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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正在筹备召开第九次党代会,无论是代表的产生,还是领导班子的考察,忙的主要是省委组织部。就在省委组织部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关键时刻,组织部突然召开一次全体工作人员的大会。甚至每个办公室连值班的同志都不留,连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贾士贞也不知道会议内容。大家都在默默地猜测着省委组织部要发生什么重大的动作。
上午九点钟一到,大会议室坐得满满的,几位部长准时走上主席台,钱部长精神振奋,但满脸组织性、纪律性,满脸的会议精神,他缓缓走上主席台,在正中那个位置上停留了片刻,却没有坐下来。他的目光在台下环视了一圈,看看手表,时针指向九点整时,他宣布会议开始了。
“同志们,全省委正在筹备第九次党代会,让大家从繁忙的工作中停下来,可见这次会议的重要性。”钱国渠清了清喉咙,目光在会场上慢慢移动着,整个会场寂静无声,静得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钱部长接着说,“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国家的农村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这是世界各国有目共睹的。近年来,中央和中组部反复强调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下发了一系列有关文件,然而,干部人事制度如何改革?这是一个新课题,是摆在我们这些从事组织工作的同志面前的一道非常神圣而又严肃的课题,中央和省委非常重视这项工作。”钱部长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余音袅袅,大家感到钱部长的声音还在会议室上空回荡不息。
坐在前排边上的贾士贞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钱部长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虽然钱部长现在只讲了开场白,但是他已经感觉到省委组织部在干部人事制度上将要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动作,很可能是大家都没预料到的。按理说,他作为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全省出台任何一项有关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方案政策时,在酝酿之前,都会让他来参与具体调研和运作的。然而,在此之前,他却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这并不是说省委和省委组织部领导对他不信任,而是说明这项工作来得太突然,太重要,来得太猛烈。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贾士贞头脑里如同计算机一样,进行各种数据和信息的组合分析,或者说他在琢磨猜测着钱部长将要发布一项什么样的重大决策。
“同志们!”钱部长活动了一下身体,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我们全省现在有一千多名市厅级、八千多名县处级领导干部。正因为有这些中坚力量,我们省的政治、经济,城市、农村在改革开放以来才取得了令人瞩目的伟大成就。但是,我们不可否认在干部培养、选拔、考察、任用上还存在着一些问题。还停留在老办法、老框框上面。为此,省委和省委组织部决定……”说到这里,钱部长又停了下来,目光在前排就座的处级干部身上慢慢地移动着,好像他的目光在每一个处长身上都停留片刻,贾士贞甚至感到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和钱部长相遇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犹如澎湃的激流,喷涌的泉水,一阵阵往上涌。好像钱部长即将宣布的方案,必定与他们这些在座的处级干部有着密切的关系。改革的大方向必然是推动社会发生巨大变化,改革肯定会让许多人得到收益和实惠,当然改革也会涉及一些人的既得利益。贾士贞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关干部处长,他还没有发布改革号召的权力,但是这些年来,他在省委组织部目睹了许许多多的现实,特别干部的考察、选拔、任用上存在的不合理的一面,对他都产生过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他幻想过,深思过,也犹豫过,彷徨过。可是在他心里埋藏的那颗种子,渐渐地成熟起来,他相信一旦有了温度,有了土壤,有了水分,这颗种子一定会发芽,一定会茁壮成长。
“同志们!”钱部长的声音变得洪亮而有力,“省委和省委组织部决定……”
会场上鸦雀无声,似乎人人都屏住心跳,等待钱部长那千钧一发的决定。
“我们将在全省进行一次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大轮岗!”
