忘了,若是阿姐在,六合不能出入自由,九幽这等地方还是无惧的,魔姒与阿姐交好,怎么也能与了方便。”玉卮以手托腮,空间之神出入魔界,怎么也比他们这些没有文书的方便。有文书的桃夭,此刻却不知怎地以离魂之态,出不来了。
鬼王姬是鬼界中人,离魂对她来说,那真正是脱穿衣服一样,肉身凡体,对于鬼王姬这样的鬼界高层,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众人并不担心元灵离体会和玉卮一样遇到麻烦,但却着急如果鬼王姬再不能醒来提供准确的时间地点,卫玠的计划又要搁置。
“要是能往上捅就好了,上边自然有大佬。”蔓蓝无限神往。
“啧啧,云上九野的神明你也不是没接触过,那是什么好东西来着?利益纠葛,权柄牵扯,哪怕帮雀舌,都是也未可知的好伐。”玉卮烦躁地喝着茶水。
“甜甜圈”们的事情,说到底也没有任何官方的反馈,不过是华练等人私交抱团要摆平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也牵扯陈辉卿和陈清平,要不然以清平馆众人,恐怕还真不用去和雀舌相斗。然而又跟陈清平有关,又被华辉两人拖进这团迷雾,卫玠更是从五都峰会起,便参与整件事的“重臣”,事到如今,清平馆众人就是想脱身,也不能了。
于是卫玠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咔嚓。
这个意图是很好的,态度是健康的,准备是充分的,可最关键的那位,还是没醒的。摇了电话给这方面的专家,那对双胞胎春水楼主。春水楼主表示,六合和九幽户口不同,他们也有点摸不到脉门,倒是陈辉卿想出来一个办法,虽然说这个办法,有点折腾。
满月这天一早上,玉卮的小药炉子就坐上了,对外说熬得是一点子桃胶皂角米,至少瞧着果然像是桃胶皂角米,然里面是鸳鱼鱼骨,这种金贵物件儿今昭那里有一件,却是陈清平当年拗的牌坠子,当年里面镶嵌过开会的通关令牌,现在牌子空了,坠子还在,为了这次,也少不得拿出来吃了。因为当年朱师傅给玉卮做了一个镯子,青婀自己扭了一个戒指,蔓蓝的手机链,都拿出来煮了。
鸳鱼鱼骨似玉而软,长久玉质,但拿湖水煮开,渐渐成了胶质,到了傍晚,已经化没了。鬼王姬反正睡着,若不然陈清平兴趣还能帮她添一勺洋糖。
既然这等金贵物件儿已经煮了,大家也都分了点儿来喝,据说对元气好得很,只是滋味和银耳没差别,要是不加点儿糖,委实粘口且寡淡。青婀捧着自己的那一盅,到底嬉皮笑脸地起身说:“我端回去慢慢喝。”她才走,蔓蓝便揭秘:“肯定是去骗黄少,让他喝。”
喝了这等增元补气的东西,到了月上柳梢头,人人都觉得精完气足,玉卮拿安神汤放倒了陈夙蕙,众人便将鬼王姬偷渡出来,安置在了花园子能掠着月光的地方。
月映为阴,对应九幽魔界,满月之时,也是三千与九幽沟通的最佳时机。彼时鸳鱼都可乘月而来,借的也是这片月色。
把鸳鱼汤给鬼王姬喂了,拿到月色下面去“晒”,而期间由陈辉卿叠加诸多法阵,办法是陈辉卿想出来的,以他平时智商甚美,只是情商经常掉线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有效果的。
汤灌完了,陈夙珩也出现了。
众人大约也能猜到卫玠既然要借力打力,必定要和陈夙珩约好,这位陈夙珩是第二代,想要在他眼皮下面动作,瞒着他是不可能的。虽然不知道卫玠与利白萨陈辉卿三人与陈夙珩是怎么谈的,但陈夙珩出来后便沉默地在一旁护法驱魔,倒是帮了不少的忙。
魔物与鬼怪到底不同。
今昭转头看着周围那些千奇百怪的魔物面对陈夙珩随便画的那个圈儿圈儿都噤若寒蝉,心中一叹,但凡是身为人而异于人的,都是苦命人啊。
第一个法阵已经随着陈辉卿的起手式缓缓升起,那沉静的蓝色光芒代表这这个法阵的用处是降妖除魔,涤污去秽;随即第二个法阵也出现,与琉璃川一样,是变幻如虹的彩色,意在唤醒神思,激发文想;第三个法阵是无数收尾相连的符咒,不知道是什么文字,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九连环中的一环,实实在在勾着前面后面两个相邻的字,形状奇特的符咒文字在蓝彩两个法阵的光韵之中,显得沉凝古朴;第四个法阵是一环淡淡冰色雾气,给周围带来微微凉意,不知作何用途,倒是衬得陈辉卿更好看了,有种仙人袅袅的出世之感;第五个法阵骤然腾空而起,到了半腰之处又星星点点落下,才出手没多久就散了,只有余下不多的星点碎光,随意地在白雾里飘着,今昭倒是认得这种法阵的功效,这是治疗用的;
一个接着一个法阵祭出,仿佛是一场盛大的满月之夜的烟火大会,各色焰火特效漫天,有文字有图画有声音还有幻相,一开始今昭还认认真真看着,后来她都觉得有点眼瞎。
也不知道多少个阵过去了,突然间月光大盛,照得夜如白昼,鬼王姬熟悉的温和稳重的女音响起:“谁把灯开这么亮啊——”
啪。
所有的法阵效果都一瞬间消失,黑夜重回视野,只有月色浅浅,微光不灭。
“房东大人这是生气了么。”今昭问站在她身边的老周。
老周还未说话,陈辉卿的声音却响起来:“醒了?那我睡了。”
合着您老这是早点收工回家睡觉吗!
