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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复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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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就在全市掀起轰轰烈烈公开选拔四十四名副县处级和四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时,突然有一县一区的县委组织部长急需调整。上臾县委组织部长兆达患了鼻咽癌,刚刚去世,臾山区委组织部长被中央机关某部选调走了。组织部长在一个地区不仅处于重要的位置,而且身上的重担远远超过一个副书记或者副县长。过去遇到这种情况,除了领导特别交办的人选之外,一般都是市委组织部近水楼台先得月。市委组织部长便会把自己心目中最有位置的科长们提拔出去,光荣地被推出市委组织部!担当起县区委常委、组织部长的重任。

    然而,到底如何处理这件事,却让贾士贞颇费一番脑子。不是贾士贞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是西臾没这样的人选,只是应该采用什么办法的问题。这两个地方的一把手书记不仅打过电话找贾士贞,也亲自谈过要求尽快配组织部长的事,上臾县委书记要推荐一个乡党委书记担任组织部长,还说马上以县委常委名义报送给市委组织部,贾士贞让他等一等。这天常书记的秘书专程跑到贾士贞办公室,说常书记请他。贾士贞立即来到常书记办公室,常书记精神焕发,情绪昂然,开门见山地就说起上臾县和臾山区两个组织部长的事,并且说两个地方的一把手书记催得很紧,他干脆提出自己的观点,认为县区委常委组织部长目前最好不要采取公开选拔的办法,可以扩大推荐渠道,把推荐上来的人选进行比较,再进行严格的考察,最后在市委常委会上无记名投票,这也是改革一种办法。

    作为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觉得常书记所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样推荐选拔领导干部的方法和程序在各级党委,组织部门已经沿用了几十年,而且目前在中国从上到下仍然在这样做。一把手的权力是谁也动摇不了的,当然常书记的话也具有一样的绝对权力,贾士贞到西臾之后,对常书记这方面的民主意识从心里是敬重的,特别是原来王部长在任时已经考察过的那批干部,当然他知道那些干部能够被推荐到考察这一步,肯定是经过常书记和朱副书记的,如果常书记一定要把这批干部拿到常委会上研究,他贾士贞还真的不能不服从,可是常书记居然采纳了他的意见。现在书记提出一县一区的组织部长问题,贾士贞又有什么理由不执行书记的意见呢!可是贾士贞又感到在全市大张旗鼓地宣传公开选拔四十四名副县级和四名正县级领导干部的关键时刻,市委突然任命两名县区委组织部长,那么群众又会怎么看待呢?

    贾士贞一直沉默不语,甚至陷入深沉的思考当中,常书记又继续讲了一些想法,随后提出让他的秘书程文武出任上臾县委组织部长,臾山区委组织部长可以从组织部选择一个科长。常书记的意图贾士贞再清楚不过了,他想让程秘书出任县委组织部长,另一个由组织部决定,这当然是一种搞平衡办法。像出售商品一样,搞起搭配来。

    贾士贞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支持常书记的意见,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请常书记容我考虑一下。到了外间,程文武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跟在贾士贞后面,一直把他送到楼下,贾士贞觉得程文武今天有点异常,变得这么热情,往日他来常书记办公室时,程文武虽说对他这个组织部长比对别人要热情,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把他一直送到大楼门口,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那种笑容也很特别,贾士贞心中暗暗好笑,觉得这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故然程文武送他是一种礼貌,一种尊重,但是从三楼到一楼,既不需要坐飞机,也不要乘火车,楼梯还是他自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下来的。

    回到办公室,贾士贞不得不认真对待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了。他在省委组织部八年,无论在机关干部处,还是在市县干部处,他经手考察、选拔、任用的地厅级领导干部不知道有多少,每一个干部到底是怎么被推荐上来的,他并不那么清楚,那时他只是处在一个具体执行者的位置上,一个极普通的工作人员,处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多问一句话,有些干部到底书记如何向组织部长在私下里交办的,他当然不得而知,至于部长又如何决定哪些候选人的,同样是一个秘密。也许这就是现有的干部人事管理中存在的弊端,如今他的角色转换了,他由具体执行者变为大权在握的决策者。他现在接触的是市委书记,市委书记是这个地区的最高权力的代表和象征,市委书记向他交办一个副处级干部的提升问题,这实在是太小的一件事了,贾士贞当然没有任何理由不执行书记的指示。何况是领导的秘书,领导的秘书是什么人?他的权力仅次于领导,在省里,省委书记的秘书现在当省长、副省长,当市委书记、厅长的大有人在,谁都知道,领导秘书为什么个个提拔重用,那是因为秘书知道领导的秘密,甚至连领导的私生活都了如指掌,时间越长,秘书掌握领导的秘密也就越多,领导当然不能让秘书留在身边太久,要换秘书,那就得提拔,而且还必须有权力的重要位置。实际上,领导秘书提拔的特权比组织部的干部还要大。

