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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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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萧元收到姜永夜的来信,得知他病重在床,长安的局势岌岌可危。说起来她并不想回去的,可是看到那封信,便念到前世的那些时光。

    她前世出嫁,将他放在长安不闻不问,光武帝的怨气尽数泼到姜永夜的身上,还有那些她即便在长安的岁月,少不更事,里里外外都是姜永夜回护着她,教她怎样说话,怎样看人眼色,怎样驱使奴仆。

    萧元说她要回去,景行止听闻此事,沉思片刻,没有出言挽留,决定亲自陪萧元回去。这种感觉似乎是无论萧元去哪里他都不在乎,只是无论萧元去哪里,他都要在一旁。

    他总是认为只要他在,总不可能让萧元受委屈。

    萧元却不同意,道:“阿阳还在山中狩猎未归,若是回来见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知又要怎样乱想了。”她觉得自己此去也不过十天半个月而已,总是要回来的,“还是轻盈随我去,过不了几天,我便会回来。”

    说出这番话,景行止的脸色未曾改变,他沉吟许久,点了点头。

    伸手将她扶上马车,隔着车窗徐徐叮嘱道:“若有什么事要寻我,你的脖子上有一个荷包,里面的东西你一吃,我就知道。”

    隔日小雪,天气已晚。

    久违的车架从长安城的街道上缓缓驶过,待行到朱雀街上,那座化为废墟的长公主府映入眼帘,萧元合上车窗,淡然吩咐道:“直接入宫吧。”

    此时,皇宫的宫门处依旧有僧侣和百姓把守着,却不如信中所讲的那样,人多势众,尚在禁军可控制的范围内。

    禁军将人群分成两半,为马车劈开一道畅通无阻的道路,朱红色的巍峨宫门缓缓打开,不知为何,萧元捂着胸前的荷包,觉得有些心悸。

    不多时,马车驶到崇政殿前,萧元下车,抬头望向高高在前的崇政殿,隐约的看到殿门前熟悉的身影。

    姜耀的信中,说是重病在床不能起榻的人,此时却好生生的站在崇政殿的门前等着她。萧元心里松了一口气,恼意却立时涌上心头。

    “姑母,您回来了。”

    秀质的少年身形羸弱,面容稍白,一脸书卷气质,恭敬的拱着手,谦卑有度的笑着。

    “太子殿下?”

    姜耀连忙将身体更加低伏,笑着说:“在姑母面前,姜耀还当不起一声殿下,姑母,父皇等你很久了,姜耀扶姑母上去吧。”

    崇政殿前的长阶漫漫,萧元斜睨了姜耀一眼,却没有拒绝,她已经踏上了长安的土地,断没有回避的道理,不论前路是什么妖魔鬼怪在等着她,她都不会后退一步。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这是她的道理。

    “姑母,您笑什么?”

    姜耀被萧元那一眼看得心慌意乱,这种感觉绝非是销魂的那种意思,而是一颗心上蹿下跳,只觉得要被吓得蹦了出来一般。这种感觉只有在父皇大发雷霆的时候他才会感受到,如今在姑母一个随意的眼神中见到,姜耀喟叹父皇绝不是姑母的对手。

    也不知父皇费力将姑母骗回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萧元没有回答,因为等候在崇政殿前的姜永夜已经快步走到了萧元的面前,温柔的笑容一如往昔,望着萧元,道:“元儿,你回来了。”

    ——

    一盏盏明若皎月的宫灯高悬在屋檐的四角,长安的雪簌簌地落下,洁白无声,宛若一出排练了千百回的哑剧,姜永夜牵着她的手,一路带她走进无比熟悉而又顿觉陌生的崇政殿内。

    姜耀看着缓缓合上的殿门,忽然心中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他遥遥远望,隔着皇城白皑皑的屋顶,望到长庆宫的一角屋檐,心中不免揣测,那座宫殿的主人是不是要永远的回来了。

    “你为何要骗我?”

    姜永夜牵着她的手,走到桌案前,那里早就备好了酒菜,姜永夜取了酒杯,满上,一只酒杯递给萧元,一只自己一饮而尽。

    萧元看了一眼杯中清冽如许的液体,接过端在手中却没有立刻喝下去。

    他皱眉:“元儿,你如今连一杯酒都不肯同我喝了吗?”

    萧元摇头,“没有。”

    她捏着酒杯,略略笑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为何要去找什么仙山,好好的做你的皇帝不就行了,长生不老未必是件美事。”

    姜永夜捏着酒杯的指僵了僵,温柔的笑容似乎因为什么而暗淡了一点,唇角一侧的弧度有些古怪,他看着萧元,问她:“元儿以为,哥哥真的是求仙慕道的人吗?”