夏末夜沉风凉,索性众人也没有回屋,只放了陈辉卿,其余的人在爬满葡萄的回廊下乘凉闲话,公馆下人准备了冰湃的葡萄汤来,吃葡萄和凉糖,那葡萄如珠如玉,酸甜润口,葡萄汤熬得不浓,却因为放了薄荷,格外清爽解暑,大人物们凑在一起去说正事儿,小儿女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鬼王姬刚刚答卫玠记者问,被问得心烦气躁,这会儿一凑过来就咕咚一声,把一大碗葡萄汤灌了下肚,怒气冲冲:“他真是有病!”
今昭正在吃葡萄,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一颗葡萄咕噜一声滑下肚去,噎得她直翻白眼。
倒是蔓蓝随口问:“从前听你提过的初恋,不会就这个吧。”
鬼王姬又喝着第二碗葡萄汤,气鼓鼓地回答:“就这个,还能有几个。”
说起来鬼王姬这是第二次被孔雀困在魔界,而且为了出来,还要力保这一次“穿越重生”能够分毫不差地推进剧情,简直等于遭罪两次。当年她是靠甘沁帮忙找了西王母出面,这次是陈辉卿,虽然结果都是出来了吧,但是在里面呆的日子,一日也没有减少。
“之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人啊。”今昭有点小惊讶。
鬼王姬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不提也罢,遇见你那会儿,都是用上了断缘剪的,没缘分的路人,提了做什么,一辈子遇见的人多了去了,来来往往,个个都提一句,还不是烦死。”
今昭捂着嘴偷着笑,能把鬼王姬逼到这个份上,那位魔界的孔雀,也是人才。
只不过鬼王姬那句话说的倒是对的,谁也不是谁的人生里,从头到尾不缺席的陪练,大家都是折子戏里的演员,谁又能一直给谁当主演,还不是上台下场,曲终人散。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要是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暴躁气闷,还不如彼此放过,彼此怀念。
一想到过去她认识的,曾经觉得岁月漫长之中,如影相随的那些朋友同学,而今都已经杳无音讯,自己也有了别样人生,别样历经,今昭也有点唏嘘,倒是把孔雀这茬儿给忘了。
太岁是没多想,可那边大佬们计算着时机,这个魔君孔雀后面十分愤怒地追着鬼王姬破阵而出,所以这个破阵的事情,还真的不能让雀舌代劳了。
这边厢该吃吃该喝喝,那边厢陈辉卿打算泡了咖啡回房间去,却没料到小起居室里看见陈夙蕙很有耐心地拿手摇磨在磨豆子,轻轻的研磨声音配合她温柔宁静的表情,加之淡淡的咖啡香气,有种十分美好的入画感。那咿咿呀呀的昆曲便是从她的房间里传来,正唱了一阕《惊梦》,声音调的是极小的,可那副凑着耳朵去听,边听还要边磨豆子的模样,也显得十分有趣。有一种身为华练之时,难以瞧见的小儿女情状。
听见门口动静,陈夙蕙眼睛一亮,那一瞬间流星熠熠划过夜空一般,晃得陈辉卿的脸上,也不免带出淡淡笑容。
若是一直这样,也许还是一件好事。
陈辉卿坐了下来,一边看着陈夙蕙穿花蝴蝶一样去泡咖啡,一边缓缓开了口:“关于陈夙珩……”
陈夙蕙泡咖啡的背景略一僵直,还是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和你们一样,我觉得他和你们,一样。”
一样有点不同,一样,有点不那么像是,普通的——人类。
陈辉卿表情不变,单刀直入:“能不能说一说,是怎么回事?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陈夙蕙看着陈辉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哪怕是起了风,也是清澈碧空之风,看不到污浊与沙尘,那种清澈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她的心口有一种奇怪的绞痛。
“不,我不想说。”陈夙蕙开了口,“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去问他好了。”
陈辉卿垂下眼睛:“喔,好的。抱歉。”
陈夙蕙挺直脊梁,又回过头去:“你们看着我的时候,仿佛在看另外一个人,可惜我不是那个人,也许那个人也是我,但我连我自己的影子,都不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