    贾士贞到任以来,应该说常书记对他工作的支持,是一般市委书记难以做到的,这一点贾士贞不止一次想过。固然常书记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念着那次他考察他的特殊关系,但是作为一个市委书记的胸怀,让贾士贞一直从心底佩服而且非常激动,若是市委书记根本不顾及关系,死死控制着置高无尚的权力,他贾士贞再有能力,也将一事无成,他的所有改革方案也将付之东流。在这种情况下,书记提出要安排自己的秘书,这是人之常情,贾士贞当然没有任何理由推托。但是,当贾士贞想到即将推开的全市公选是处级领导干部的尝试工作,他又犹豫起来了。

    现在摆在贾士贞面前的是市委书记秘书的提拔问题,这是他担任市委组织部长以来碰到的第一个棘手问题,应该说也是最难解决的问题。程文武和张敬原、庄同高不同,他是市委书记的秘书。贾士贞不得不慎重对待。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是在市委组织部烧起来的,他一个市委组织部长总不能把火烧到市委大楼,烧到市委书记的头上吧!

    说来也怪,这个本属于西臾高层领导的个别谈话,两天后就传出去了。市委要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的消息本来只是市委书记和组织部长两人之间的事,怎么会传出去呢?而且贾部长基本没有表态,更没有和组织部的任何人议论过,难道有人窃听他们的谈话?

    贾士贞和常书记谈话后的第三天下午,贾士贞刚走出办公室的门,正好被庄同高逮住了,贾士贞一看是组织部刚调出去的县区干部科长,只好开门回到办公室,贾士贞热情地给庄同高倒了水,问他工作怎么样,希望他能够报名参加这次副县级干部的公开选拔。庄同高显然是有备而来,或许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庄同高从汇报自己的思想很快就切入主题,接着干脆说市委准备配备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希望贾部长能够考虑他在组织部工作多年的老同志,给他一次机会,这样的机会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容易的。贾士贞先是一愣,本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但是又觉得问这样一个太低级太愚蠢的问题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但是贾士贞并没有打官腔,讲了一些庄同高的实际情况,让他多少受到一点感动,庄同高仍然再三恳求贾部长多多关心,也就告辞了。

