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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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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政殿,光武帝下了早朝刚回来,临海正在殿门前抱着拂尘打着瞌睡,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要开口斥责是哪个小太监毛手毛脚吵吵闹闹,蓦一睁亮眼睛,竟然看见孟光长公主那独一无二的朱红色轿撵。

    临海心里咯噔一响,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却立刻跪倒在地上,高呼:“老奴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长安千秋!”

    声音刻意的提高几度,公鸭嗓子几乎喊破了,崇政殿内的光武帝闻声,蹙眉看向立在身侧,平静不惊的白衣男子。

    他摆了摆手,道:“先生还是避一避吧。此事朕会周全。”

    白衣男子温雅颔首,不疾不徐优雅从容的从密道走出去。

    殿外,萧元已经下了轿,看着跪在脚边的临海,只是一个“起”字,正要踏进殿去,临海跪着爬到萧元的前面,战战兢兢的禀报道:“小祖宗,您现在进去不得啊!”

    萧元朝里面望了望,崇政殿常年幽暗晦涩,她这一望,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因为那张纸条而点燃的怒火攻心,提起脚便要往里面走,临海又拦,萧元却已经懒得在去理会,招手,便有随行的禁军将临海拉到一边去。

    这是属于孟光长公主独立的禁军护卫,只听命于长公主一个人,绕是临海是光武帝身边的大太监,也不容情。

    萧元提着迤逦在地上的朱红色裙摆,大步流星的踏进崇政殿,殿内幽暗不明,她仿佛踏进了密境之中,在重重四散垂下的暗金色帷幄中,四处都不见光武帝的踪影,她从外面一直走,直到走到醉里面的那间偏殿,才听见柔和,深沉的乐声,她双手推开门,长裙拖到地上,裙摆急促的在地上拖沓而过,发出微妙的声音。

    她走进去,如她所想的那样,偏殿的屏风后跪坐着一个女子,身影透过灯火投射在屏风之上,她正捧着胡笳,管身竖置,双手持管,两手食指、中指分别按放三个音孔。上端管口贴近下唇,吹气做乐。其音柔和、浑厚,音色圆润、深沉,使人闻之动容。

    萧元冷着脸,一把推开屏风,看着那个女子蓦然抬起来的眉眼,目如横波,眉似山黛,头上装扮是固原女子最爱的堕马钗,明珠似坠未坠,钗环在轻轻的摇晃,可惜气韵谦逊,不然也有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

    又是一个,刻意模仿她母后的女人。

    她单手拿过女子手中抱着的胡笳,握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却忽的用胡笳狠狠的打在女子的右颊上,气势如虎,目光冰冷,:“本宫说过,宫中禁止弹奏胡笳。”

    光武帝斜倚在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一串佛珠,常年累月不见笑容的脸上,唇角竟然在此刻微微勾起。

    女子的嘴里流出血来,右颊乌紫一遍,全身上下抖如筛糠,惊恐万状的怯声求饶道:“是陛下让奴婢……”

    话语未落,孟光长公主笑了,笑声清悦尤带着不屑,她拿着那沾了女子热血的胡笳,在手中把玩着,“那本宫现在要你一直吹,你便好好的吹吧……”

    她松开手,咚的一声,胡笳落在地上,萧元收回放在女子身上的注意力,缓步走到光武帝身边,说:“吹得本宫开心了,本宫便饶了你。”

    她整个人在此刻不似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冷漠无情,残暴心狠如此,然而不该对她这样毫不仁慈毫无留情的手段出言斥责的光武帝,却自始至终逗不置一词。他本应该像天底下所有父亲一望,将女儿教导成为温柔贤惠,端庄善良的美好女子。可惜,这个在女儿尚未解事的时候,愿意抛去他帝王至尊,趴在地上给女儿当马骑的父亲已经随着时光远去了。

    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建武四年的除夕夜宴上,他端坐在帝位上,看着心中有怒气,却对于自己宠爱姬妾而隐忍不发,只敢一个人跑回崇光殿赌气的女儿,他感叹,这样稚气的孩子,怎么能够担当起南国的重担呢?

    可是,阿笳走了,元儿也不同从前了。善良,明朗,温柔,这些寻常女儿家身上的东西再也不能从她身上寻找到,他私下里问伺候孟光长公主的下人,得到的回答是:“殿下说温柔善良的人,都活不长久。”

    萧元走到光武帝身边,说:“我不同意。”

    光武帝转动佛珠的手变慢,看着眼前明艳美丽的爱女,问:“为何不同意?”

