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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帝国帝京的八大胡同,是天下闻名的花红柳绿之地。从早到晚,都是胭脂香风不相绝,华盖宝马啼不住,哪怕是深夜,也灯火阑珊,呼酒唤客之声,时时可闻。
曾几何时,胭脂巷的莳花馆是京城第一等美人汇聚之地,但这两年,上林两馆声名鹊起,仙馆里的姑娘,比高门贵女更像大家闺秀,月馆的少年,比唱词画本里更加风流俊逸。眼下已经超越了胭脂巷里所有的一等妓馆,成为了京城第一。
今儿,京城第一有个极热闹的大热闹看,那就是品珍猜美人。
仙馆与月馆之间,原本有个繁花楼,当年造起来,大概是为了欣赏宴饮歌舞的,可偏巧造好了以后赶上太皇太后过身,就没用上。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干脆也就没有开过。今儿是第一天开,不提别的,单说门口两排一水儿模样清俊的大茶壶,就立刻上了档次。那莺声燕语,香风水暖从里面传出来,更是令人心痒痒,想要一探究竟。
一进这繁花楼,一股浓郁的水清荷香便凉丝丝的扑面而来,给这夏日里的暑气去了三分,屋子里的冰山风轮转着,一边吹着冰山的凉气,一边儿还吹着佛手香橼之类的香药果子的清甜气息。
比起寻常的馆子里那种令人窒息的贼香味儿,这里的气息就先令人心思欢愉。
进了里面,那布置也简单,且窗帘拉得密实,客座光线晦暗不明,主台上却灯光熠熠,照得两侧容貌寻常的侍婢,也是光彩明明,眉目生色。台上角落一张奇特的豹皮地毯,随着一段琴音,一位赤足胡服的舞姬正在跳着舞暖场,一位半点妆容也无,一身素青的侍女,正捧着一个盘子,等待那面前的客人品尝菜肴,猜出这道菜所代表的姑娘的名字。
那是一道樱叶小团,糖卤的粉色花瓣点在糯米粉团上,个个团团可爱,颜色也清新可人,吃起来有点儿淡淡的米香,只有吃到那花瓣,才会有浅浅的清甜。
“这一定是绯儿姑娘。”那客人哈哈一笑。
果然琴声奏起,那位叫绯儿的姑娘含羞走上前来,一袭粉白两色的春衫,显得娇嫩可爱,笑容清甜。不用开口,大家也能瞧出来,这樱叶小团,说的就是绯儿姑娘。
一曲胡旋儿舞毕,又一位侍女捧着也是一碟子点心,那微微发黄,颜色如暖玉一般的半透明米糕,只在碟子一侧摆了三块儿,另一侧则摆着几缕干桂花。
那糕的颜色如蜜炼,形状则是中央微微收进去一点弧度,仿佛一段美人腰肢,怎么看都是色授魂与,令人心神激荡。
一报出这糕的名字,那对面的客人便赞了一声:“好名字!”
侍女低眉垂眼等着客人猜花名,那客人瞧着侍女长得清秀素净,故意猜错了好几个,最后才得意洋洋吐出一个名字来:“桂儿。”
名唤桂儿的姑娘娉婷前来,果然是一段风流袅娜的水蛇腰。
接着又是一段鼓点儿,换了一曲弯刀舞,一碟酥油炮罗端上来,挨个点儿着樱桃肉,白衬着红显得如乳如雪,红趁着白显得如朱如绛。
那折花点来的客人细细思索,而后恍然大悟:“是雪儿!”
台下爆出哄笑来,那客人憨憨地挠着头,台上施施然走来一位欺霜赛雪的姑娘,一脸薄怒,瞪了那憨头憨脑的客人一眼,柳目横波,衬着那一副晶莹剔透,白若青霜的肌肤,更是显得任是无情也动人。
台下的客人们逐渐摸到了门道,都在低声议论着,这尝菜猜姑娘的游戏,原来菜色的色香味,和姑娘小倌儿的色香味是相同的。
正议论得欢实,一道清清淡淡的青笋火腿片勾起了人的食欲,那尝菜的左猜又猜,都猜不到哪位姑娘是这青笋火腿片的滋味,到底是没猜出来,白费了金银,苦着脸告饶。
那捧菜的侍女促狭一笑,迎出来一位青衣温润的年少公子来,赫然是月馆前十的魁首文竹。
那客人大笑,掐着那侍女的脸蛋儿:“小丫头,你也太淘气了,这分明是个哥儿!这可不成,我付了钱,却不要他,只要你。”
那侍女红着脸被客人拽走,台下又胡乱起哄。
接下来又猜了好几个美貌的少年男女,尝菜的索金也越来越高。
猜来猜去,那一道菊花刀鱼是个娇怯怯的小倌,这一碟千层油旋烙饼是个跳舞跳得好的胡姬,从最开始的寻常姑娘,到仙官前五的魁首,月馆拔尖儿的少年,一转眼,月馆最红的俊哥儿,都已经被人猜了出来,跟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客人走了。
今昭眯着眼睛看着那俊哥儿:“这人长得好像有点眼熟,好像比谁稍微年轻点儿。”
