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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地一声撞击,火星四溅,掉落的银针旁,滚落黑痕斑斑的石子,空气中激荡着淡淡焦糊味。
宽衣紫袍的男子,语调沁凉,眸光潋滟,依靠在碧树间,摘一片碧叶在鼻端轻嗅,对着同样落在对面树梢的男子,微微勾手启唇:“你的对手,在这里!”
宋初玉转过头时,除了看到掉落的暗器和石子,还有密林中一紫一黑的两道旋风。
公仪鹤?宋初玉微微有些惊诧。
只是,她愣神的期间,总有些小人习惯偷袭,譬如眼前这一位。
及时下仰,黑衣蒙面人的长剑,贴着她鼻端划过,两人对视一瞬,宋初玉对着他扬唇一笑,那人一怔,旋即,宋初玉如游鱼凫水般,从黑衣人体下,轻飘飘滑过,伴着强大的气劲,那人断线风筝般,砸在一株老树上,“轰”然一声,伴着树木砸地的巨响。
“玉儿,可有受伤?”方才那惊险一幕,惊得沐云琛心脏险些跳出。
宋初玉手中软剑,挽了个瑰丽的剑花,衬得那明眸如雪般锐利,“噗”地一声,染血的长剑,伴随着人体坠地的轰鸣,一个黑衣人,在沐云琛身后倒下。
宋初玉对着沐云琛扬唇一笑,自信明丽:“无事,你小心!”
沐云琛深深望着她,点头,两人背对迎战。
宋初玉剑法灵动飘逸,沐云琛刀法雷霆霹雳,不多时,大片染红的血色,自脚下青草地蔓延流淌。
黑衣人一波接一波,不知疲倦般,以包围圈的阵势将宋初玉与沐云琛围住。
轻扬的笑容,若天际璀璨的倾城日光,宋初玉语调清冽微微上扬:“沐云琛,借力!”
素衣的女子,宛若一飞冲天的火凤,周遭染满火红色的明光,就是抬头的黑衣人,也不禁为这刺眼的光芒,逼得眼泪喷薄。
日光有瞬间被遮掩,巨大的暗影中,那女子俨然成了唯一的发光体,手中长剑幻化无数虚影,女子轻闭双眼,剑尖直指穹苍,继而,烟花绽放般的银光暴涨,灵动飘逸的银色流线,宛若有生命般,自天际呼啸奔涌,穿透下首黑衣人的经脉。
利刃般切割,汨汨的血线,将银丝染得透红,就像被制住身体的木偶,所有黑衣人一致,定在原地,瞪大双眼,看着那巨大的七彩光波将他们吞噬。
剧烈的强光震慑苍穹,林中此刻,也爆发出黑紫相交的强光,整片天空,半七彩,半黑紫,目睹这一奇观的上京百姓,以为是神的预示,纷纷朝着遥远东方,齐齐跪拜俯首。
血腥味充斥着脚下的土地,看着下方横七竖八倒下的黑衣人,宋初玉嘴角勾起抹淡漠的笑容,她从不轻易杀人,不是不敢,而是,她需要足够强大,让她漠世生命的理由,这些人,想要她的命!
三年历练,老和尚曾带她去过巨人谷,那些残暴血腥的人种,在那里,她忘记曾经生活时代的法制平等,身体里的血性被激发,盲目的怜悯被摒弃,人吃人的时代,她不杀人,人必杀她!
只是,刚才那一招惊鸿破,将她气力全部抽空,老和尚也说过,她习武尚短,虽因天资聪颖,快速掌握了《三境经》中至高招式惊鸿破,但在未完全熟练时,不易动用,那样,她的内力值会迅速退化为零,若遇劲敌,便无异将自己置于死境。
可那群黑衣人,数量庞大,她若不速战速决,继续拖下去,对她们也是不利。
内力被抽空,宋初玉掉落的姿态,若折翼的蝴蝶,风在耳边呼啸,她望着被乌云遮盖的太阳,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上一世,她便是自高空坠亡,眼下,这是原景重现?