    吃了晚饭,刚回到宿舍,贾士贞正想给妻子打个电话,问女儿岚岚放假了没有,如果女儿放假了,让妻子请公休假,到他这里来住一段时间,贾士贞刚向电话走去时,电话铃声响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作为一个市委组织部长,有些人总希望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谈一些不能公开的话题。贾士贞坐到沙发上,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了朱副书记的声音。朱副书记虽然是政工副书记,是直接分管组织部的市委领导,但是由于贾士贞改革干部人事制度一连串的举措推出来之后,朱副书记的政工书记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按理说政工书记和组织部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可是自从贾士贞来了之后,他突然间觉得他这个政工副书记与组织部没什么关系了,这么长时间常委会只研究过三个县级处干部,会议之前虽然贾士贞向他汇报过几次,但是又无法形成统一意见,连常书记也让直接拿到常委会讨论。贾士贞知道朱副书记对他有看法,不满意,可他只是装聋作哑,他觉得自己所做的工作没有错,光明磊落,没有任何个人私利。贾士贞抓着电话,一阵思绪之后,叫了一声:“朱副书记你好!”在贾士贞的记忆里,这是朱副书记第一次把电话打到他的宿舍,所以他显得非常尊重,也非常客气地问领导有什么指示。朱化民先是一阵爽朗大笑,接着和贾士贞说起笑话来了。他问贾部长憋了多少时间了,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排排涝呀!贾士贞一时不知朱副书记说的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想,原来是一句粗话,这让贾士贞大惑不解,朱副书记和他之间从来都是板着面孔的,见面也不多说一句话的,怎么突然变成不拘小节的老朋友了呢?正在贾士贞茫然不知所措时,朱副书记接着说,贾部长你不能让老婆长期这么干旱下去,总得去抗抗旱呀!广大农村都像你们这样,旱的旱,涝的涝,那怎么行呢!要不要我给你通个管子,从西臾通到省城。贾士贞心里明白,官场上都这样的,这叫没话找话说,也是一种套近乎的办法,领导主动给你套近乎,你可不能不识抬举,也只好跟着敷衍几句。话题一转,朱副书记自然以政工书记的身份谈起工作来了。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简直把贾士贞吹成中国当今第一个改革家,贾士贞被说得全身汗毛都排成了队,看看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朱副书记还在没完没了地说,贾士贞也插不上嘴,心想朱副书记还真舍得花电话费。终于朱副书记说到正题了,贾士贞才明白朱副书记是为了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的事。常委会上,贾士贞已经感觉到朱副书记和乔柏明、高兴明之间的关系,只是因为乔柏明犯了事,对他似乎是一个意外的打击,否则,政工书记也不至于要向组织部长说那么多废话,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算什么。过去朱化民不知道亲手提拔了多少这样的干部,然而现在他作为市委政工副书记,要提拔一个县区委组织部长,还要动这么大干戈,像求市委组织部长一样,但是,他的心里总是有想法的。最后朱化民说,他和常书记的意见,让程文武去上臾县,庄同高去臾山区。他这样说,实际上带着市委常委的权力,或者说是市委书记和市委政工副书记定下来的两个副县级干部的提拔是不可改变的。

    贾士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朱副书记毕竟是政工副书记,分管组织部工作,官场上谁都知道下级服从上级,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了。

    放下电话,贾士贞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他可以想象出来的,如果不是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还像过去那样靠领导推荐,恐怕他的手机和电话早就打爆了,说不定连吃饭撒尿的时候都有人守着。上面三令五申说要遏制跑官、要官、买官,这种提法不科学,无论是跑、要、买,实际上是对权力而言,一定是有人手握重权,没有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哪有跑和要?没有卖哪有买?说来说去关键在于制度,就像市委组织部刚刚公开选拔的八位科长,怎么就没有人跑、没有人买的呢?

    直到九点多钟,贾士贞才给玲玲打了电话,玲玲一听丈夫叫她带着女儿到西臾来,心里并不高兴,她说并不是她不愿意休假,何况国家明文规定夫妻分居每年有一个月探亲假,只是她不想从省城跑到市里过那全职太太的无聊生活,玲玲有些抱怨他,说人家异地交流的干部谁不是双休日回家团圆,哪有工作忙到如此程度的?电话里没有结果,贾士贞心里自然不高兴,心想,组织部长又不是出家当和尚,白天工作繁忙还好,每当夜里醒来时,十分思念妻儿,越想越睡不着觉,于是决定近期抽时间回省城一下。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窗外还一片昏暗,头脑中依稀存留着片片隐隐约约的记忆,忽然觉得下面一片凉凉的东西,细细回忆起来,原来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每天上下班,贾士贞不让司机用车子接送,他说不是他思想有多好,也不是没有这个待遇,像他这样年纪轻轻的,两条腿就不走路了,怕将来这两条腿会像人的尾巴一样,长期不用会退化掉了,到那时人也成了废物了。小苗说没想到贾部长如此幽默,越发觉得贾部长和过去历届组织部长差别太大。这天早上,贾士贞刚出了宿舍的门,就见到小苗把车子停在门前的路边,看到贾部长出了门,小苗迎了上去。贾士贞心想,小苗八成是有事要对他说,否则不会专程来接他的,为了接他上下班,不知被他说了多少次,后来小苗也就习惯了。市级机关的小车司机人人都说小苗是最舒服、最自在的一个。别的领导司机不仅上下班要候着领导,无论多迟,都不能走开。而贾部长除了长途,平时很少用车。

    贾士贞跟着小苗来到小车旁,没有上车的意思,等着小苗和他说话,小苗红着脸说:“贾部长,请上车吧!”

    贾士贞并没有批评的意思,也没上车,仍站在车旁,说:“小苗,你有事吧!我记得早上没给你打电话吧!”