会场上,个个都竖起耳朵,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是否出了问题,把目光集中到钱部长身上,钱部长刚才的那句话还在会场上荡漾着。或许是觉得事情的特别,或许因为决定的重要,钱部长再次重复着刚才的决定。
县处级干部大轮岗!这是前所未有的,也没有人想到过。钱部长在进一步阐述县处级领导干部大轮岗时强调说:“我们将在省级机关挑选一百名正处级领导干部,这些同志不仅要在省级机关中互相交流,而且还要有一部分交流到县里去。交流到县里的处长只能任县长,不担任县委书记。而部分县长要到省级机关当处长。目的是让机关的处长们到基层去提高基层工作能力和重大事项的决策水平。而部分县长们也要到省级机关来体验宏观指导和机关工作的经验。这不光是干部能上能下的问题,而是要看一个干部的全方位的、整体的素质。”
在谈到县处级干部大轮岗时,钱部长说:“省级机关到县里任县长的处长年龄不得超过四十岁;在省级机关内部厅局之间交流的处长年龄可以在四十八岁以下。”
会议结束了。省委组织部不仅处长们感到意外,连那些一般工作人员也觉得省委这次县处级干部大轮岗的决定不平凡。莫由省级机关厅局也就那么几十个,处级领导干部不过三四千人,去掉年过五十岁和副职的人估计也就那么几百人,一下子要交流一百名,这不是简单的数字。多少年来,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们调出去都提拔为副厅级,这次要进行县处级干部大轮岗,调出了组织部,特别是到了那些有职无权的单位当处长,意味着什么?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搞得不好只能是官至处级止了。而且在过去,省里只要是组织上调整干部的处级干部调到市里去,那必定是提拔到副市级的,而现在交流下去的处长只能当县长,连县委书记也当不上,这对那些处长们来说不能说不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省委组织部毕竟是省委组织部,这样大的动作,办公室里没有任何议论。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人人都立即投入紧张的工作当中。
下午下班后,贾士贞准时回到家里,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发愣,想着钱部长在省委组织部全体工作人员大会上关于县处级领导干部大轮岗工作的讲话。确实这事是他没有想到的。这些年来,他想得最多的是组织部的特殊权力,或者说是行业的特殊待遇,以及组织部选拔、考察干部的方法和渠道问题。如何改革干部的选拔、考察办法,他甚至自己做了一些调研,也写了一些理论探讨文章,但他从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怎么也没有想到省委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说县处级领导干部大轮岗,也是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一个重大举措,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重大决策,也是推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号角。打破了省级机关权力差异和特权的不平等界限,如果这个办法成功了,每年或者说过两年搞一次县处级领导干部大交流,也许干部们对省委组织部也就不会看得那么神圣和敬畏了。
正当贾士贞思绪茫茫时,玲玲下班回来了。一进家,玲玲就嚷了起来了:“士贞,你知道吗?我们刚刚开了大会。”玲玲没换完鞋子,一边关门一边说,“我们单位那些处长们个个激动,巴不得一下子被交流到省委组织部去。”
“那好啊!外面人都认为省委组织部是天堂,可一年忙到头他们就没看见!现在处级干部进行交流了,特殊权力没有了,大家都一样了。说明县处级干部大轮岗好啊!”
“士贞,你是在做梦吧,组织部会取消特权?”玲玲伸手试了试丈夫的头,有些讥讽道,“你没发烧吧?怎么说胡话了!”
贾士贞推开妻子的手,看看玲玲没有吭声。
“这么多年来省委组织部哪个处长调出去不是提拔副厅长、副市长、常委组织部长?其他部门提拔几个?”
贾士贞说:“差别是必然的,那县里的同志有许多人一辈子还当不上副科长呢!”贾士贞说,“可中央呢?中央机关许多年纪轻轻的人就当上司长了!司长就是厅长啊!”
“是啊,所以干部人事制度要改革。”贾士贞自言自语地说。
“那你怎么办?”玲玲睁大双眼,“你可是正符合条件的处长呀,如果真的把你调到计生委,档案局去当处长,或者让你去县里当县长怎么办?”
“怎么办?”贾士贞说,“我是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又是一个年轻的处长,我当然要带头不折不扣地执行省委的重大决定。”
玲玲看看丈夫,欲言又止,只是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忧虑。
看来省级机关都在同一天传达了省委和省委组织部的这个重要决定。一时间这个消息也成了省级机关办公室和家庭饭桌的重要话题。
省级机关宣传发动之后,各单位符合条件的处长们纷纷开始报名,最后汇总单位虽然说在省委组织部,但是省委组织部并没有把这项工作交到两个干部处,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处长都符合轮岗条件吧!