那她再次睁眼,是会回到现代,还是直接坠入,地狱……
看着不断坠落的宋初玉,沐云琛瞳孔紧缩,提气腾空,伸出双手就要去接,却有一道紫光,追光般,风驰电掣,再见,那人已稳稳将宋初玉揽入怀中。
宽大的衣摆在风中流云般浮动,明月珠光般的男子,风华无双,宛若长天碧海升起的圆月,光芒万丈间,有让人俯首膜拜的尊贵雍容。
风声在耳边减慢,鼻端充盈着熟悉的兰芝玉桂香,宋初玉睁开眼,一眼,就望入那潋滟温情的眸中,一声低沉的叹息,公仪鹤将宋初玉的脑袋,往怀中按了按:“玉儿,你总是不乖——”
宋初玉嘴唇动动,想要解释,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脑袋埋在那宽厚的胸膛中,静静呼吸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沐云琛望着相携美好落地的两人,胸腔有些泛酸,但见宋初玉完好无事,悬着的心落下,疏朗的笑容浮现在面上,只是,那嘴角的苦涩,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甫一落地,宋初玉便挣扎着,从公仪鹤怀中挣出,望着远处黑压压,不断逼近的身影,宋初玉的眸,危险的眯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低沉浓烈的杀气。
谁料,公仪鹤宽厚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很暖很暖,将嗜血的戾气逐一驱散,她的目光恢复清明,一时疑惑道,她今天怎么了,怎么一见到血,就莫名的兴奋,难道?
“每个人心里都有魔,它的爆发,往往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刺激,譬如,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猛然想起老和尚曾对她说的话,记忆回到前世,那些年,她被人欺辱,浑身是血倒在垃圾桶旁,那时的恨意叫嚣的便是:杀了他,杀了他们!
大概是从那时开始,心魔就已根植,只要有人威胁到她或者她在乎人的生命,那杀气,就再也制不住。
“人有血性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它奴役,不能自控,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绝对的强者!”老和尚的话,再度在耳中回响。
她抬头望向公仪鹤,精致的下颌,侧面柔和,眼中,是满满的暖,满满的心疼,他也感觉到了吧,她方才的心境……
以先前与公仪鹤交手的黑衣人为首,其余黑衣人纷纷站在他身后,架弩搭弓,直待他一声令下,发射。
身后不远处,是万丈深崖,面对黑压压的黑衣人,他们没有退路。
宋初玉紧咬下唇,低喝一声:“卑鄙!”
没想到这批人还有后手,先前那批黑衣人只是先驱部队,后面这批,才是精锐,早知道,她不该那么冲动!
似感受到宋初玉隐忍的怒意,公仪鹤反手握住宋初玉的手,温声道:“玉儿,有我!”
她闻声定定望着公仪鹤,这是承诺,生死之际的不离不弃,霎时,所有的烦躁,四散而空,莫名安心,一笑间,恍若满山鲜花齐绽,明艳逼人。
对面为首黑衣人的眸子,在看见宋初玉笑容的刹那,滚过暗沉的黑雾,好似地狱泛起的森寒,带着毁灭光明美好的煞气。
万箭齐发,若铺天盖地的黑色巨网,“唰唰”地声响,奏响死亡的旋律。
公仪鹤淡然立于原地,手掌紧紧的握住宋初玉,看似闲适慵懒,面对迫在眉睫的杀机,那般自信坦然,就是一旁心性豁达,武力不凡的沐云琛,眼见着阵势,额间也不由冒了曾细密的汗,浓眉紧皱。
但这只是外人看来,宋初玉能感觉到,公仪鹤周身磅礴内力的外泄,细小的砂石,失重般定格在他身体周围。
突而,恍若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王者,霸道张狂的眸眼睁开,定格的砂石,呼啸着,迎上漫天的箭矢,火光霹雳,犹如一场盛世烟花雨,碎裂的砂石带着瞬间腐蚀箭头为粉尘的箭柄落地。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有黑衣人,齐齐后退,黑洞洞的眼中,终于现出类似恐惧的神色,这个男人,强大如斯,让他们胆寒。
“沐云琛,趁现在,走——”
指尖一粒飞石打中近旁的一批骏马,骏马吃痛,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不,我与你们一起!”沐云琛摇摇头,他非贪生怕死之辈,即便今日葬身于此,但为朋友,他无怨无悔。
“回去,搬救兵!”
眼见黑衣人越来越多,一个个目露森光,看来,此人今日的目地,不杀他们,誓不罢休,他非神人,持久的消耗战,必会折损耐力,那个男人看中的,怕也是这一点,好险恶的用心,是想将他们悄无声息抹杀在这荒山野地?既是如此,他又怎可能让他得逞!
