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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下臾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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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常委们都到齐了,常友连的脸上严肃得让人感觉到可怕,以往无论召开什么内容的常委会,常友连都是那样轻松而自信,有时还故意带着点幽默。而此刻,他的表情不仅严肃,而且显得十分可怕,尤其是那双八字眼,透出深深的剑一般的寒光。

    常友连的眼睛没有在常委们身上看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直视远方,这种奇怪的表情谁也没有见过,常友连站在他哪个特定的位置上,往常他总是四平八稳地坐着,两只手平方在面前,好像摆出一种庄重的造形,而此刻,他始终没有坐下来,过了一会,双手叉着腰,突然用那低沉而洪亮的声音说:“同志们,现在召开紧急常委会,也是一次特别常委会。”说到这里,常友连停了停,眼睛瞥一下身边的朱化民,“现在我向常委们报告一个荒唐的消息……”会场顿时静了下来,也许大部分常委们还不知道这个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消息,有的人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常书记。常友连慢慢地把目光在常委们身上移动着,过了好半天才一字一句地说:“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出逃,被公安局抓回来了!”与此同时,常友连的左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敲了几下,那样子像是要骂娘,可又忍住了。

    这时,常委们人人大惊失色,几乎同时抬起头,看着常友连。唯有朱化民,默默地低着头。会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常委们有的相互看了看,但目光里看得出惊讶和疑惑。

    常友连接着说:“乔柏明的问题,我们市委常委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昨天上午的常委会,贾部长提出调整乔柏明的工作,有的常委们还不理解,这事我不多说了,等乔柏明的问题审讯后专题开会,现在我宣布两件事,一是下臾县委的工作问题,市委决定由县委副书记周广浩同志主持县委全面工作。需要说明的是,我们这次宣布主持工作的同志,和过去有质的不同,过去在人们的习惯当中,既然是主持工作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不久就有可能转正。我在这里重申,以后的县处级领导干部主要是通过公开选拔来产生。第二件事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兴明同志调市政协任副秘书长,待秘书长退休后接任政协秘书长,此事不再研究,到时按照正常程序任免。常委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发表。”

    也许是乔柏明的事来得太突然了,也许是常友连的态度过于严肃了,会场寂静无声,往常的常委会上,常委们会在这样的时刻活动活动身体,喝两口水,然而今天,每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贾士贞坐在和常友连隔着两个人的位置上,他看看常书记,说:“我同意常书记的意见,我作为市委组织部长,有责任在干部问题上当好市委的参谋,关于乔柏明的问题,我到任不久就有所察觉,也听到一些反映,只是我们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无法提交常委会讨论。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们现在的干部权力过份集中,缺少监督机制。”

    贾士贞发言后,常委们都表示同意常书记的意见,朱化民也随波逐流地表了态。

    最后,常友连说:“乔柏明的问题,由我和贾部长专门向省委、省委组织部报告,接受省委的批评。”

    常委会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常友连叫上朱化民和贾士贞,去宾馆吃了工作餐,匆匆去了下臾。

    下午两点一到,下臾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全体成员都赶到了会议室,只缺少县委书记乔柏明。县四套班子的领导成员个个都如临大敌,县委书记出了这样大的事,社会上不知道那显不可能的,但他只能是群众的传说,现在市委正副书记,组织部长都来了,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市委副书记朱化民主持会议,他的情绪始终调整不过来,除了会议议程之外,不多说一句话,会议议程很简单,由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宣布免去乔柏明的县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由县委副书记周广浩同志主持县委工作,接着由周广浩讲话,最后由市委书记常友连作重要指示。

    四套班子会议一结束,常友连就赶回市里去了。随后召开下臾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以及县部委办局负责人大会,朱化民和贾士贞在周广浩和吕大佑的陪同下,走进会场。

    贾士贞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一百多双眼睛,他想到刚到西臾县第三天,自己只身一人在下臾县城,走大街串小巷,一蹲就是三四天,接触了不少居民、工人、机关干部,听到了不少群众发自内心地对县委书记乔柏明以及一些领导干部的评价。最后两天他又到了桃花镇,居然发生了侯永文把他关了一夜那样荒唐的事来。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台下那一百多名干部当中慢慢移动着,突然,他发现了那个高个子,秃头顶,他低着头,贾士贞盯着他看了一会,只见他的头越来越低,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贾士贞判断,他可能就是侯永文。