其实省级机关的大部分单位的处长们都从内心支持省委的决策,要说有顾虑的只是省委组织部、省委办公厅和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些处长们。因为多少年来这些部门的干部都是享有特权的,这些部门的处长们调出去都提拔为副厅级。有的岗位两三年就提拔换人,这自然是部门之间的差别。
全省县处级领导干部轮岗的会议精神贯彻之后,全省上下围绕着这样一个关键问题引发了种种议论,甚至有怀疑是不是仅仅是造造舆论而已。
省第九次党代会的筹备工作基本就绪了,除了部分市委书记的调整工作在逐步进行,其他干部的调整一直在准备阶段。凭贾士贞多年组织部工作的经验,省委常委研究干部工作也将迫在眉睫了。就在这时,传来消息,全省县处级领导干部大轮岗工作也到了关键时刻,接着会议通知就传到贾士贞手里。这是省委、省政府的联合通知。将在下周四上午召开省级机关处以上领导干部大会,主会场设在仓山体育场,各市都设立了分会场。大会主要内容是宣布全省一百名县处级领导干部大轮岗工作的结果。
这样一来此前的议论开始公开化和热烈化了。
距离大会时间还有一个星期,这几天贾士贞的电话不断,大多是省级机关和县市有关人员打听这次县处级干部轮岗消息的,贾士贞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烦恼。
白天在办公室里接到周一桂的电话,贾士贞只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地应付了一番。晚上周一桂的电话又打到家里了,周一桂以为贾士贞对这次全省县处级干部大轮岗工作会知道一些消息,当他得知贾士贞连一点数也没有时,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他说这样看来,这次县处级干部大交流,贾处长很可能……
虽然周一桂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贾士贞知道,周一桂对他的前途和命运是担心的。对于贾士贞来说,说不考虑那是不现实的,一个三十八岁的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按组织部门的惯例,他下一步必然调出组织部提拔为副市厅级领导。这个职务在中国当今的官场上是干部升职的一个分水岭。能够到达市厅级岗位的,那只是极少的人。就是省级机关,多数干部能够到达处级已经很不错的了。他不只一次地把记忆的风帆驶回当年被省委组织部退回去的那段往事,人生有些局面总是会永远牢牢地占据着人们的心,哪怕有时暂时把它忘记,但在另一些场合又会想起它来。但是贾士贞却告诫自己,人生的任何经历都是有价值的财富。
和周一桂的相识同样和王学西一样,富有神奇般的戏剧性。只是周一桂和王学西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以至他和周一桂早已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了。他当时感觉出来,周一桂不希望他交流到省级机关的其他部门去,尤其是那些有职无权的部门。省级机关有些厅局说起来也是正厅局级,处长们也都是同样级别,可是未来的前景却是天壤之别啊!
此时此刻周一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而贾士贞也不再像往日那样谈吐自如,两人都觉得一时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慨,最后贾士贞还是恢复了常态说:“周书记,我这个人你是了解的,我的心里非常平静,顺其自然吧!”
挂了电话,贾士贞进了书房,想干点什么事,一时觉得心里有些乱。这几天玲玲似乎很能理解丈夫,她尽量不去打搅他。家务事全部一个人包揽下来了。就在贾士贞刚进书房时,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他害怕又是那些探听消息的县长或者机关的处长们,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大步出了书房,一接电话,是桑延华。
“哟,是桑厅长,你有什么指示?”
“士贞啊!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是把我当做外人,干嘛总是称什么厅长!我再说一次,以后就称我老大哥好了!”
“老乡啊!晚上不陪夫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士贞哪,这次全省县处级干部大轮岗已经快要揭晓了,难道你心中就没一点数?”桑延华说,“如果省委组织部真的要把你交流出去,不行就到财政厅来吧!我们欢迎你呀!”
贾士贞发出一阵长笑:“老乡啊,到财政厅干什么,我可是一窍不通呀!那样做我们的人事制度才是乱点鸳鸯谱呢!”贾士贞停了一会又说,“即使不说专业不对口,我也不能主动要求去哪个部门呀!”
“人事处长要什么专业?”桑延华说,“其实财政厅的人事处长权力很大呢!只是没有省委组织部的处长提拔的希望大就是了!”
“好了,谢谢你老兄,这样关心我。”
“我担心你在这个时候心情复杂,要不我们见个面?在一起聊聊?”
“哈哈,老大哥你放心吧!我此刻心情非常平静。其实就我个人来说,我真的希望组织部门不再有超越其他部门的特权,组织部门的干部也不应该高人一等,凭什么组织部门的处长都要提拔为副市厅长,而其他部门的处长只能一辈子处长寿终正寝?这显然不合理嘛,这是岗位上的特权,不平等、不合理。我希望干部人事制度来一场彻底的改革!”
“士贞哪,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其他部门谁敢说,连我们这些厅长们都不敢说呀!”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组织部门的人又不是天生就该在组织部的,也不是哪家祖上留下来的遗产。每一个人怎么进组织部门的,说白了,是凭着和组织部某些掌权人的关系。而‘关系’二字意味什么?我不说你老兄还不清楚?”
挂了电话,贾士贞觉得刚才自己有些过分激动了,他甚至担心桑延华对他有什么想法。他看看电话,不想再接这些电话了,干脆把话筒放在旁边。来到客厅的阳台上,拉开窗帘,望着远方天际那闪闪发亮的星星,平心静气地想着自己的未来。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钱部长把贾士贞找到办公室去了。钱部长说省委决定在大会之前,省级机关轮岗的处长都要进行谈话,说省委组织部四名正副部长分成四组,轮岗办公室同志已经开始通知了,一天之内谈话结束。
回到办公室,只听省委组织部的走廊里传来了谈笑声,贾士贞知道,这是省级机关前来谈话的处长们,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