眼见骏马越奔越近,公仪鹤伸手握住沐云琛的手掌,郑重道:“男人间的约定!”
但见公仪鹤如此,沐云琛也不是不懂轻重缓急的人,多个人,就多分顾忌,他重重握住这个男人的手,第一次觉得,他似乎没想象中那么讨厌。
骏马经过身旁的刹那,沐云琛飞速抓住缰绳,利落翻身,上了马背,临走前,他深深回望,对着公仪鹤点头道:“照顾好玉儿,若她有事,你拿命偿!”
公仪鹤笑意清雅,语调郑重:“我重她命甚于己!”
沐云琛再不犹豫策马转身,所经之处,马蹄踏碎飞雪,伴着手中那柄长刀,黑压压围堵的黑衣人被生生劈开一条血路。
公仪鹤自也用内力帮他清扫,沿途的障碍,只是,一直漠视这一切,无任何行动的领头人,在沐云琛突破重围的刹那,玉指中夹着的竹管,朝着他的方向,吹出一阵青烟。
距离甚远,当公仪鹤飞掠而过,宽大的衣袍挥下,将青烟反向吹散,却还是难免,过了点烟尘入眼。
沐云琛回头,望着日光下神祇般的男子,心下叹服,对待情敌尚且如此,是个坦荡的君子,不禁扬声道:“公仪鹤,多谢!”
公仪鹤背对着,嘴角扬起轻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他还是通晓。
于是,下一步,他直接朝着为首的黑衣男子而去。
只是,那男子武力强劲,高深莫测,虽不至在他之上,却高在招式歹毒刁钻,无所顾忌,丝毫不在乎自己会受伤,当一个人将生死安危置之度外,那他便无敌。
“公仪鹤,你再不停手,我就杀了她——”
凌厉的掌风,在距离黑衣人咫尺处堪堪停住,他回望,只见一个黑衣人,细长的手利刃般扼住宋初玉的喉管,她身后,是万丈悬崖,崖上的石子,在不断后退中,纷纷滚落白云深谷。
尖细的语调,带着恐惧,宋初玉低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扼住她的人,眸中点燃不悦的火焰,这透凉的笑音,听起来竟似嘲笑。
“我笑你痴,笑你傻,笑你的自大!”明丽的眼波,动人的笑容,带着无畏的气概,哪怕生命被人攥在掌中。
“你找死!”黑衣女子飞起手掌的手掌凝满黑色雾气,可想而知,若被击中,会是何等惨烈下场。
宋初玉始终保持微笑,在那黑掌距离自己不过数米之时,凌冽的风将额前的碎发吹开,修长敏捷的长腿划开优雅的弧度,一个横扫,黑衣女子猝不及防,狠狠坠地。
“你不是……”尾音带着轻颤,女子的瞳孔紧缩,方才摸上她脉搏,分明,她内力全无,怎么会……
下一秒,宋初玉的脚,重重踩上黑衣女子胸口,逼近的秀丽容颜,语调冷硬:“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噗”地一口黑血从女子黑纱中沁出,宋初玉看出她眼中的笑意,那般决绝,透着死亡的艳丽,她还未出声制止,那女子浑身血管,以诡异的姿态膨胀,整个身体渐渐肿胀成一个球,一个亟待涨破的球。
“玉儿,小心——”
公仪鹤掌风卷起大块草皮碎屑,绿草被连根拔起,宛若一道碧绿的毯,迎着那涨破的人体袭去。
“噗噗噗!”惊心的爆裂声,滚烫腥臭的黑血,哗啦啦浇在迎面罩来的草皮上,宋初玉就势一滚,远离那漫天的血雨。
只是,还未等她回气起身,金晃晃的长剑在她身侧一劈,没有内力,她只能凭借自身体态的敏捷和轻盈躲避。
软剑回击,激起大片层叠的火光,望着再度来袭的黑衣人,触上那眸眼,宋初玉竟觉得莫名的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秀眉微皱,她挡剑出声:“你是谁?”