    主席台上,正中间坐着朱化民和贾士贞,两边坐着周广浩和吕大佑。

    朱化民宣布会议开始了,他仍然不多说一句话,样子有些伤感,也许,台下的人只感到今天的会议非同一般,没有注意到朱副书记的情绪变化,但贾士贞明显觉得朱化民的反常表现。贾士贞宣布免去乔柏明的一切职务,由周广浩主持县委全面工作。

    也许这个意外消息来得太突然,会场上顿时惊讶不止,有人交头接耳,议论开了。朱化民作为主持没有反映,这时贾士贞,大声说:“请大家安静……”

    会场上又鸦雀无声了,贾士贞强调在座的各位要保持冷静,支持县委工作,特别是注意稳群众的情绪,发现问题顿时向有关部门报告。

    虽然市委宣布免去乔柏明的县委书记职务,但是到底什么原因,这已经成了全县上下议论的焦点了,散会之后,朱化民先回市里了,贾士贞继续和县委领导交换意见。贾士贞认为和县委、政府领导谈话应该是朱副书记的事,可朱化民说他有事要回去,让贾部长留下来,贾士贞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朱化民已经没有心思继续留在县里了,他只好留了下来,回到宾馆,贾士贞对周广浩说,他要见一下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周广浩立即给侯永文打电话,侯永文一听说市委组织部长要见他,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周广浩当然不知道侯永文为什么如此紧张,电话里让侯永文立即赶到下臾宾馆。

    侯永文虽然害怕而又紧张,却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宾馆,见到周广浩,侯永文慌慌张张不知其所以然,脸上苍白如纸。周广浩半开着玩笑说:“侯书记,你平时不是挺牛的嘛,怎么这会听说市委组织部长要见你紧张成这样子?该不是组织部长看中你了,那你就官运亨通了。”

    侯永文尴尬地笑了笑,嘴里哆嗦了半天,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到了房间门口,周广浩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听到贾部长说请进,他才把房门推开一半,说:“贾部长,侯书记来了。”

    贾士贞说:“好,请他进来吧!”

    侯永文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缩着脑袋进了房间,周广浩看着侯永文的样子,真想骂他几句,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副熊样子。就在这时,周广浩抓住侯永文的脖领子,用力往上提了提,小声说:“直起腰来,像什么样子?”说完,周广浩向贾士贞点点头,贾士贞说:“你在外面等等!”

    侯永文只觉得背上冒着冷汗,好像被人扒着皮,低着头站在贾士贞面前,贾士贞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一眼,这让侯永文不知所措,更加觉得尴尬起来,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而且不是那种颤抖,有点像筛糠一样的狂抖。在这一刹那间,侯永文的眼前如同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展现在眼前,那天晚上,他不知道听了谁的鬼话,把这个年轻人当做嫌疑对象抓到派出所时,他就觉得这个不明身份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不平常的气质,虽然当时他觉得自己是桃花镇的党委书记,一个地地道道的地头蛇,他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霸气,然而他当时的心里并不踏实,特别是后来听县委书记乔柏明说,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叫贾士贞,而且和被他关起来的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的名字一模一样,在当时那一瞬间,侯永文几乎瘫倒在地。他自然不一定相信这个贾士贞就是那个组织部长贾士贞。然而,一个人倒霉就在那一念之间,他当时明明认定了他就是市委组织部长,可是后来又否定了。至今他也不明白,当时怎么就那么糊里糊涂,鬼使神差地把他当做坏人给抓起来了!甚至乔书记已经怀疑他是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了,怎么就连最起码的政治敏感性也没有呢?酿成今天的后果怪谁?侯永文每当想到当时那一幕时,就胆战心惊。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乔书记和高兴明也来了,当他们决定放了那个贾士贞时,可是人却又不见了。从那以后,侯永文不知多少次想过这件事,他到底是怎么逃走的?难道他真的有齐天大圣的本领?贾士贞到底怎么出了房间的?侯永文一直弄不明白,以至从那以后,侯永文经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他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如同面临着一场大的灾难。他甚至想从高兴明那里探听到一些什么东西,然而高兴明总是黑下脸来,骂他坏了他的大事。侯永文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市委组织部长,他多么希望他绝对不是那个被他关了一夜的贾士贞,然而,当他偷偷地瞥一眼面前的这个市委组织部长时,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怎么会如此熟悉呢?刚才在会场上,侯永文虽然有些担心,甚至不敢抬头,但是始终没有看清楚,可是现在,面前的这位市委组织部长不就是那天被他关了一夜的贾士贞吗?此时此刻,他真的希望有一个老鼠洞,好让他马上钻进去。