    萧元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不由得眉眼一挑,“那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哄我回来?”

    姜永夜顿了顿,摇头,再一次将酒杯倒满,“不是。”他端起酒杯,放了一杯在萧元的面前,却没有再劝她喝酒。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眼中有着胜券在握的笑意,“那年,就是在这里,这张龙榻之上,陛下指着我,说我狼子野心。”

    萧元皱了皱眉,“那已经是前尘旧事了,你何苦念念不忘。”

    姜永夜喝了一杯酒,缓缓舒出一口气,摇头道:“不过一句气话罢了,我没有记在心上,从我答应姑母要好好保护你长大开始,这些难堪,我都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只是···”

    他望着萧元,“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喜欢景行止,喜欢容焕,却偏偏不喜欢我。”

    话说完,萧元愣住了,她盯着姜永夜,在他的眼睛里没有找到一点玩笑或者醉语的迹象,也是因为如此,让她觉得惊骇得身子发冷。

    “你是我哥哥,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姜永夜又喝了一杯酒,略抬眼看着萧元,“不一样的,你若一开始就选择嫁给我。元儿,你我的路都会简单许多。”

    萧元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混沌,然而偏偏意识却为自己分析得冷静透彻,是的,如果一开始,萧元十五岁的时候,嫁的人是姜永夜,那么毫无阻力的南国的下一任帝王以及皇后便无人撼动,凭着她高贵的血统,以及他多年的汲汲经营,他们或许可以成为南国史书上最出色的一对帝后。

    只是,萧元从未想过,嫁给自己的哥哥。

    她从知道哥哥这个含义开始,便觉得姜永夜是最适合这个词语的人,哥哥,是至亲至爱,同胞手足,却不是爱人。

    一壶酒被他喝尽了,姜永夜的不满却还未诉说完全,窗外的飞雪吹进温暖如春的内室,姜永夜忽然轻笑出声:“你问我兴师动众去海外做什么?”他盯着萧元的脸看了半晌,“求药方。”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萧元的脸,却被她反射性的避开了,姜永夜也不恼,只是问:“你可听过”自笑痴“?”

    萧元摇头。

    他便有些洋洋得意,指了指萧元方才喝过的酒杯,道:“我方才给你倒的,就是自笑痴。”

    “相思子二钱,当归、独活、决明子各一钱,大火煎煮。留其药渣辅以嫠妇之泪三滴,煮沸备用。另寻百年老桃树,摘其果实,取桃仁晒干,研磨成粉。加上永州黑蛇之心肺,一并酿酒,三年方成,味苦气香。

    人活于世,悔恨痴妄。制此方者,旨在全一人之痴,解一人之痴。但饮一杯,心眼俱迷。这,便是自笑痴。”

    萧元初时不解,想了一下,脸色白了。

    她曾在史书上见过这种酒,可是不知配方,不过功效却是清楚明白的。

    酿造一坛自笑痴,需要三年的时间,且需要亲自动手酿造,无论是什么人,只要饮下一杯,那么一生直到死亡都只会认得酿酒之人。

    全一人之痴,解一人之痴,便是这个意思。

    “我曾说过,你还会回来的,你是属于长安城,属于我的。元儿,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萧元捂住嘴,拼命的想要将那杯酒呕吐出来,她将食指伸到喉咙处,连打了几个干呕却没有一点东西吐出来,可是恶心的感觉却深入心底。

    她此时的举动,不过是徒劳无功,从来没有人,喝下自笑痴之后还能保持神智,这是上古时候,那个惊才艳绝的惠王所创,据说他的王后喝了一杯自笑痴之后,终其一生,状若痴儿,只认识他一个人。

    她推开崇政殿的门,一路狂奔回崇光殿,心口发凉,却在此时想到了景行止临行前嘱咐她的话,她脖子上还系着一个荷包。

    她慌得手指打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荷包打开,她不知道自笑痴何时见效,然而在见到荷包里的东西时,却慢慢的找回了平静。

    那是一株已经干枯了的草,此刻却在萧元的手中缓缓苏醒,她和容焕在大禾从舒木尔的手中偷来的那株堕仙草,她一一直以为留在长公主府一并烧了。

    她不曾留下容焕的一件东西,是不想再睹物思人,也是不想再让景行止心有芥蒂,只是那人不知是如何想的,居然去给她找了回来,还挂在她的脖子上。

    萧元捂着嘴,将那株已经碧绿鲜活的堕仙草服下,躺在崇光殿的床上,静静的等着景行止来接她回家。

    ------题外话------

    今天只有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