眼梢带笑,伴着一股清冽的体香,下一秒,一团乳白雾气至那面纱后吹出,依稀可见那黑纱后艳丽的红唇,躲闪不及,宋初玉及时闭眼,似是料定她会是这般反应,黑衣人一掌,排山倒海般,重重拍在宋初玉胸口,一口热血喷出,她的身子,向着崖间飞去。
“玉儿——”
咆哮的怒吼震碎山石,大块的石块,顺着崖壁滚落山底,紫色的旋风,所经之处,雷电惊鸿,天际似都惊起紫色的电弧。
黑浪般齐齐涌上前的黑衣人,在这巨大奔涌的狂风中,每人脖颈,各添一道紧贴脉搏的血痕,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地。
眼见公仪鹤疾风追电般横渡,击中宋初玉的黑衣人,极快,与身后黑衣首领对望一眼,手中的长剑金蛇般,朝着宋初玉蹿去,公仪鹤背后,黑衣首领指间射出三根黑雾腾腾的银针。
千钧一发之际,若救宋初玉,就难以避免腹背受针,而那银针上的剧毒,却是天下人闻之变色的五毒之首——千噬蛊。
既为千噬,便是由数千种毒虫所制,受毒者,饱受万虫噬心噬骨之痛,即便武功再登峰造极的强者,也不可避免,而这毒,天下少有人能解,除了他师父和神医鬼手,只是,两人俱已归西,这世间能解者,只他一人。
千噬蛊一个月不解,毒气深入五脏六腑,到时,即便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想必这事,公仪鹤也知道,自己的命和那个女人的命,他,会怎么选呢?
黑衣首领饶有兴致,望着自己造就的两难抉择,等待着人命和所爱之人之命间的抉择结果,人都是自私的,他不信这天下,当真有不顾自己性命的人,邪魅的唇角,在面纱下勾起。
只是很快,他的眼睛,因震惊大了一圈。
公仪鹤挥袖卷落金色长剑,在急速下坠的稀薄气流中,紧紧抓住宋初玉的手,回头,一个冷峻清雅的眼神,三根银针,一根没入公仪鹤脊背,剩余两根,被他回敬给遥望这边的黑衣首领。
黑衣人猝不及防,直觉那气劲极强,躲闪不及,生生受了那两根银针,霎时,黑色的血液从嘴角渗出,胸口传来细碎的钝痛,再望去,那紫色的身影,早已随着坠崖的女子,一起消失在崖间缭绕的云雾后。
“主上!”有人伸手来扶黑衣首领,剩下的齐齐跪地,望着山崖的方向,等待着他的指令。
“此地不宜久留,回去!”一手捂住胸口,目光复杂的回望那深崖一眼,夜色渐浓,他想要的,已有了答案,再多逗留,等沐云琛搬来救兵,就麻烦了。
“是!”一声呼哨。
一顶罩着黑纱,四周挂满银铃的轿撵落于黑衣首领面前,他步履虚浮,扯下黑色的面纱,清俊的面容苍白虚弱,墨滴的眸眼中中滚过压抑的沉雾,坐上轿撵,一口黑血,自口中浸满掌心。
他的神色莫测,转而挥挥手,示意离去,轻盈的轿撵,在八个黑衣人莫测的轻功中,恍若上神游历人间的神车,自遥远的天际,渐渐化为墨色的黑点。
——分割线——
沐云琛带着卫兵赶到时,青锋卫也得到了消息。
今日世子吩咐他们接应四国而来的青锋卫,顺带留下一部分守卫宋府和荣王府,是以在许久时间之后,才接到消息。
当他们到达浮云峰时,天色已暗,大片大片的浓雾,伴着深山的狼嚎,漫天的火把,汇成人间的星河。
“玉儿——”
“世子——”
“世子妃——”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山谷远远荡开,是挂念者焦灼的煎熬和忧虑。
只是,当两方人马荡过崖上崖下,不知道是天色暗,还是人被下方的河流冲走,来来回回好多遍,加上整个崖底空间巨大,搜救工作,并非一时半会就能完成。
可时间拖的越久,两人就越危险,这样一想,所有人的心被悬高,再也无法平稳坠落。
一夜的寻找,一夜无眠,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圆月清冷,漫天星光绵延,静静注视着人间。
稍后得到消息的宋文武,不顾违抗皇命的罪责,私自动用虎符,调动上千兵将,搜山寻人。
裴煊则坐在窗前,抚摸着通体雪白灵鹫,望着它认真道:“寻人。”