    “侯书记,请坐吧!”这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刺在侯永文的心脏上。侯永文如同睡梦中挨了一刀,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突然他像是失去理智一样,一下子跪到地上,秃脑袋如同鸡啄米一样,一边不停地叩着,一边声泪俱下地说:“贾部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我有眼无珠……我罪该万死啊……”

    贾士贞一看,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打断他的话说:“侯永文,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可都是共产党员,是有一定职位的领导干部,起来!搞什么名堂!”

    侯永文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此刻,泪水已经如同决了堤坝的洪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又像犯了罪的囚犯,全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侯永文低着头,站在贾士贞面前,突然号哭起来:“贾部长,只要你不计较我,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这可把贾士贞弄得涕笑皆非,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气得他拉长了脸,大声说:“这叫什么话,荒唐!”

    “贾部长,”侯永文抬起头,目光终于和贾士贞接触到一起了,在这一瞬间,侯永文立即躲开他那可怕的目光,颤抖着声音说,“贾部长,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市委组织部长,要是知道你是市委组织部长,打死我也不敢哪……”

    贾士贞大声说:“这么说来,在你桃花镇的地盘上,那些老百姓你就可以任意关押、肆无忌惮地处置了!你这个镇党委书记还有一点法治观念吗?”

    “贾部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侯永文慌了手脚,忙说,“总之我该死,我罪该万死……贾部长,求你原谅我吧!”

    贾士贞笑起来了:“侯永文,我到底怎么着你了,看你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凄凄惨惨的样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呢!”

    侯永文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想想,人家贾部长到底怎么着你了!于是渐渐直起腰来,偷偷地瞥一眼贾部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的汗珠一个劲地往外冒,他摸摸口袋,既没有手帕又没有草纸,只好用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在头脑里回忆着那天被关的那个年轻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这个贾部长,这两个人的形象在他头脑里越来越糊涂,越来越渺茫起来。

    这时贾士贞抬起头,转过身子,目光在侯永文身上足足停留了一两分钟,才说:“侯永文,我们这应该算是第二次见面,不算陌生吧!”

    啊!天哪!真的是他,果真是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侯永文想哭,想叫,又想骂,然而他头脑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侯永文如同梦幻一般,“是是是……”地结结巴巴的一大串,不知所示。

    贾士贞又说:“乔柏明的事会议已经宣布了,你和他之间有哪些需要向组织上说的,应该争取主动,那不是我管的范围,该向哪个部门说,你自己心中有数。下臾的问题,很快就会弄清楚的。”

    “贾部长,我……我一定……”侯永文的心里慌乱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好像过去、现在、将来,生命中的全部痛苦都凝聚在这一瞬间。人生最宝贵的一切希望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贾士贞又说:“关于那天的事,我不会记在心上的,但是你必须把我的那个笔记本还给我,那是我个人东西,个人隐私,你无权扣留。”

    侯永文更加慌了,突然抽出右手,使劲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说:“贾部长,我罪该万死啊!你……你的笔记本……已经……已经被乔书记,不,乔柏明拿去了……”

    “什么?”贾士贞愤怒地站起来,睁大双眼瞪看着侯永文,“你……你凭什么把我的笔记本交给别人?”

    “贾部长,我……一定向他要……要回来……交给你。”侯永文语无伦次地号哭着。

    “你……你……我告诉你,侯永文,现在已经不容许你们见面了。”贾士贞在室内徘徊着,过了一会,一边走一边说,“你可以走了!”

    侯永文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贾士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抹着汗,跌跌倒倒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周广浩进来了,贾士贞说:“老周,请坐吧!”

