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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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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没有不远万里赶去截杀胡格,如今应该已经在长安与她成婚了。

    萧元抱着连尸首都已经冻僵了的男子,在雪原上发怔了一般艰难前行。

    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是坚定不移的朝着南方,那里是长安,她曾答应过容焕,等他杀了胡格,他们就成亲,她会在长安等着他回来。

    萧元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了踉跄前行,风雪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落下,渐渐的,感觉到脸上都是冰冷冷的,也许是泪水结成了冰。

    她想起十多年前,她从崇光殿前的水池中仰起头,与他相见的第一眼。

    她想,如果知道会这样爱他,那时她就应该求父皇指婚的,等到她十五岁,便嫁给他,也不管他小她整整四岁。

    让她等他,而不是这样,让他等了她这么多年。

    漫天漫地的苍白一色,时空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结了。她抱着容焕在及膝的雪地中艰难跋涉,那些从遥远的地方,嗅到死亡的气味,飞来的乌鸦在半空中嘎嘎乱叫。

    如果说,重生以来她一直都走在康庄大道,以为手中握着王牌,那么此刻老天爷无异于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丢弃在悬崖之上。

    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这个场景,他在她的怀里,那一句成亲如寺中古钟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躺在床上,眼泪如珠,却仍旧愿意沉溺在梦中,因为那时,他还一息尚存。

    四周寂寥无人。

    南国燕京。

    天明十分,燕京的城门洞开,无数的征天军手持火把,身佩长剑整齐的等候在城门两侧。

    遥远的官道上,缓慢的驶来一架马车。

    “全体将士跪。”

    铿锵有力的声音整齐如一的响起,车上四角挂着的镇魂铃发出的幽远声被淹没,马车之中,孟光长公主听到这声音僵硬已久的身体颤了一下,张了张嘴:“我···”

    那长久没有说话的人,刚刚吐露一个字便住了口,那个字粗哑得勾人泪下,然而孟光长公主却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垂首看了一下睡在她膝上的死人。

    “焕儿,我们到家了。”

    这架车沿四角都挂着镇魂铃的马车,缓缓的驶进大禾曾经的国都,燕京。

    都城中,夜市尚在,来往人群川流不息,丝毫没有受战火之损。

    这便是容焕送给她的聘礼,一个完好无损的燕京。

    斑驳的月影之下,曾经属于大禾的王宫,宫门前肃立的人影在看到缓缓驶来的马车时双眼不自主的暗了暗,他走上前去,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

    静了一瞬,马车的门打开了,女子的面容在一盏盏靠近的宫灯映照之下,显得柔和,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夜风中摇曳如轻纱,明眸如水,淡淡清灵,唇角却是冷寂的,没有一点点表情,似乎只是皮相罢了。

    “焕儿,我们到燕京了。”

    她的怀里是从未放下过的容焕,很难想象一个这样养尊处优的女子,是如何一路将他抱回来的。

    景行止想要迎上来,却对上了萧元的目光,她好不容易才将眼睛从容焕的身上移到景行止的身上,黛色的直眉微微一挑,又转头看了一眼怀里静静沉睡的人,张口却发现自己仿佛失声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总算是能说话了。

    “阿止,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

    “你明知道他会死,却什么也不说···”萧元打断他的话,看着身侧静静燃烧的橘红色八角宫灯,突然唇角出现一缕弧度,似乎想到了什么值得欢笑的事,她定定的看着景行止,隔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话,一句足以将景行止苦心孤诣操纵的一下成果归于零的话。

    她说:“阿止,我这样的信你,可如今我才明白,前世今生,我只要信你,我便是将我的心放在炉火中细细的烤着。”

    “阿止,你什么都知道,你可知道这件事?”

    她的声音带着长长叹息,还夹杂着几分无可辨认的颤抖:“即便他死了,可我还是愿意嫁给他,而你活了两世,我最后都是不要你的。”

    景行止无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萧元,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不停的张合,看着她说出那些话,似乎她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次毫不留情的伤害,他清楚的感觉到她眼睛里流出的怒火和恨意,这是从前世姜有汜死去之后,他第一次再见到这样的萧元,好像之前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元儿,最终还是不要他了吗?

