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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凤婧衣起来之时,萧昱已经早朝去了,只留了崔英服侍她用早膳。
午后,处理完政务,萧昱换了一身便服,神秘兮兮地带着她出了宫,却一路都没告诉她去什么地方。
两人骑马到了北汉皇陵,他带着她进了一座妃陵,上刻着:敏惠孝昭皇贵妃。
一般皇后妃嫔的谥号都是两个字,甚少有这样四个字,由此可见陵中所葬的人于皇帝而言是非同一般的。
萧昱将身上的披风解着披到了她身上,道,“里面有些冷。”
凤婧衣抿唇笑了笑,由着他牵着自己进了陵中。
然而,进了陵中一直沿着阶梯盘旋而下,一直到了地底下的墓室,才发现里面全是价值连城的寒玉,而正中的寒玉棺睡着一个容颜栩栩如生的女人,一身的皇贵妃服制,想来便是这座妃陵的主人。
“阿婧,过来见见我母妃。”萧昱道。
凤婧衣抿唇上前,在进陵之时便也猜出了个七八分,但这些年他甚少向她提过自己的亲人,自己便也不怎么肯定。
她与他并肩站到寒玉棺旁,棺内寒玉生烟,棺内的女人在薄冷的雾气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母妃,我带阿婧来看看你。”萧昱望着棺内的人微笑,继续说道,“也许再过不久,她就是你的儿媳了,你会喜欢她的吧。”
凤婧衣手颤了颤,沉默了半晌出声道,“皇贵妃娘娘,你好。”
萧昱闻声侧头望她,挑眉道“我都将你母妃叫了那么多年的岳母,你一在不该也跟着我叫一声母妃吗?”
“又不是我让你叫的。”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放心吧,我母妃不会嫌弃你的。”
凤婧衣一听更不乐意了,秀眉一挑,“谁丑媳妇?”
“我,我丑。”萧昱连忙求饶道。
凤婧衣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母妃。”
萧昱松开她的手,从袖内取出了一块古玉,笑着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凤婧衣低头拿着玉佩瞧了瞧,确实是罕有的古玉,却又有些不解地抬头望他。
“这是母妃以前一直带在身边的,我小时候问她要过很多次她都没有给我,说等我长大了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就把她带到她面前把这块古玉送给她,相当于聘礼之类的东西吧。”萧昱笑语道。
“你是不是给得有些晚了?”凤婧衣道。
“当年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在身边,现在我带你来见我母妃,在她面前将它送给你。”萧昱眼中望着她,目光倾尽温柔。
凤婧衣握着挂在胸前的玉佩,道,“我都没送过你什么贵重的礼物。”
萧昱伸手揽住她的肩头,道,“你就是我最贵重的礼物了,不需要别的。”
凤婧衣抿唇,心头万般滋味难言。
“这里太冷了,我出去吧。”萧昱拉住她微凉的手,笑着道。
凤婧衣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放置冰玉棺的高台,双双磕了头,方才离开地宫。
出了墓室,萧昱关闭机关合上了陵墓,带着她站在修葺的美伦美负的皇贵妃陵,嘲弄笑道,“父皇把这里修的真漂亮,可是人都死了,陵墓修这么好又有什么用。”
“萧昱。”她握紧了他的手,想要驱散他此刻神色间的悲伤。
“父皇总说母妃是他最爱的女人,可是他却又一次又一次为了巩固皇权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子,直到后宫里的那一个个女人使劲手段将戚家置于死地,也逼得母亲不得不自尽,而我也被离北汉,辗转流落到了南唐。”他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一暮暮,整个还是忍不住的发抖,“我以为我不会再回来,最终还是回来了。”
“都过去了。”她伸手抱住他,温声道。
十年来,她的亲人逝世,她经历苦难,这个人都在她的身边帮助她,可她却他的很多事都一无所知。
她刚遇到他的时候,他好几个月都没有说话,她都险些以为他是哑巴,却不知那时的他独自随着丧母之痛。
山风凛冽,妃陵外的平原上两人却一直默然相拥。
直到暮色降临,冰凉的雨滴打在了脸上,凤婧衣仰头道,“下雨了,我们该回去了。”
虽然两人一直路快马赶回去,可回到宫里还是都淋成了落汤鸡,萧昱将她送回了房吩咐宫人伺候她更衣传唤太医,方才自己回到寝殿换了衣服。
再到偏殿暖阁之时,御医已经诊完脉开了方子,见着他进来见了礼禀报了一诊脉的状况便退下去了。
凤婧衣正捧着刚送来的驱寒汤裹着被子窝在闲上,看见他进来不由笑了笑。
“你们先下去吧。”萧昱朝一众伺候的宫人道。
“是。”宫人们躬身都退了出去。
萧昱看到她还湿着的头发,便拿了干的帕子坐到床边细细帮她擦拭起来,“早知道会下雨的话,今天就不带你过去了。”
凤婧衣捧着碗喝完了药汤,将碗递给他道,“只是淋点雨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就你那一到冬天就弱不惊风的身子,能好到哪去。”萧昱说着,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定没有发热才舒展开眉目。
“倒是你,还有伤在身,淋了雨没事吧。”凤婧衣想着伤口若沾了水最易发炎让人发烧,不由也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萧昱失笑,一垂眼却看到因为伸手而露出的手臂,一道长长的疤痕映入眼帘,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这是哪来的?”