灵鹫歪着脑袋,红豆般的小眼滴溜,与他对望。
裴煊长睫低垂,摸了摸灵鹫的脑袋,是啊,它不认识她。
过了好久,清冷的月光照在雪一般寂静的男子身上,让人直觉他身上,落了层夜间的冷霜。
牧伯走上前,替他盖了条薄毯在腿上,心疼地劝道:“少主,您好歹歇会。”
“不睡,祈福。”裴煊没有回头,只是目光沉静,望向远方。
“您这是何苦?”少主与那女子不过刚认识不久,何苦折腾自己本就孱弱的身子,少主这水晶琉璃心肝,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变。
“师父说,照顾她!”简单的话语,是他对那个老人的承诺,哪怕,他与宋初玉交情尚浅,如雪的手指,抚过不久前饮过茶的茶杯,他似乎还能看到那醇香诱人的秀色清波,以及那女子明丽逼人的眼波。
今夜,有人掘地三尺搜山寻人;今夜,有人无眠对青霜;今夜,还有人山洞燃火相拥。
时光倒转回两个时辰前。
本是追人坠崖的公仪鹤,却在受那毒针毒性催发后,身体不受控制下坠,幸而宋初玉及时改变立场,反手相握,用软剑缠住一株枯木,这才稳住身形,避免两人坠崖粉身碎骨。
宋初玉手下,公仪鹤的手掌冰冷,手心还隐隐冒着冷汗。
一股莫名的不详感席卷,她方才受那一掌飞入深崖,自然没看到没入公仪鹤体内的毒针,只是下意识,觉得这般的公仪鹤不对劲。
“公仪鹤,公仪鹤——”她不敢低头去看,因为手中软剑尚且缠着枯木,她怕随意乱动,枯木会承载不住压力断裂,只能焦急的出声询问。
“玉儿,我没事——”出口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嘶哑和虚弱,却依旧是暖暖让人心安的语调。
“公仪鹤,老实说,你是不是受伤了?”宋初玉紧咬着下唇,心脏的跳动频率在耳边鼓噪狂跳。
等了好久没有回音,她控制不住低头去看,却对上那笑意盈盈的眸,兜头给她这样一句话。
“玉儿,松手吧!”
宋初玉顿觉怒火“噌”地冒起。先时不顾性命救她的是他,她又怎能在危难关头弃他不顾,这个男人,到底怎么想的。
“公仪鹤,你休想,若要放手,我们两个一起死!”左右有人陪着,黄泉路上她定不孤单。
低低的笑音,沁凉优雅,公仪鹤出口的话语戏谑:“玉儿这是要与我生死相随么?”
宋初玉紧抿着唇不说话,她知道,他此刻是在缓解沉重伤感的气氛,手上的软剑缠着枯木,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如果,再想不到办法,或者下方不是河流而是土地,那他们今日,当真必死无疑。
她死倒没关系,左右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是公仪鹤不可以,他是被自己硬生生连累的,宋初玉想着,若实在免不了一死,她一定要给他当垫背。
“公仪鹤,你能别每次让我自私的自己都想唾弃吗。”用着比较轻松的语调,可出口的话语却难免带上浓浓的鼻音。
她哭了?想到这可能,公仪鹤万年舒展含笑的眉眼,紧紧皱了起来。
“玉儿,我若死,你怎么办,放心,我舍不得!”温情的话语,随着山风荡开,缠绵进听者的耳中。
“方才手指无意扣到山壁,我怀疑,悬崖峭壁之上,有个山洞,是以,让你松手。”公仪鹤耐心解释。
料想到自己被耍了,宋初玉憋回夺眶而出的眼泪,磨着牙道“公仪鹤,你故意的!”
只闻轻笑,暖暖的,柔柔的,比任何乐音都美妙。
“你小心。”低低的嘱托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既是关心,她不想再隐瞒,末了,再加一句,“为了我们两人的命!”
“好。”很安心的回答。
松手的刹那,宋初玉感觉自己的心一空,她贴着峭壁,呼吸渐渐急促,想听又不敢听,她生怕听到那让人胆寒的回音,如果公仪鹤判断失误,她不敢再想,只能捏着呼吸,听心跳擂鼓般,一声比一声急促。
直到好一会,公仪鹤的声音传来:“玉儿,松手,我接住你!”
