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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烧得坍塌了的沉音殿,正欲去东侧殿寻姜永夜,熟知身边的大臣们齐齐下跪。
四面八方都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在未明的灯火中,众人极为默契,似乎已经排练过千百次一般。
齐呼道。
“臣等恭请孟光长公主继承大统。”
这一夜,平静下来已经是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
皇宫的沉音殿走水,烧出来的却是文武百官的联民上书。
异口同声,像是吃了强心药一般,要扶持孟光长公主登基继位,所称的一个名头,不过是长公主承先帝血脉,为南国正统。
即便萧元自己,也是被这些人唬了一大跳,这样突如其然的,看着堆满桌案的奏折和请愿书,不由得扶额苦叹。
而这些大臣们突然对姜永夜发难的原因,其实是有个和尚,突然在寺院里的藏书阁中翻到了一卷佛经,是名《太光经》。
“佛告净光天女言,汝于彼佛暂一闻大涅盘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汝于尔时实为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
半个时辰之后,那些大臣们好像喝了十全大补汤,又开始在宫门前和长公主府前聚集,说沉音殿大火乃是天降预警,在位者不得伤心,长公主必须尽快登基。
“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她将一本有一本的折子扯开了翻开,却都是相同的内容,皆是扫过一眼就挥到地上,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不耐烦。
她终于将书桌上的所有折子都推到了地上,抬起头,便看到景行止端着一碗温热可口的淡粥推门而入,嘴角浮起笑意,上前去接过那只小碗却被景行止避开了。
“烫手。”
萧元便不争抢,随他一块在窗边坐下,拿着调羹拨弄了几下,仰头问:“阿止,我们回清山好不好?”
阿止,我们回清山好不好?
内室寂静,能听到萧元的呼吸声,景行止静了好一会儿,抬头望向萧元时,眼里含着温柔的笑:“嗯,我们回家。”
原本还焦躁疲倦的萧元眼睛一弯,端着小碗便开始大快朵颐,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顿住了,将眼睛从碗里移到景行止的身上,仔细端详他的侧脸,半晌:“阿止,你怎么哭了?”
话未落,手中的碗却被人取走了,他倾身将她抱紧入怀置于膝上,“喜极而泣没有可笑的吧?”
萧元眼睛眨了眨,正想抬头去看,却被人按住头,不能移动,那人的嗓音淡淡的,只是语调却毫不掩饰的欢喜,“我们何时走,今夜就走···还是···”
“今夜。”
萧元终于得了自由,仰头便见到景行止隐约带笑的眼,有些抱怨的道:“是你做的?”
景行止的笑容僵住了,脸色有些硬,半晌都开不了口。
她看着他,平淡的眸子兀然浮出一丝笑,笑意渐至眼底,犹如倾世的牡丹:“我真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事,叫你这样厌恶他,先是诱他烧了婆罗树,现在又这样···”
她未说完便停了下来,因为景行止的脸色着实难看得要紧,有些奇异的望着他,却也不想去问,她若要问,那么不知他要解释到什么时候才能解释得清。
“阿止,你就这样怕我?”
她笑了出声,“你这样,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无人应答,她却真的在他眼中看出了焦虑不安的颜色,不知为何,便觉得这人好可怜,仿佛这么多年了,一颗心总是被悬在半空,不高不低的荡着,找不着安放的地方。
她止住笑,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的看着那张千百年来始终如一的脸,半晌,轻轻道:“阿止,我真要欺负你了···”
清晨的鸟鸣声中,书房的烛火已经熄灭,青烟袅袅飞散,被萧元按在椅子上的景行止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那眉眼,那温度,并非是凝固的,不是他自作多情的。
她是在吻他,虽然不过短短的一瞬,可与他而言,已足。“你要离开长安?”姜永夜语气轻轻,回荡在崇政殿里:“元儿,我不同意。”
萧元笑笑:“这样的局势,容不得你同不同意。”
夏日的狂风吹得门窗重重一响,萧元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带着从容不迫的神色:“我走了,你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她起身靠近姜永夜,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带着劝慰道:“我将四十万征天军留一半给你,剩下的还需镇守边疆。哥哥,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姜永夜看着搭在他肩上,正要收回的那只手,伸手去挽留,他蹙紧眉头,低沉嗓音隐含怒意:“你就把我丢在这里?”