    小苗已经将车门拉开,看着贾士贞愣笑,说:“贾部长,你上吧!上车后,一边走一边和你说。”

    贾士贞只好上了车,小苗点火引擎,汽车呼噜了半天也没发动起来,小苗不紧不慢地一次又一次地点着火,小苗一边发动一边埋怨老牙车。还说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瞎了眼了,别的领导都换车了,就是不给组织部换。这样发动了好半天,终于缓缓开走了。小苗放慢速度,目光从前方的反光镜里注意着贾士贞,说:“贾部长,这车子早该换换了,你看现在市直机关,四套班子领导不说,单是各部委办局的领导们,谁还用这种车子呀!”

    贾士贞还不明白小苗是为这事一早来接他的,以为小苗针对刚才车子发动不起来而大发感慨的。他说:“我听说桑塔纳2000车子不错啊!性能质量比3000好。原因是桑塔纳2000是德国和上海大众单独签的合同,单独生产线,也是德国单独技术,在利益分配上,德国拿了大头利润,后来中国发现上了当,钱都被人家赚去了,就终止了合同。所以桑塔纳2000也就停产了。但这种车的质量还是很好的吧!”

    小苗说:“话是这么说,可是这车子毕竟老了,再说你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还用这种车,实在是……”小苗没有说下去,贾士贞笑起来了,说:“看来你比我还讲究嘛!我觉得汽车不过是一种代步的工具,人类文明进步才几天,汽车的历史也不过才一百多年,你说坐宝马、凯迪拉克、奔驰,和普桑有什么不同?近年来,领导们坐车的攀比风越来越严重,那是因为花的是公家钱,不心疼,要是花的自己钱,他们还能那样摆谱、摆阔吗?对于平常百姓,坐车不过就是方便、快捷,若是自己拿钱买车,那又另当别论了,所以现在到处都在讨论公车改革呢!”

    小苗说:“贾部长,像你这样的领导真的不多了,驾驶员谁不想开好车子。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名牌新车骑起来就是顺当,让你骑一辆旧的破自行车,不是掉链子就是气不足,除了铃不响,到处都响。骑起来多费力气呀!”

    贾士贞觉得小苗这个比喻倒也恰当,也就理解小苗为什么想开好车、新车了。这时已经进了市委大院,贾士贞刚想下车,小苗又说:“贾部长,如果有人同意换一辆车给你用,行不行?”

    贾士贞愣住了,说:“什么?哪有这样的好事?小苗,你以为这真是一辆自行车呀!就是一辆自行车也是好几百块钱的事,你不是做梦吧!”

    小苗回过头,朝贾士贞诡秘的一笑,这时车已经停在组织部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贾士贞一只手刚去开门,小苗说:“贾部长,真的!”

    “真的?”贾士贞松开手,又坐进车里,“小苗同志,那可是几十万元啊!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还没见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看你别做梦吧,这车有什么不好!”

    “贾部长,假如真的有人换呢?”小苗认真地看着贾士贞,眼睛闪动着惊奇的亮光。

    这时贾士贞突然明白过来,也许这才是小苗今天找他的真正目的。可是凭他一个司机,恐怕不会有人发神经到这种程度吧!这其中一定有幕后看不到的东西,八成是冲着他这个组织部长而来。贾士贞往后座上一靠,说:“小伙子,这才是你今天真正的目的吧!好,说来听听!”

    三十七

    西臾农业银行行长江希泉刚买了一辆别克轿车,裸车近三十万元,本想把自己那辆广本换下来,一听说市委组织部长还用桑塔纳2000,主动提出来要把别克换给贾部长。这事情很简单,可是连三岁小孩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汽车里不能久留,于是贾士贞叫小苗随他来到办公室,听完小苗的再次叙述之后,贾士贞只是让小苗深表感谢,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让小苗不要再提这事了。既然人家西臾农行江希泉行长没有和他说这事,贾士贞也就装作不知道一样,省得麻烦。

    下午上班后不久,贾士贞接到江希泉行长的电话,说有事情要向贾部长汇报。贾士贞虽然满口答应了,可挂了电话又在想,几大银行的人财物都是条条管理的,人事问题和当地组织部几乎没有什么瓜葛,特殊情况下,也是银行的上级人事部门来人协商,可是现在江行长亲自上门,到底会是什么事呢?难道还是为送别克车的事吗?暂且不说该不该送和该不该收,这里面必然有蹊跷,如果是有求于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的话,那这绝不是一般小事。虽然换一辆轿车不是个人装进口袋的三十万元钱,可是这事却是非同小可。