浓雾中除了声音,她看不清公仪鹤的身影,眼见枯树渐渐露出裂缝,未知的黑暗,让她莫名心悸,这一松手,考验的不仅是勇气,更是彼此双方间的信任。
他从未辜负过她的信任,即便死境,他都愿陪她闯,这个敢拿命相护的男人,她找不到理由怀疑,信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一日,她会对一个人信赖甚于自己。
软剑在黑暗中溅洒泠泠水光,抽剑的刹那,枯树轻擦断裂,身体向着雾气缭绕的崖底坠去,宋初玉能嗅到,雾间的清寒和尘灰味儿。
下降数米,身体陡然被一双温厚的手掌接住,随后,宋初玉砰然撞上公仪鹤宽厚的胸膛,一口闷血自喉管行至口腔,公仪鹤面色不变,硬生生将黑血吞回腹中,重力之故,两人齐齐滚落洞中。
待宋初玉在那相接的晕眩中回过神,两人的姿势正成十分暧昧的交叠。
公仪鹤整个人,颇显柔弱,被女霸王宋初玉压在身下,黑暗中,两人的眸眼晶亮对望,“噌”火烧云爬上面颊,宋初玉暗自庆幸洞中没有火光。
猛地从公仪鹤身上弹起,不防洞中逼仄低矮,脑袋不留神撞在了石壁上,顿时疼得她冷气倒吸。
“玉儿,你是在害羞么?”掩饰不住的笑意,公仪鹤伸出手,轻轻地揉着他脑袋被撞的地方。
少顷,公仪鹤自怀中掏出火折子,让宋初玉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点燃的干柴。
宋初玉接过火折子擦亮,洞内一瞬亮堂,她却发现公仪鹤背后,有好些可用作柴火的枯木。
“公仪鹤,帮我把身后的干柴递过来。”怕太黑他看不清,宋初玉特意,将火折子往他那边凑了凑,以致那一小角,无比光亮。
只是,宋初玉看着公仪鹤缓慢摸索的动作,她缓步朝他走去,指尖微微颤抖,在他无神却依旧迷人的眸眼前轻晃,没有光彩,没有转动,为什么……
宋初玉猛地跌坐在地上,却被公仪鹤修长的指节快速扶住,他关切道:“玉儿,怎么了,是不舒服,那一掌是不是很重?”
他的双手焦急的握住宋初玉的双手,顺着她的肩臂不断摸索,最后触到她的脸,冰冰凉,带点潮湿,手指禁不住一颤。
“公仪鹤,你还要瞒我多久,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六神无主,她头一次这么慌,这么无措,捧住他的脸,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玉儿,不要哭,我没事,只是暂时看不到,无碍……”最后两个字,带着疼痛的压抑,身体里,千噬蛊的毒,已经开始扩散,身体忽冷忽热,一会时烈焰溶洞,一会时冰寒雪境。
口中的腥味越来越浓,只是,那血刚涌出,又被他快速压制,他不能,再让那傻瓜担心。
宋初玉是何等敏感心细的人,很快,她就发现了公仪鹤的不对劲,哭,是脆弱是无能,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果断一抹眼泪,她的眸再度恢复清寒平静。
公仪鹤额头结满一层细小的冰霜,少顷,又被细密滚烫的汗水所替代,冰火两重天,再加之眉宇间蒸腾的黑气,明眼人一看,便知中毒。
“公仪鹤,我来生火。”语调竭力保持平静,宋初玉小心站起身,去拾他身后的柴火,不过,心中的怒意仍未消解,有些帐,等出去了,她会找他算,眼下,不是最好时机。
搭好火架,点上火,整个山洞被暖意笼罩。
宋初玉望着闭目调息的公仪鹤,目光极为不悦,但不悦归不悦,她握住他的手,企图将体内渐渐恢复的真气传给他,助他调息,谁料,她的真气刚进入他体内,便被一道铜墙铁壁挡回。
她觉得她真的要怒了,有伤瞒着,现下她要替他疗伤他也拒绝,难道,就只能他一味的护着她,自己却只能像个傻瓜,在他危难时,袖手旁观!