    两人坐到沙发上,周广浩头脑里还想着侯永文刚才狼狈不堪的样子,再看看贾部长,他不明白贾部长和侯永文之间有什么联系,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贾士贞的脸上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说:“老周,下臾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乔柏明出了事,对全县的影响很坏,在这个时候,市委让你主持县委工作,希望你稳住局势,千万不要给事业造成大的损失,工农业生产、城乡建设都要正常运转,尤其是干部的思想问题,要注意团结大多数同志,我相信有问题的人毕竟是少数,该处理的要处理,该调整的要调整。一定要注意多多听取群众意见,不能靠少数领导定调子,画圈子,干部任用之前一定要向社会公示,发现群众反映当事人的问题时,一定要认真严肃对待,要给群众一个明确的交代。”贾士贞停了停又说,“至于市管干部,发现问题,也要及时向市委、市委组织部反映。市委组织部正在酝酿县处级领导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等市委组织部这批干部公选结束后,就立即进行试点,下臾的大部分县级领导将通过这次试点产生。”

    周广浩说:“贾部长,我知道,市委在这个关键时刻让我主持县委工作,是对我的信任和考验,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好工作,一定把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至于县管干部问题,只能逐步结合实际情况而定,因为市委刚刚宣布我主持工作,我还没来得及考虑。”

    贾士贞说:“县公安局长韩士银的问题,要尽快查清,妥善处理,但作为目前下臾这种形势,公安局长非常重要,应该尽快解决,你们县委要尽快和市公安局鲁局长商量一下,一定要选好公安局长。要选择作风正派,群众中有威信,能为群众办实事的人担任。”

    贾士贞随后又和县长吕大佑、县委组织部长等人谈了话。

    贾士贞离开下臾县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下臾离市区不远,轿车上路也不过个把小时,出了县城不久司机小苗很快就加速到120迈,贾士贞让小苗减速慢行。正在这时贾士贞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是卫炳乾报告答辩情况,贾士贞让他半个小时后在办公室等他电话。

    就在贾士贞的车子开到中途时,迎面来了一辆白色本田商务车,夜晚的公路上,车辆并不太多,无论是超车,还是会车,大家都自觉按照交通规则行驶,唯有这辆白色本田商务车,迎面开来时,既没有减速,也没有关闭大灯,小苗一时慌了手脚,立即减速往边上靠,可是本田商务车却偏偏朝他冲过来,小苗意识到一场大祸将要降临,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急刹车。然而,商务车不但不让,反而发疯似的冲着他们的车子撞过来,这时贾士贞清醒地感觉到,完了,一切都完了!在这一刹那间,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想了,很快,在模糊的意识里,跳出一个可怕的字来,死!但他立即对自己说,不,不能!今天的答辩怎么样了?下一步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该怎么办?这一切都在等待着他,不行,不能死!

    三十二

    就在本田商务车不顾一切向小苗的车子撞过来的一瞬间,小苗借着昏暗的车灯,拼命向左猛打方向盘,外面一片漆黑,车子飘了一下,又重重地摔了出去,贾士贞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惊叫了一声,自己已经倒在后座上。就在轿车飘起后又摔出去的瞬间,小苗死死抱住方向盘,本田商务车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苗无从知道。只觉得那辆本田商务车左前方擦到骄车的后备箱后,却没有发生两车相撞,就在小苗感到自己冲向一片黑暗的一刹那,做了急刹车处理,这样一来,轿车在稻田的水里倒了下来。所幸的是没有翻车,轿车陷入稻田的泥水里,熄了火。小苗吓出一身冷汗,双手还死死地握住方向盘,回头看看贾部长,惊魂未定地说:“贾部长,那辆本田商务车好像有准备而来!”

    贾士贞从座位上爬起来,睁开眼,才知道车子并没有翻,人也都没出什么意外,此时全身惊出一身冷汗。他的第一反应是,那辆本田商务车不像是意外发生的事故,而是故意冲他们而来,他警惕地往外看看,外面一片昏暗,但借着忽而飞快闪过的车灯,知道他们的车倒在稻田里。

    贾士贞说:“小苗,你的应变能力非常强,今天若不是你采取紧急措施,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

    小苗说:“马上打电话给交警大队!”说着就要打电话。

    贾士贞制止道:“不,先不要打电话,这事先不要惊动交警大队,我们的车没有酿成不良后果,只是不知道那辆本田商务车的车号是多少?”