    江行长来了,尽管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双方都像十分熟悉的老朋友。看样子,江希泉不到五十岁,中等个子,说话快言快语。贾士贞亲自泡上一杯碧螺春,江行长说,早知道贾部长从省委组织部来到西臾,本该早就来拜见贾部长的,一则是工作忙,再则怕给贾部长增添麻烦,闲扯了半天,江希泉始终没有说明来意。正在这时赵欣进屋请示工作,说小苗的车子再不修不行了。贾士贞说让他陪小苗一同到修理厂看看到底什么原因再定。赵欣一走,江希泉说:“贾部长,汽车和人一样,老了毛病自然多,该修就修,该换就换。现在市委市政府领导谁还坐桑塔纳2000,不是奥迪、广本,也是帕萨特。”

    贾士贞一时还没有想到,市农行的一把手行长能知道他组织部长用的是什么车?再一想,江利长真的如此关心他的车,于是说:“江行长,这用车是讲究不尽的,那些私营企业老板,人家赚到钱了,还买大奔、宝马,也是应该的,西臾是经济欠发达地区,能有车子用已经不错了。哪像你们银行,自己管钞票的。不费事,我们可得花财政钱哪!”

    江希泉笑起来了,说:“贾部长,你要是不嫌孬的话,我那里有一辆别克,你先用着,如果部长怕人家说什么闲话,我把你那辆桑塔纳2000开去用,名正言顺换车,又不是拿回家去的,更没装进个人口袋。”

    贾士贞没想到江行长找到这样一个机会,使得这件事办得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真的这样换了,谁又能说了什么来呢!但是贾士贞绝对不相信江行长仅仅为换车之事而来。于是说:“江行长,咱先不说这事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不知江行长有什么事?”

    江希泉说:“贾部长,你不要见怪,我要向你解释的是,可能你的司机向你说了关于换车的事,你一定认为这么大的事怎么只能和司机说呢?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你的司机小苗和我的司机是要好的朋友,听我的司机说,贾部长至今还用桑塔纳2000,而且常出毛病,那天正好小苗又和我的司机在一起,我就顺便问一句,如果把别克换给你用,你一定很高兴吧!可能小苗回来给贾部长说了。所以为了慎重起见,我今天特地来正式和贾部长说这事。这事就那么简单,真的,贾部长!”

    贾士贞笑起来了,说:“原来江行长做好事不想留名啊!江行长,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想,你们银行钱再多也不是自己口袋里的钱,一部轿车毕竟几十万啊!谢谢江行长美意!别克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我还年轻,哪能夺人所爱呢!”江希泉也为贾部长不过是做做样子,拿拿架子,将来就是有人议论了,也会有人说,人家贾部长是坚决不肯换的,那是江某人硬要换,以所临走时说:“贾部长,就这样定了,你也别让我难堪了,这事你就别管了,让他们两驾驶员去办吧!”贾士贞再要说话,江行长已经告辞了。尽管贾部长最终也没有接受江希泉美意的意思。但是贾士贞怎么也想不明白,江希泉绝不可能凭空要换一辆几十万元的轿车给他贾士贞的。这实在不符合人之常情。于是贾士贞又把小苗找来仔细询问。小苗说他也感到纳闷,银行又不属地方管,为了搞好关系也不至于花这样的本钱吧。后来他从江行长的司机小周那里偶尔听说江行长是程文武的舅舅,此时贾士贞才恍然大悟,睁大眼睛看着小苗,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贾士贞似乎有点不相信小苗的话,于是让小苗主动了解一下个中原委。又过了一天,小苗来告诉贾士贞说他已经了解过了,千真万确,江行长正是程文武的舅舅。这时贾士贞才真正想到,江行长为什么要把三十万元的新别克换给他用。贾士贞知道其中的原因后,不再和小苗说这事了,但他不知道小苗是否知道程斌想当上臾县委组织部长的事。

    现在贾士贞必须严肃对待这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的事了,市委书记、政工副书记都讲话了,人家又动用了三十万元的别克轿车,这两天,贾士贞几乎每时每刻都没有忘记这件事,这还是他担任市委组织部长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尽管是车换车,尽管这三十万元的车子不是送给他个人的财产,但却又不能不说人家是冲着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来的,在西臾需要用车的人太多了,为什么要换给他呢?农村上不起学的孩子太多了,为什么不把这三十万元捐给贫困的孩子去读书呢?