    萧元没有答话,反而是光武帝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身边空置的位子,萧元不肯坐下。

    胡笳低沉幽怨的,似有啜泣得声音似有似无。

    “你还在顾忌着太子的喜好?”光武帝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你要是真顾忌着他的喜好?又怎么会派人去杀了柳氏?”

    萧元凤眸一惊,眼中怒气不止,质问道:“你还在监视我?”

    光武帝眉头不赞同的皱起,斥责道:“元儿,父皇是为了保护你。”

    他甩了甩佛珠,檀木珠子碰撞发出的声音,清悦动听。

    “柳氏的事,你不必在管了。”

    “为何?我厌恶她,所以她必须死!”

    少女的言语可堪恶毒,可是光武帝却恍然未觉,淡淡解释说:“你若想她死,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在动手吧。朕已经把人送到你的脂兰别院去了,届时如何,你再打算。”

    “孩子?”萧元不可置信,望着光武帝,“孩子还在?”

    她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惨白惨白的,似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张着红艳的唇,长久都难以说出一句话。

    萧元闭了闭眼,“我说过,哥哥在,我就在。你要动他,先杀了我。”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重量,原本低沉的胡笳声突然止了,沉默许久,*撞击墙壁的声音沉闷的传来,那女子终于明白了,不管她多么委曲求全的忍痛吹奏,死亡是她最终也难以摆脱的结局,与其苟且偷安,不如从容赴死。

    “姜予美,”许久不曾被人直呼过的名字,在此时此刻被光武帝喊出来,有些冷酷却又是必须面对的事实从光武帝的口中一一说出:“你认为你们兄妹能始终如一吗?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有相爱相杀之时,何况是你们?”

    “从柳氏开始,有的事情无论是不是你做的,都会变成你的过失。你处心积虑为他培养的肱骨之臣,真的能为他所用吗?你心知肚明外面的群臣跟从他,全是因为你的权势,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萧元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去辩解,因为光武帝所说的,都是事实。

    萧元萎頓之后,光武帝却疼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感叹道:“你年纪还小,对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还看得重,再过几年就好了。”

    萧元别开眼,不愿意去听这些,他似乎触发了一扇门,门后面的事物,是她前世今生都感到恐惧的事。

    她以为,这一世她记得一些前世的事,人生的旅途会走得轻松些,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她来来回回两世,都是在绕圈子。

    她最终又回到了这里,这座宫殿里,感受到四面八方那些*和哭嚎。

    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长公主府的,唯一鲜明的是,走出偏殿的时候,那墙上的已经暗红的鲜血,以及,那一行写在墙上的誓言。

    “对天家非我愿,遭忍辱当告谁?

    非食生而恶死,及黄泉阎罗知。

    为冤魂愤怨炙,诅尔永无所爱。

    生而子孙无继,死而孤冢棺里。”

    她打了个寒战,望着庄严肃穆的皇宫,忽然想起一种可能。就连景行止也不曾见过有汜长大的样子,那是不是?是不是?

    她沿着崇政殿的长阶失魂落魄的走下来,看着晴朗得万里无云的长空,找不到焦距点,她的双手难以控制的颤抖,突然蹲下身,难言的抱着肩膀颤抖起来。

    这一世究竟有何意义?

    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曾无比庆幸有这新的一世,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老天爷分明是想告诉她,无论当年选择了哪一条路,她这一生都不该奢求温和喜乐。

    前一世,她选择了景行止,以为自己可以凭借他,得到平静与爱情,可是最终还是黯然回到这座宫殿度过余生。

    这一世,她以为她有前世的记忆,很多事都可以变得简单,孰知,这记忆成为她痛苦的根源,她因为这记忆,以为自己可以纵观全局,却将自己引向前世里自己最害怕成为的样子,甚至连前世还要不如。

    那时,她再孤独难捱,还有有汜承欢膝下,可是此时,她忽然不愿相信,她的有汜还未长大就已经离去了。

    “殿下”轻盈跪在萧元身边,轻轻扶起她的手,在看到萧元那双眼睛的时候,四肢都僵硬了。

    那双眼睛,泛着红色的血丝,宛如佛经里记载的堕入地狱的恶魔,艳丽绝俗的脸上惨白带青。

    “去,去把她九族尽诛,我看谁敢诅咒于我的孩子。”

    一行泪流了出来,她已知,不管她相不相信,她的有汜未能长大成人。

    在景行止闪烁的言语里,在歌伎的诅咒里,她的有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