    小苗道:“我注意了,车牌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根本看不清,所以说,他们是有准备而来,狗日的……”小苗看看贾士贞说,“我们怎么办?”

    贾士贞说:“现在赶快想办法把车子弄上来。”

    “贾部长,现在首先是我们都得出去,不能老待在车里,里面太危险!”小苗想了想,“万一那帮狗日的杀个回马枪,我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贾士贞扶着前面的靠背,极力辨别着方向,小苗说:“贾部长,你别动,我来。”说着打开车内顶灯,从方向盘后面挤出来,摇下车窗玻璃,把头伸到外面一看,说:“贾部长,车门打不开了,车子陷得太深,如果一开车门,泥水全进到车里了。”

    贾士贞说:“那怎么办?”

    小苗说:“我先从车窗里爬出去,看看有什么办法。”说着,转过身子,将两只脚伸出车窗,然后将身体滑了出去,当他的脚落入水中时,水已经没到膝盖。小苗一下子没了主张,说:“贾部长,没有吊车,我们的车没办法出来,现在你必须马上从车里出来,离开现场,以防万一。”

    贾士贞只好用同样的办法,从车窗里爬出去,两人来到路边,小苗要打电话叫车来接,贾士贞不同意,小苗只好拦了一辆过路卡车,先让贾士贞回市区。

    贾士贞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给卫炳乾打了电话,卫炳乾立即来到贾士贞宿舍。原来贾士贞离开现场后,小苗给卫炳乾打了电话。卫炳乾认为,那辆本田商务车是有准备而来,明显是冲着贾部长的,幕后指使者也不难估计。贾士贞一言没发,过了一会,他便问起答辩的情况。

    经过一天的紧张答辩,中午只用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晚上一直到七点半,二十四名同志答辩总算结束了。卫炳乾拿出分数统计表,贾士贞看了看每个人的分数,说:“明天就通过报纸和电视把排名向社会公布,除此之外,还要在考生所在单位进行张榜公示,听取群众意见,在此期间,要注意广泛收集群众意见,对群众反映的问题一定要做出结论性的答复。”

    卫炳乾汇报结束后,贾士贞不放心小苗,一直没有接到小苗的电话,谁知道半夜三更的小苗一个人如何把车弄出来,于是给小苗打了电话,小苗说让贾部长放心,他已经联系了几个朋友,很快就会把车子拖回市里了。但贾士贞还是不放心,让卫炳乾马上赶过去帮助小苗。

    卫炳乾走后,贾士贞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头脑里始终摆脱不了路上那场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当时竭力平静一下自己那紧张的心情,不让司机看出他的紧张情绪,当时他除了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惊恐万状,同时也害怕撞车的人知道没有撞到他们,有可能返回来,杀个回马枪,那样,他和小苗两人是绝对对付不了他们的,然而,他也不愿惊动公安部门。那样一来,外界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舆论。社会上歪曲事实、故意炒作的人不知道又会制造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新闻来,那样一来,对他的工作将会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贾士贞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如果真的是这样,又是什么人恨他到如此地步呢?

    贾士贞躺到床上,虽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但却毫无睡意,在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年,虽然也遇到过种种矛盾,甚至被晾一年,但是和目前遇到的一件件事件相比,真算不了什么。想到马上将要进行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试点,难以预料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方针和具体工作计划,到底是不是还坚持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还是干脆就此自己找个台阶打退堂鼓,干几年调离市委组织部长这个岗位?

    贾士贞失眠了,几乎是通宵未眠。

    贾士贞到底年轻,不像上了年纪的领导干部,优柔寡断,更不会因为恐吓和危险而畏缩不前,相反,他更加坚定了他要干事业的决心。

    第二天上午,二十四名考生综合成绩排名在媒体和考生所在单位公布后,贾士贞的手机和电话就响个不停,有支持的,有提意见的,有表扬的,也有反映情况的。直到下午临下班时,贾士贞才把高兴明找到办公室来。