    贾士贞即使可以谢绝了江行长的美意,但他能拒绝市委书记和政工副书记的旨意吗?只要领导的意见没有错误的地方,作为一个普通常委、组织部长,就没有任何理由不按领导的意图办事。贾士贞想想,自己真的是自寻烦恼,不该一开始就把提拔干部的权力一下子刹死了,其实也是不可能一下子刹死的,现在他所想的是怎么才能平稳地度过这个阶段,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年轻气盛,凭着一腔热情,工作方法来得太猛。想想自己到西臾以来和常书记的接触,堂堂的市委书记居然轻而易举地放弃手中的绝对权力,生姜到底老的辣,常书记是不是让他自己在实战中教育自己,贾士贞一时找不到答案,他现在认真地体会、反思,这段时期的所作所为,他也就不能不考虑适当调整自己的工作思路了。

    下午临下班时,接到玲玲的电话,说她已经到西臾了,这让贾士贞又惊又喜,老婆连招呼也不打搞突然袭击了。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挺激动的,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久别胜新婚吧!

    回到宿舍,才知道是省文化厅的车子送玲玲和女儿到西臾的,贾士贞当着司机的面不好多问什么!可他在想,玲玲在文化厅不过是个副处长,怎么可能会有专车送他到西臾呢!

    陪司机吃了晚饭,贾士贞要安排司机住一宿,可司机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当时就返回省城了。

    一家三口回到宿舍,岚岚缠着爸爸不放,直到女儿睡觉了,两口子才进入自己的天地。这时贾士贞才问玲玲,文化厅怎么会派专车送你们呢?玲玲才把她为什么突然来西臾的事说了。昨天上午,张副厅长把玲玲找到办公室,说他们现在属于夫妻分居,每年有一次探亲假,还说贾部长工作太忙,不可能像普通职工一样过探亲假的,正好孩子放暑假,让玲玲带着孩子到西臾住一段时间,玲玲说前两天丈夫也打过电话,只是她还没有决定。张副厅长马上说,明天就去吧,并说用他的车送玲玲。玲玲当然喜之不禁,最后张副厅长说,有一件事情托玲玲对贾部长说一说,张副厅长的一个叔伯弟弟就在西臾市委组织部当机关干部科长。由于市委组织部科长实行公开选拔,这位张科长平职调动了。听说最近市委要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请贾部长能够多多关心、照顾。

    玲玲这一说,贾士贞呆了半天,原来玲玲这次专车来探亲,是张副厅长交给她特殊任务了。他不得不佩服这些人,还真的能钻营出关系来,张敬原从来没暴露这层关系,贾士贞一时不知该怎么对玲玲说,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作为市委组织部长,调整组织部两名科长,居然引来如此大的麻烦,一个是市委政工副书记表态要提拔,一个是省文化厅副厅长、老婆的顶头上司说情,到底该怎么办?这可把他给难住了。市委主要领导才交代的事,怎么就一下子传了出去,而且这些人反应那么快。张副厅长是老婆的直接领导,这可是重要的人质!搞得不好,连家庭都会爆发一场战争,那他还能安心工作吗?

    贾士贞一直在想着这两个组织部长的事,白天还想到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工作思路,现在又冒出自己老婆的顶头上司出来说情,给他一睛子又增添了难度,两个位置,三个重要级人物说情,无论怎么也摆不平呀!

    玲玲一看丈夫愣在那里,搂着她的双手突然没了劲,忙问怎么回事,贾士贞只说没事没事。过了一会两人还是抖擞精神,进入了甜蜜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玲玲又问丈夫,张副厅长托她的事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说法,她还要打电话回复领导呢!贾士贞一边笑一边说:“这么急啊!好像我是生产帽子的工厂,随时可以送一顶似的。”

    玲玲说:“社会上谁不知道组织部长的权大,在省里,省委组织部长要提一个副厅级干部,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你是市委组织部长,要提拔一个副县级干部,还不是同样道理!人家张副厅长并没为难你呀!”

    贾士贞说:“玲玲,这话一点都没错,组织部的权力确实太大了,何况我是组织部长呢!只是目前我们正在进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全市正在公开选拔四十四名副县处级和四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去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呢?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市委领导,当事人的关系都直接捅到我这里来了,玲玲,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好不好?”