萧元瞧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片刻,缓缓笑道:“哥哥,我没有,你想我时,也可以来看我的。”
向前世那样,她嫁到清山之后,姜永夜不也是时常来看望她吗?
她顿了顿,唇边隐含的笑意像是回想起幼年时候那些温暖的记忆,明澈似水,那笑绵长如酒,她看着姜永夜,伸手将他颓败的双手握住:“你是我的哥哥,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原谅你。只是,你要我心无芥蒂,那是办不到的。哥哥,你我天各一方,才能真的相护到老。”
守在一块,最终便是相爱相杀的下场。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元儿,无论你走多远,终有一天还会回来的。我在长安等你。”
萧元不置一词,踏出崇政殿的殿门时却顿了顿,“哥哥,我仍将你当做我至亲至爱的哥哥,保重。”
不过这一句话,姜永夜是信还是不信,萧元都已经无所谓了。人与人之间,能够彼此信任是一件极为默契与艰难的事,可是不信,却只在一瞬一念之间。
——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那一把火啊,烧光了沉音殿,紧随其后,烧光了孟光长公主府。
算起来,那个权倾天下血统纯正的长公主,便是在这一年销声匿迹,淡出长安的权贵门阀的。
所谓的天降预警,被长公主府突然的大火攻破了谣言,并未有什么老天爷的预示,就连长公主府都起火了,那还有什么资格说,沉音殿的大火是因为姜永夜而起的?
因为是在火光的掩映中,所以即便是在黑夜里,也如白昼一般明亮,火光的闪耀中,看不清楚萧元脸上的表情,只看到素白色的襦裙上红色的微光闪烁不定,似水面清湛的一朵落花,一圈一圈的涟漪散开,终归于平静。
“殿下,都点燃了。”
萧元站在门前,微垂着头,看似一幅平静的模样,忽然道:“轻盈,你还记得那年他就是站在那里,手捧一卷书,说是等我回家。”
“可要命人现在进去将驸马的东西取出来?”
萧元抬起一只手,拒绝了,转身登上马车,“睹物思人,不过徒生余恨,我救不回他,握着他的死物,又有何用。”
未等火势减缓,那架马车便驶出了长安城。
马车之上,夜明珠的光芒微弱,景行止修长的手指缓缓握住萧元的手,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她的眼睛似乎是被烟熏得有些红,唇紧抿着,看上去无悲无喜一般。
“你方才去取什么了?”
“一坛酒和一味药。”他淡淡回答,没有安慰她,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去把姜阳接回来吧。”她将头安放在他的胸前,“然后在清山上,一生都不下来了。”
景行止揽住她的肩,没有说话。
在沉寂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萧元终于忍不住了,仰头看他,那人的俊美如神祗的脸上,笑如春风,萧元看着,不由得自己也跟着发笑,却没有戏谑他,依旧将头贴在他的肩上。
在马车的四角悬挂的镇魂铃中,安然好眠。
景行止兀自发了一会呆,忽然发现一旁的萧元已经睡着了,静了静,随即将她的头小心的枕在自己的腿上,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漆黑眸子里浮出暖意。
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让他看了一会儿,才将荷包系在萧元的脖子上。
他看着她,觉得这一个真的太过美好。
他想起以前无数世,也许也曾有过这样相同的场景,最好的那一世,她叫做王仰韶,他却喜欢叫她阿杏,以为杏能通幸,让他们一生幸运。
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场景,最终,喧哗褪色,只余铃声阵阵,呼吸浅浅。
三日后,清山之上,山间的小屋。
艳阳高照,屋前有小院子,架着一个秋千架,随风而荡。萧元从马车中下来,刚走了几步,便在原地驻足不前,脸上一副惊讶的表情。
在屋前背身而立的少年,听到脚步声转身,在看清女子的一个模糊的轮廓之后,手中提着的宝剑楞得掉在了地上。
“母亲!”
少年飞奔入怀,差一点将萧元撞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