凤婧衣缩了缩手,想要遮起来却又抽不回手。
他细细去看,才发现手心也有伤疤的痕迹,却已经淡化了不少。
“已经长好了。”她小声说道。
虽然一直用了淡化疤痕的药膏,但手臂上这伤痕太深,效果也就缓慢了。
萧昱紧抿着唇,眉眼间一片骇人的沉冷。
他一直没有刻意去问过在大夏这些年的事,只是不想知道关于她与夏候彻的种种,可是看到这些,他想她在大夏宫里也过并不好。
“阿婧,对不……”话还未完,她已经仰头吻上他的唇,封住了他自责的话。
萧昱一震,随即主导了这个吻,久别重逢的亲密渐渐衍生出暧昧的火花,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打断。
萧昱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取了干帕子给她擦着头发,难得的清闲便陪着她说了一夜的话。
其间,他再有提起成婚的事,却再次被她巧妙的避开了,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他只能选择放到以后再提。
在北汉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已经耽误了大半个月了,可她却一直未能开口向他说起冰魄的事情。
可是百日落的时间,也剩不了多少了。
一早她刚用过晚膳,萧昱还在勤政殿早朝,一位年迈的公公来到了未央宫,看到玉兰花树下晒太阳的人,上前道,“太平长公主。”
凤婧衣闻声回头望向来人,“公公有何事?”
“陛下听说公主棋艺过人,让奴才请你过去对弈一盘。”那公公含笑道。
凤婧衣略一思量,大约也猜测出了北汉王为何要见她。
不过正好,也许她可以从他这里得到冰魄。
可是,拿到冰魄她真的要离开萧昱回大夏去救那个人吗?
这个问题随之浮上心头,让她百思难得出路。
她想救夏候彻一回,只此一回。
可是,她又害怕救了他,会随之让她和萧昱之间再次天涯相隔,让南唐的复国之路又漫长遥远……
甚至,最终还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长公主?”那公公半晌不见她回答,不由唤了唤她。
凤婧衣回过神来,淡笑道,“劳驾公公带路。”
栖梧宫,坐落于王宫东北角,甚是雅致幽静。
凤婧衣跟着进了宫门,便看到院子里躺在椅子上闭目晒太阳的人,明明悠闲自在的一幕却让她觉得有几分沉淀岁月沧桑。
按道理,这个人应该还不到头发花白的年纪,可眼前的北汉王已经头上华发无数了。
“陛下,长公主到了。”
北汉王闻声睁开眼睛,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又透着迫人的犀利和威严之气,伸了伸手示意她上前扶他一把。
凤婧衣愣了愣,上前将人从椅子上搀扶起来。
北汉王一手微微抬了抬,指了指不远处的园子,“你扶朕到园子里走走吧。”
说罢,侧头扫了一眼宫人,示意他们不必再跟着随侍。
凤婧衣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合适,于是便一直沉默着。
“你到宫里也半个来月了,昱儿也没带你来见朕,朕只得厚着老脸传你过来见一面了。”北汉说着,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倒也并无责怪之意。
“是婧衣有失礼数,该早些来拜见陛下的。”
只是,自己身份尴尬,萧昱没有要带她来,她也不好冒然求见。
“听说前些时日,昱儿带你去见了皇陵见戚皇贵妃。”北汉王一边漫步走,一边说道。
“嗯,半个月前的事了。”凤婧衣如实道。
说到敏惠孝昭皇贵妃,北汉深深地叹了叹气,“朕有负他的母妃,昱儿小时候很粘着朕,可自他母妃逝世,他也被送出了宫,十年之后再回来,对着朕已经与对着陌生人无异了。”
“不,他还是你这个敬爱你这个父皇,不然也不会回来。”凤婧衣宛然笑道。
北汉侧头望了望她,眉眼间蔓延起笑意,道,“你倒是真的懂他。”
凤婧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也难怪,昱儿这般对你牵肠挂肚的。”北汉王笑了笑,而后说道,“朕该谢谢你,这十年来照顾了昱儿。”
凤婧衣笑着摇头,道,“是我受他的照顾才是。”
那十年,如果没有萧昱的一路相伴,她想她现在也许都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
“不管是他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他,总归朕该谢你那十年在他身边,让朕的儿子不是孤苦无依。”北汉王由衷说道。
凤婧衣抿唇而笑,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来北汉,应当不是寻他而来,是有什么难处了,若是向他开不了口,尽管向朕提。”北汉王直言说道。
凤婧衣咬了咬唇,心情有些沉重,却还是没有开口。
北汉王能猜测到,萧昱又何尝不会想到,只是他从来向她追问过,而她也无法开口向他说起,于是便各自埋在心底。
可是,有的东西,不说不代表就会消失。
“人一辈子,总会有两难抉择的时候,最终也总是要做出选择的。”北汉王说着,沉重地叹息道,“也许最终还会为自己所做的选择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自己选择的路,便也怨不得别人。”
凤婧衣知道他是在说他自己,也是说给她听的。
“陛下是我离开北汉吗?”