    玲玲没有想到,丈夫也给他打起官腔来了,如今的市委组织部长也不是当年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副处长,市直机关那么多部委办局,还有县区四套班子,安排几个副县处干部有何难处,可以说容如反掌。玲玲觉得丈夫掌了权,变了,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不想夫妻之间为此事弄得不愉快。

    贾士贞一到办公室,赵欣过来请示工作,说市直机关和各县区的报名工作汇报会的同志已经到了,问贾部长什么时候开会,贾士贞看看表说按时开会。

    西臾市首批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报名工作已经进行了三天,从几个点的报名情况看,无论是报名的人数和报名的对象都是空前的,有的职位报名的人已经达到近百人。听完汇报之后,贾士贞要求最后一天一定要坚持到晚上六点钟,各组连夜汇总,第二天分四组进行资格审查,凡资格审查不合格人员,一定要当面说清不合格的理由,要让当事人心服口服。随后召开新闻发布会,由卫炳乾作为新闻发言人,赵欣、汪为民、孙中溪三人必要时协助解答。新闻发布会将邀请省八大媒体和西臾日报社、西臾晚报电视台等新闻媒体记者参加。贾士贞仔细看了报名的名单,发现市委组织部原来的几个科长和现任的科级干部大都没有报名,便说起组织部干部的报名问题,卫炳乾说,组织部凡是符合条件的新老同志还在犹豫当中,大家都担心第一次公开选拔,人数太多,也太集中,竞争力太强。虽然年龄卡得严格,但是规定正科四年,副科七年,或者正副科连续六年以上都可以报考,这样的对象相对就多了。贾士贞还是希望符合条件的同志都参加公开选拔,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下次什么时候搞还不知道,应该说这是一次值得珍惜的机会。

    会后,贾士贞让赵欣通知张敬原和庄同高,到他办公室来。两人不知道部长找他们何事,很快来到组织部,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各自都在不同程度地找了关系,做了工作,一听说部长找他们,都在猜测着,是不是提拔的事有说法了。在办公室里见面之后,贾部长却不提他们提拔的事,却问他们是不是报名参加公开选拔,并且说报名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希望他们抓住机会,不然机会失去了,以后的事情就难办了。这样一来,张敬原和庄同高唯一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原来贾部长不是谈他们提拔的事,难道他们所做的工作没有一点效果?还是朱副书记和张副厅长还没有做贾部长的工作?听了贾部长叫他们报名参加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公开选拔,他们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凭他们两人的文化基础,哪里敢参与如此真枪实弹的竞争呢,文化考试对于他们来说,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现在贾士贞才看出来,像张敬原、庄同高这样的人,当初完全凭偶然的关系调进组织部,文化基础差不说,平日又不注意学习,周围的人阿谀奉承的多,半桶水都不到。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真正进考场那可不是吹牛皮的,考场可不是官场,是英雄是狗熊只有到考场上才能辨得清楚。通过组织部公开选拔的八名科长,贾士贞感到,组织部真的焕然一新了,工作生机勃勃不说,无论办事效力,反应能力都截然不同了。那些老科长实际上已经不适应日新月异的时代步伐,机关里都实行无纸化办公,电子政务,而一些老同志连电脑都不会用,连一个简单的材料都要由专人打印好交给他,而目前选拔的这些科长精明强干,办事效率也极高。

    这段时间,市委组织部有人到处放风说市委组织部完了,一大把熟悉专业的科长们都弄出去了,换了一批新手,他们根本不懂得组织部的工作是怎么做的。贾士贞在会上说,组织部的工作又不是歌德巴赫猜想,我到省委组织部第一天就参与考察干部,不是很快就熟悉了吗!