    贾士贞看看高兴明,觉得高兴明这几天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往日很讲究仪表注重形象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突然间变得不修边幅了。在人们的印象中,高兴明的大背头从来都是梳理得一丝不乱,西装和领带时时刻刻都像参加外事活动那样讲究。而此时,大背头乱得如同一堆鸡毛,头皮屑像一层烟灰散在两肩上。精神委靡,情绪沮丧,贾士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上午在答辩现场,由于事情太忙,而且人人都紧张得只顾工作,没有留心他的情绪。今天上午高兴明曾经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他只顾接电话,也没有注意他。今天一见陡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难怪人们说,人活着就是靠精神。高兴明的变化太大了。

    贾士贞微笑着朝高兴明点点头,说:“请坐!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昨天又是那么紧张的一天。”

    高兴明勉强露出点苦笑:“不不不,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

    贾士贞说:“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们相识又不是一天了。”

    是啊!高兴明心想,自己和贾士贞早已相识,那时虽然贾部长在省委组织部,每次到西臾来,他都是热情接待,双方都只是尊重和礼节,没有利益上的矛盾,给对方留下的是理智和空虚。然而现在,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仅仅是尊重和礼节已经不行了,必须面实质性的交往,彼此了解也从表象深入到深层,高兴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在他担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些年,是在人们对他的奉迎和巴结声中,飘飘然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身在官场,谁不想进步!从他当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为自己跨上下一个阶梯而努力,当然,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副市长。对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来说,尤其是作为一个常务副部长,按理说下一步应该是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可是凭他在组织部门工作的那么多年的经验,要想登上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的可能性很小。他在西臾市委组织部先后伴过三任组织部长,没有一个没有来头的,要么是市委书记的嫡系人物,要么是省里派下来的,这些他有自知之明,想当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很难。所以他想得更多的是早点离开市委组织部,登上副市长的位置。其实在三四年前,他也曾想过下去当一届县委书记,只要当上县委书记,那几年之后迈进副市级的门槛就水到渠成了。然而当时他只是从侧面把自己的想法透露一点给分管干部的副书纪朱化民,朱化民摇摇头,拒绝了。朱化民说,他一定会对他高兴明负责。谁知道,形势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居然来了贾士贞这样的组织部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其实,高兴明对自己的未来,从贾士贞到任的第三天,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贾士贞这个人太与众不同了,当他把那批准备提拔的干部名单交给他时,在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贾士贞的目光里有一种特别尖锐的东西,好像他只要瞥一眼那些在组织部门看来很平常的考察材料,就已经窥见了其中的隐秘。在贾士贞不知去向的那几天,他总有些恓惶不安之感。后来乔柏明告诉他在桃花镇发生的事,他是那样恐慌,那样不安。好像一场大祸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在桃花镇发生的那一幕,但他认定了就是贾士贞所为。为这事,他扇了侯永文两个嘴巴,而后来发生的事更让他彻底绝望了。好像贾士贞处处都在找他的茬儿,时时都在和他作对,工作上显得很别扭,甚至大事小事都叫他无从插手,有时弄得他不知所措。一个大权在握的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陡然间成了一个遇到不及临时考的学生,而老师又偏偏站在身旁。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留在市委组织部的可能性很小了。但是,他仍然坚信,无论你贾士贞有多大能耐,凭他高兴明的影响和资历,再怎么也得安排市政协副主席。可是就在前天,他从朱副书记那里得到了一个让他失魂落魄的消息,连原先打算让他去市委统战部当副部长的可能也没有了,而是去政协当个副秘书长,在当时那一刻,他感到天昏地暗,如同世界末日已经来临。突然间,他的所有精神支柱一下子全垮了。

    “老高!”贾士贞终于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打碎了高兴明的纷乱的思绪。高兴明如惊弓之鸟,好像从梦中惊醒过来。

    “老高,你怎么啦?”贾士贞莫名其妙地看着高兴明。

    “贾部长,”高兴明的心脏按捺不住地狂跳着,慌慌张张地说:“贾部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理说,我在市委组织部也那么长时间了,如今已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高兴明怀着矛盾而又不安地说出了自己极不情愿说的话来。准确地说他是找不出准确的表达方式。

    贾士贞说:“你听到什么了?”