    “将城中统领全数召集。”

    片刻之后,萧元收回对景行止的敌意,神情已经是孤高的冷漠和严肃。

    燕京王宫,平日早朝的常英殿里,孟光长公主坐在王座之上。她的身边停放着的是一副从燕京王宫中刚刚才搜罗出来的寒玉棺,里面正安放着北疆之狼。

    “臣等参见长公主,愿······”

    “起吧。”萧元长长的叹息,挥着单薄的广袖,仿佛寒冰与冷月相击,熄灭了生气。

    “南国大司马光勇侯容焕,自幼精于骑射,善读诗书,虽年少然功成早。领军出击,占据归雁山以北近百里地,歼敌四万余人。俘虏敌方大将一人,随军王族一人,少将十余人。是我们南国开国以来第一战神。

    携三征北疆之气势,仅以五千精兵夺下燕京,从此大禾王族覆灭,北疆归一。”

    沉静的声音似乎含着莫大的痛楚,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有人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看孟光长公主,却发现素来英武睿智的孟光长公主正盯着大司马的遗体发呆。

    孟光长公主就这样望着那尊玉棺,可是眼中有着无法控制的迷茫和无助,她抬起隐藏在广袖中的一只手,捂在胸口,黛眉轻轻蹙起,仿佛正在忍受某种疼痛。

    “此次追击大禾二王子之前,陛下曾为本宫与大司马赐婚,今大司马功成,南国无一人可匹敌。本宫欲在燕京完婚。”

    孟光长公主刚刚说完这一句话,便有一个声音站出来阻止。

    “元儿,他已经死了!”

    萧元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定定的,仿佛在看什么死物一般看着景行止。

    “你们先将手上的事情放到一边,全力准备大婚的事宜,本宫在三日之后要与大司马成婚。在此之前,关闭燕京城门,没有本宫的允许,谁也不准出城。”

    一瞬间,常英殿似乎又冷上几分,座上的孟光长公主唇角去浮现出奇异的柔和笑容,只是那笑容是对着一个死人的。

    “你们还不下去准备吗?”

    她起身,从王座上走到寒玉棺前,忽的皱眉不悦的看着他们,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触怒此时的孟光长公主,纷纷快速的退出常英殿。

    唯有景行止,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萧元翻身坐到寒玉棺里,没有理会他,侧躺在容焕的身边,似乎察觉不到寒玉棺的冷意,很是安详和温柔的抱着他沉睡。

    “元儿···”

    仿佛一声喟叹一般从那木雕的人中溢出,脆弱得似乎不堪一击,本来是带着所有的心事前来的景行止双臂想要抬起,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在下方静静的望着那寒玉棺中模糊的人影,仿佛这就是他毕生所向往的。

    若是能得到萧元这样的爱,那么寒玉棺里躺着的是他又何妨?

    他脚步向后退了一步,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有畏惧的不能接受眼前这样的情景。

    可是,这一切却偏偏是他亲手布下的局,枉他聪明一世,却白白的让容焕在元儿的心中留下了不能撼动的地位。

    他后退一步,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奔出常英殿,洁白无瑕的长袍在急速的风中飞扬,身形如一道极光,刹时便消失不见,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一声长啸在燕京这座王都的上空响起。

    那一声长啸,令与容焕一同在寒玉棺中长眠的萧元肩膀一震,抱着容焕冰冷的身体,再也忍不住在空荡荡的常英殿里嚎啕大哭。

    而在那一声长啸声断之时,燕京王宫的宝塔之上,飞来一个绿色罗裙的女子,是仰光。

    漫天的繁星无人赏看,她带着她那张死人一般的脸走到独自伫立的景行止身边。

    “这是第二个愿望,阿止,你可如愿以偿了?”

    景行止颤了下,下意识的避开仰光,虽然知道她脚上系着脚镣,不能那他如何,可是生来便有的习惯还是无法改变。

    “没有。”很久以后他才听到自己的回答,“前两个愿望都没有得偿所愿,你是否很高兴?”

    仰光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已经书写好的事实,“你用第一个愿望让我救他,是为了讨她的欢心?可是这欢心没讨到,白白的做了件好事。第二个愿望让我杀了他,却偏偏让她悟道了,情敌虽除,新恨又声。阿止,还剩最后一个愿望,你要做什么呢?”

    景行止的身体在往后仰去,似乎想要从这九重宝塔之上坠下,可是又定在那半空之中,一动不动。

    他的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从北方的风吹来,将他的白袍吹得猎猎作响,他说:“我想要她爱我。”

    “你知道,这个愿望我无法帮你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