又一道菜端上来,却有个稀奇的名字,叫做十全九美。
难的是,这一道菜,并不是让谁花钱来尝的,而是谁都可以来试试看,但凡猜中了,都是可以领人走的。
就连一边儿躲着看热闹的今昭等人,都分到了一切。
这是一道很有意思的菜,一瞧便是陈清平的手笔,说不定是从他哪个晚上沉默不语憋出来的脑洞里诞生的,今儿被他在这个场合炮制出来吓唬人。
这道菜最外面,是一道网油,烤的发焦糊,脆脆的味道,像是熬白板油之后剩下来的酥油渣;网油里面是一只鹅,玫瑰花的卤子腌过,呈现一片漂亮的暗红色,因为鹅脂肥腻,显出半透明的模样来,吃在嘴里甜津津的,肉有点微微的紧;鹅的肚子里塞了一只小鸭,先靠过的吊炉做法,鸭皮本该很脆,但因为塞入了鹅的肚子,变成了纸似得一层,筋道道地绷着,有滋有味,鸭油渗入鸭肉,鸭肉里还沾了点儿鸭肚子里面那只童子鸡的香味儿;童子鸡是辛辣的,显然放了不少的调料去炮制,带着一股子花椒暖香,若不是鸡肚子里还放着一只火腿,但童子鸡绝对会夺了人的舌头去;那火腿是寻常煮出来的,因为是上好的腿儿,自然就有鲜美的滋味,无须任何雕琢,可就是这样的腿子里,也是掏了心儿塞了货的,那确是一朵沁了火腿肉汁儿的伞菇,伞菇里还抱着一片熏肉,熏肉烤得渗油,里头又缠着绞成一团的高汤煮好的针菇,针菇细细密密缠住的,却是一枚白果。
极其寻常的,没有什么滋味的白果。
因为前面一层层的味道一层层的口感下来,等吃到这一枚白果的时候,就连清平馆自己的人,都有些愕然。
先不提陈清平怎么把这一堆的东西东塞西裹地弄到了一起,就说这白果,最后为什么是白果?
今昭是个直肠子,心里有,嘴就倒出来。
陈清平抱着肩膀看着台上,浅浅弯出笑来:“十全九美,不忘初心。”
台下的客人们都热热闹闹地议论着这道菜究竟是谁,每个人都可以有一次的机会,可是前面猜了十几个,却没有一个对的上的。
清平馆众人也在猜,就连那朱寿都扯着嗓子跟着嘎嘎凑热闹,今昭心里头隐隐约约有个想法,但她不敢确定,她扯了扯陈清平的袖子:“这道菜,别是什么人让你做的吧。”
“我看了名册,自然是按照册子做的。”陈清平道,厨子的眼光都毒辣,尤其是陈清平这种技术宅美男子,按照花名册对上人脸,他一眼就能看到那些头牌花魁姑娘小倌儿身上的特色。这是他多年来跟食材打交道,得出来的本能的直觉。
今昭还要说什么,却见到陈辉卿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上台去,拿了那侍女的令牌,用特别寻常的语气,淡定地说了一句:“阿练……酒幽,出来吧。”
今昭立刻无语扶额,她刚才开过脑洞,想过这压轴的说不定就是她爱恶作剧爱作爱不die的华练姐,要不然朱寿这么处心积虑在秦楼楚馆里搞这个,动机解释不得。
只有将朱寿的自来熟和华练扯上钩子,这件事情才能解释的通。否则,一个对清平馆完全不熟悉的人,还是出生自皇宫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就对一群游宴推心置腹费力安排?之前还特地提过一个名字,而且,只提了那么一次。
这几天在这里混,她可没见到过那位酒幽姑娘。
藏着不露面,肯定有鬼。
今昭于是也淡定了,她也算是隐约猜到了么。
这道菜若是对华练,倒是应景的,她身世就有点复杂,身份名字也是换了好几个,一辈子活到现在,经历的事情也够独特,但不管怎么说,今昭最喜欢华练的一点就是,华练是不忘初心,总是做华练的。
“这位公子爷,真是好聪明呢。今儿是酒幽头一次,还望公子爷怜惜则个。”一个熟悉的含笑的声音忽悠悠飘出来,穿着一身胭脂红的华练走到陈辉卿面前,一伸手,就把房东大人挽着拖走了。
“到底是谁怜惜谁啊……”今昭无语扶额。
“不是,这就完了?这这这这这就找到了?就这么出场了?阿姐你特么的在驴我?”以青婀为首的西王母四姝都表示,各种不服。
“想知道?跟上去就知道了。”宫韵白完全不考虑什么华辉两人小别胜新婚神马的,大摇大摆地往华辉两人的方向走去。
“不是,小白,你还年轻,你不知道你跟去了会看见什么!”老宋抓住宫韵白的肩膀,一脸严肃。
宫韵白转头一笑,指着那方向:“难道你们都瞧不出来么?那个华练,可也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一个。”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