大抵感受到她的怒意,调息完的公仪鹤,挽了个虚弱的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再输真气也是浪费,我看不见,接下来,换你保护我,当我的眼睛。”
心底的某根钝重的弦,被轻轻拨动,他维护并呵护着她的自尊和坚强,不让她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
“公仪鹤,难受不要硬挺,有我。”宋初玉深深凝视他的眼,即便知道他此刻看不到,却还是用相同的语调,相同的心绪,将前不久,他说给自己的话,说给他听。
话落,公仪鹤嘴角绽放春波柔软的笑容,一瞬惊艳浮生万丈红尘,突然,她向着宋初玉面对的方向轻轻栽倒。
下一秒,宋初玉保持着上半身僵直的姿态,定定感受着公仪鹤喷薄在她颈间的呼吸,两人交颈相拥,他整个人的重心,几乎全靠在她的身上,几欲将她压倒。
她以为他是故意,伸手去推,却冷不防摸到满手的血,黑色的血,触目惊心,公仪鹤的身子缓缓向后倒去。
趁势一捞,宋初玉将公仪鹤抱住,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很难想象光芒万丈的人,即便深受重伤,整个人的风华气度,却是丝毫不减。
也就是现在,拥着公仪鹤一阵寒一阵火灼的身体,宋初玉的手搭上他的脉搏,脉象紊乱,有两股力量在交织。
就势将他翻转,背后的紫袍染满大片血渍,像午夜浓艳的曼陀罗花。
宋初玉咬着牙,小心翼翼扯开染血的衣衫,轻薄的绸缎黏上凝固的血肉,她将嘴唇咬出丝丝血痕,却还是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惊呼出声,越接近体肤,那种心间的震撼疼痛就越浓,公仪鹤,你这个混蛋!
好半天将那既心酸又愤怒的情绪压下,看着那被银针没入的玉色肌肤,她的手轻轻探上,微微发力,将那没入体中的银针吸出。
当银针摊在她手掌中时,早已没了先前霸道的黑雾,整根针清亮如同握在手心的一线月光,只是,那些年老和尚带她识毒,她却已飞快认出,这是五毒之首的千噬蛊。
一定是公仪鹤追着自己下来,才被人暗算,宋初玉的手掌攥的很紧,嗜血的眸光在眼中闪过,浑身的杀气膨胀喷薄,她若能活着,定以公仪鹤此刻所受千倍百倍之痛还给那人!
心魔越来越不受控制,有种强烈的意识在脑海中咆哮叫嚣,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双眼渐渐褪化为血红色,只是,当那血色即将倾占全眸之时,公仪鹤的手猛地将她握住。
“哗!”地一声,怒涨的杀气潮浪般退却,宋初玉眸眼恢复清亮,低头去看一瞬交握的双手。
公仪鹤对着她轻柔的笑,那么温柔,几乎将人融化在春波之中,只是,那般平时万千女子看了都免不了捧心尖叫的笑容,宋初玉的眼睛,却全被酸意填满。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的眼睛不会受伤,他也不会中千噬蛊,受百般磨折,她发誓,不论用任何方法,哪怕不择手段,背离人道,她也一定,要将他治好!
虚虚支肘起身的公仪鹤,唇色苍白,还未及出声,便被柔软的身体抱住,淡淡的薄荷香沁人心脾。
“公仪鹤,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我会照顾你,我一定会治好你……”
感受到肩臂上大片温热的液体,公仪鹤的心弦被重重拨动,听着这女子的誓言,他冰封许久的心,在今日全部破冰。
先时,他只是觉得这女子特别,加上她破了三清琴,对她的关注便渐渐多了起来,一次次的戏弄,一次次的靠近,他发现他的心,也在一寸寸深陷,直到今日随她落崖,他才知道,原来,她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已如此重要,重要到他连命都可以不顾。
而此时听着她笃定清雅的誓言,他才开始庆幸,庆幸他早早发现了她的美好,那般清冷高雅的面容下,掩藏的是柔情万丈的心,也幸而感知,才没作出让他悔恨一生的决定。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他定会对她,一见钟情!