北汉王笑了笑,半晌之后才说道,“朕只觉得,你最好选择是离开,这对于北汉,对于昱儿,对于你都是最好的选择。”
凤婧衣沉默。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可是她不想走,不敢走,害怕这一走再也无法活着回来见他。
“昱儿回宫那一年,带着丰都仅有的兵马平定了逼宫的乱臣,那时候……他全身大小三十一处伤,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池里走出来的,叛乱一平他还是撑着一口气要回南唐,可是还未赶得及回去,便得到了南唐国破你殉城而死的消息,发疯了一样还是要回去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那个时候他哪里还是夏候彻的对手,是朕带着人将他截了回来,请了术士将他催眠才将他困在宫中治伤,那时候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数个月,口口声声都是叫着你的名字。”北汉王一字一句地说道。
凤婧衣咬着唇,一颗心越揪越紧,都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朕相信,这么多年来他为你做的不少,这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人能让他这般。”北汉王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婧衣啊,你不能总躲在他的身后,他能够为你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可他是人,更是血肉之躯,会伤会痛会死。”
“我知道。”凤婧衣哽咽出声。
“如果你们与大夏没有那么那么多恩怨仇恨,他带你回来,你要立你为妃,朕都不会多说什么,朕也希望自己最爱的儿子能与他心爱之人,相依相爱白头偕老。”北汉王停下脚步,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沉声道,“可是你们与大夏皇帝的恩怨,注定是要争个你死我活才罢休,而这本就是你们南唐与大夏的事,他是因你而卷入其中的。”
凤婧衣不忍再看那目光灼灼的质问,他说的对,那本就是大夏与南唐的恩怨,靳太后要杀的是她们一家,若不是因她,他完全不会与这件事有任何关联。
“大夏皇帝是沙场征战的高手,加之如今兵强马壮,与这样的人交手,北汉现在根本赢不了,昱儿初掌大权,朝中各派势力错综复杂,一半的兵权还在朝臣手中,一旦起了大事,内忧外患之下,北汉所处的境地可想而知。”北汉皇帝一字一句,言辞铿锵。
凤婧衣痛苦地敛目,自己该拿冰魄回去救那个人吗?
而因为她的一念之错,会让自己,会让隐月楼,甚于萧昱和北汉都陷入险境,她还要执意而为吗?
“如果,大夏皇帝与靳太后已经快要两败俱伤呢?”
北汉王闻言,面色并未有太大的变化,道,“你是高估了靳太后,还是低估了夏候彻。”
凤婧衣抿唇,并未如实相告如今大夏宫内的状况。
“以夏候彻的野心,迟早会与北汉开战,而你的身份暴露将会提前点燃这场战火。”北汉王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说道。
“陛下是希望我离开北汉,重回大夏,是吗?”凤婧衣道。
北汉王走得累了,在亭中扶着桌子坐下,道,“南唐是你的,你与大夏之间的仇恨也是你该解决的,他帮你护你是因为他爱你,但你也不能仗着他这份心意,一次一次让他替你承受一切。”
他只希望他的儿子和北汉的百年基业,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凤婧衣决然道。
“那么,你可以现在跟朕说实话,你来北汉的目的是什么?”北汉王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需要冰魄。”凤婧衣坦言道。
北汉王抿唇沉默了许久许久,道,“这个朕可以给你,但你拿到它必须离开北汉。”
“好。”
“这件事,你知,朕知,昱儿知道了不会放你走的。”北汉王道。
“我知道。”她说着,朝着北汉王跪下深深一拜,“多谢您。”
她谢谢他给了她一条出路,即便她也不知道那条出路的尽头到底是福是祸,但她注定要走下去了。
自栖梧宫回到未央宫,萧昱已经下朝回来了,见她不在便出来寻人了。
两人一起用了午膳,到下午黄昏之时,他又拉着她一起出了宫,说是丰都一年一度的河神祭,要带她去看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