    高兴明摇摇头,脸色苍白得让人感到可怕,那样子似乎有些可怜,过了一会说:“贾部长,我也无所求了,只是希望领导看在我在西臾市委组织部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吧,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就行了。”高兴明低下头,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闪动着。

    贾士贞看着高兴明,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转念一想,又觉得官这个东西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魅力,居然把一个好好的人折腾成这个样子,难怪官场中的人为了升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越发觉得干部人事制度非改革不可了。也许高兴明已经听到什么,常委会已经开过两次,高兴明在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有人给他漏点消息也不奇怪,但是贾士贞到底该怎么和他说,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常委会上对高兴明工作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但是和这样一个人物的谈话,应该由市委书记亲自谈的,他作为组织部长当然必须参加,但是,常书记至今也没有发话。

    贾士贞犹豫了一会,说:“老高,不管你是否听到了什么,但是在市委常委还没有责成哪位领导和你谈话时,不要过多地去猜测什么,我想,你作为市委组织部的老同志,这一点一定是清楚的。”

    本来贾士贞是想透漏点消息给高兴明的,然而他觉得高兴明的情绪太低落了,万一他承受不了,反而弄巧成拙了。现在他即使听到了什么,让他思想上有一个适应过程,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这时手机铃响了,贾士贞一看号码,知道是鲁晓亮的电话,于是对高兴明说:“老高,今天先谈到这里吧,有时间我们再聊,我有点事。”高兴明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鲁晓亮说他已经回到公安局,问贾士贞是否有空,于是两人约好下

    班后在市公安局见面。后来贾士贞说还是换个地方吧。他一个市委组织

    部长,总往公安局跑,不太好,现在他已经听到有人议论他和鲁晓亮的

    关系非同一般。贾士贞想了想,建议鲁晓亮换下公安服,两人也不要耍

    派头,当一回普通老百姓,坐上普通的小面的,到郊外找个小饭店。边

    吃边谈。鲁晓亮一想,这些日子在外面,脑袋里的弦始终绷得紧紧的。

    还真的想放松一下,连组织部长都这么说了,也就顺水推舟。可是一个

    市委组织部长和一个公安局长在下班高峰时无论在市委门口还是在市公安

    局门口见面,还不知道会被说出什么新闻来呢。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没

    有一个好办法,最后还是鲁晓亮出了个主意,两人约定在太平洋商厦见

    面,太平洋商厦是刚开业的商业中心,那里人来人往,绝对不会有人注

    意到他们的。两人说定之后,约定六点半在太平洋商厦一楼大门口见

    面,贾士贞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匆匆离开办公室,现在才六

    点钟,和鲁晓亮约好六点半,时间还早,他决定先回宿舍。于是一个人

    往市委大门口走去。身为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这样一个人,走在市

    委大院里,怎能不引来许多人的关注,有的人平时找组织部长还要费一

    番工夫,一旦遇上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不过贾士贞来到西臾之

    后,跑官要官的人已经明显减少了。不仅那批已经考察过的提拔对象被

    搁置下来,居然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科长,过去那些善于动脑筋研

    究新上任组织部长关系的人,也开始怀疑、犹豫起来了。

    这时的市委大院内,忙碌一天的机关干部大都已经下班了,只有那

    些忙碌的领导还在废寝忘食地继续加班。贾士贞沿着院内的水泥路,匆

    匆地出了组织部大楼,就在转身向大楼走去时,瞥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

    人,身边一个年轻的女人挎着男人的右臂,让人觉得他们不是在市委大

    院里,而是在逛公园。贾士贞一愣,停住了脚步,仔细一看,原来是尚

    以军。见到贾部长,尚以军慌忙把右臂从那个女人臂弯里脱出来,女人

    也看到了贾士贞,立即弃下尚以军,老鼠一样蹿了上去。拦住贾士贞,

    在贾士贞面前摇头摆尾、装腔作势道:“贾部长,您不认识我啦,我叫武

    友新,我丈夫说他认识你呀!“

    贾士贞一愣,想了半天,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女人的丈夫是谁。他

    对这个女人从心里感到一种讨厌,居然在市委大院里不顾影响,那么轻

    浮。又一想,难道这个女人就是人们议论的林水办的那个政秘科长吗?在

    这一瞬间,他有些相信群众的议论了。他朝尚以军看了看,瞪了武友新

    一眼,没有理她,大步向市委大门口走去。武友新撅着嘴唇,看着贾士

    贞的后脑勺,久久没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