“玉儿,你要对我负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女子细腻如瓷的脖颈,簌簌的痒。
宋初玉抿唇,勾起抹轻笑,用她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回答:“好,我对你负责,所以,你要留着命,等我负责……”
眼波潋滟的男子,笑谈间天地万物失色,幽兰吐蕊的细腻回应:“一辈子……”
“一辈子。”尾音刚落,宋初玉猛地,被公仪鹤拥着躺倒在铺满干草的地面。
她的头,恰巧紧贴他的心脏,抬起头,就能看见他精妙绝伦的下颌,是水墨丹青画师最绚烂的一笔。
他闭着眼,长睫如剔羽,嘴边荡着清浅的笑意,紧了紧放在宋初玉肩上的手,“玉儿,累了,我们睡觉吧。”
先时,宋初玉的确是乖乖躺在他怀里,等意识话里有什么不对,她猛地睁开眼,将公仪鹤懒仔肩上的手拿下,转而换她揽着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她知道公仪鹤被惊醒,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眼中询问的目光,宋初玉脸红了红,漫不经心遮掩道:“唔,你受伤了,未防牵动伤口……不准有异议,闭眼,睡觉!”
一声冷喝,带着难以掩饰的娇俏,公仪鹤迷离笑音播散,他听话的闭上眼,心里叹道,她家玉儿,脾气似乎真的不好,不过,他就是喜欢……
这一刻,山风很静,月光柔软,心事是被消解的浮云,睡在这个人的身边,宋初玉觉得莫名安心,没有阴谋算计、风霜寒雪,只有耳边人,绵长舒缓的呼吸,像一首永远听不倦的晚安曲。
她想,这也许就是平凡人所追求的幸福真谛吧,即便清淡如水,不涉旖旎风情,却温馨绵密,在每个平和的夜晚,香甜入梦。
噼里啪啦火星的跳跃声,澄黄的火光,为相拥美好的两人,镀上层暖暖的金色轮廓,铸就这冰冷山崖中,最曼妙的情诗。
次日清晨,宋初玉自梦中醒来。
身上盖着公仪鹤的外袍,熟悉的兰芝玉桂香钻入鼻端,有浅浅的日光打在脸上,因着日光的亮度,她微微睁眼,一眼,便看到石洞前,飒然而立的清雅背影,像遗世卓绝,即将驾云归去的云中仙。
“公仪鹤——”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她起身,朝他走近,将外袍披在他肩上,山寒露重,他本就受伤,怎可再不爱惜身体。
拉着他往洞内走了走,他的眼睛看不见,宋初玉怕他一不留神踩空。
经过一夜的调息,身体里的那股流窜毒气已被压制下去,大抵晚上才会反复,感受着身边女子的贴心,他的心,一圈圈柔软的春水在绵绵激荡。
“玉儿,我在石壁处摸到了极细的水渍,不像是露水……”他细细将今晨的发现说给她听。
“你的意思是说,山崖下有河流?”一想到这种可能,宋初玉的心禁不住欢畅,这就说明,天无绝人之路!
只是,两人要怎么下去,这成了难题,直接跳下去?保不齐只是溪涧,再从物理学角度说,这样莽撞毫不科学,万一河流深度很浅,承载不了两人下坠的重力,照样一命呜呼的壮烈结果。
公仪鹤自然不知宋初玉此刻心里的担忧,方才他发射了信号弹,告知了方位,不多时,青锋卫应该就能赶来,只是,他同时在信号弹上做了点小手脚,他的玉儿难得展现柔情,他又怎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深情,故而,延迟了青锋卫营救的时间。
至于下崖的事,他体内真气已恢复,只要在午时毒性发作之前,他能保证两人顺利落地,安全无虞。
不过,显然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公仪鹤,我背你!”话落,宋初玉对着公仪鹤弯下腰。
惊鸿破的招式耗费她内力巨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复原,方才她探视内息,发现体内真气,有逐渐消退的痕迹,这不是个好预兆,难道她违背客观规律,倒行逆施,遭到了报应?
不管怎么样,公仪鹤眼睛看不见,自然不能让他想办法,那么,她用软剑贴着山缝,背着他下去,确信山崖下的情况后,再松手。
公仪鹤还在为宋初玉这突然的举动愣神,宋霸王早已不耐烦的抓过他双臂,往脖间一颤,小心翼翼的往山洞挪了挪,飞快计算丈量了地势和行路。
最后才转过头,对公仪鹤认真嘱托道:“抓紧我,你敢松手,我们一起粉身碎骨!”
这般本该柔情蜜意,却偏生威胁森森的话语,听在公仪鹤耳中,他不禁哑然失笑,罢了,他从未柔弱过,今日,他就安安心心的扮一次柔弱吧。
当然,这是公仪鹤的心声,但如果被卫颜那帮子青锋卫听到,估计要仰天长嚎,大叹:海河逆流,太阳西升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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