    眼看时间已近中午,贾士贞希望组织部符合条件的同志都参加县处级干部竞聘,不光是为这些同志的前程着想,更希望通过公开考试证明公开选拔出来的干部的实力。随后,贾士贞把正副科级干部集中到会议室。再次动员符合条件的同志报名竞聘。散会后,贾士贞又留下卫炳乾,问他有什么想法,卫炳乾笑笑没有说话,贾士贞说:“炳乾同志,你和组织部原来的大部分同志不一样,你是省委组织部从高等学校选拔的选调生,是市委组织部唯一的特殊干部,既没有参加这次公选,又不是过去凭关系调进组织部的老同志,我们当初决定让你回到组织部,主要是从落实干部政策考虑,同时也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所以,希望你积极参与竞聘,并且希望你考出好成绩,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为首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做出有力的证明。”

    卫炳乾说:“贾部长,你刚才说的我都想过,在组织部公选干部的关键时刻,领导把我调回来,让我担当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主任这样重要的工作,我深知领导对我的器重和信任。组织部目前工作千头万绪,正是需要用人之际,我真不忍心这样走了。当然我这只是假设。”

    贾士贞说:“炳乾,事业总是后浪推前浪的,我从不这样考虑,只要同志们考出好成绩,我希望大家都竞争出去。更何况,我们还有一名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岗位呢!”

    卫炳乾说:“贾部长,我还没有想过报考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重要的位置呢。”

    贾士贞说:“为什么没有考虑啊!都是同样竞争,都是同一张试卷嘛!”

    卫炳乾感到有点像做梦一样,想想自己当初被贬到乡政府当副乡长,名义上是副乡长,实际上成了受人监督的囚犯,既没分工又不分配具体工作,那段时间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现在突然间当上了市委组织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主任不说,报名竟聘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了?他真的连想都没敢想。卫炳乾冷静了一会,红着脸说:“贾部长,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一定试一试。”

    贾士贞看着卫炳乾,严肃地说:“炳乾,我们是在选拔人才,中国需要这样的有效制度,你应该以实际行动支持这场改革。我不希望仅仅是一试,要勇敢地站出来,让群众检验,要成为市委组织部的骄傲,成为人事制度改革的先锋。中组部发了那么多文件,中央也希望干部人事制度闯出一条改革的新道子。”

    三十八

    当天下午,贾士贞电话也没打,直接来到常书记办公室,程文武一见贾部长,头点得如鸡啄米,哈着腰急忙推开常书记的门,把贾士贞让了进去,随后轻轻地把门关好。这时常友连拿起电话,让程文武带着司机去他家里一趟。贾士贞听得出来,常书记是故意把程文武支出去,以便他们谈话的方便。

    贾士贞经过几天的思考,他也觉得必须面对现实,面对当前全市的形势,目前,西臾的干部队伍里,各种思想都有,弄得不好,可能会影响到这次县处级干部的公开选拔,甚至涉及领导同志的统一认识,贾士贞决定和常书记当面商量一下。

    当然,作为一个市,无论怎么改革干部人事制度,有些干部的任用是公开选拔代替不了的,市委组织部还要考察干部,基层党委也要推荐干部,党委照样培养干部,也就是说组织部门和党委任免干部的权力依然很大,只是如何使用这个权力的问题。目前,市委正在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一次公开选拔四十八名正副县处级干部,这在全国还是少见的,因此要保证这次公选成功,达到预期效果,最重要的是要有严格的规则,确保“公开、公平、公正”,确保公开选拔的质量。至于两名县区委组织部长的配备问题,也应该在公开选拔干部的后期同时考虑,现在要动员那些被推荐对象都参加公选竞争,而且尽可能考出好成绩。至于到时如何调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贾士贞这样一说,让常书记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毕竟他是一把手,他觉得无论如何应该支持组织部长的工作。沉默了半天,他还是表示同意贾士贞的意见,说马上动员程文武在下班之前把名报了。

    常友连之所以最终还是同意贾士贞的意见,他不是没有想过,过去在西臾提拔干部时,虽然大权在他手里,可是他一个人也不是神仙,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很难避免让一些善于钻营的人钻了空子,一旦一个领导出了问题,群众一边骂当事人,一边骂他受了贿。有时摆不平反而弄得矛盾重重,这些事例如教训,常友连经历得多了,虽然背后群众是怎么骂他的,他没有听到,但是,说他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有时气得他拍桌子。此外,让常友连弄不明白的是,他故然过去和贾士贞有过那么一段特殊关系,自从贾士贞来到西臾任市委组织部长后,他总感到贾士贞是一个特别有魅力、特别有说服力的年轻人,尽管有时也觉得贾士贞过分了点,但是经不住他的耐心说服。这一次同样是这样,他的秘书程斌感觉到贾部长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可能对他们这样的人不利,所以迫不及待地想争取这样的机会,当然常友连同样希望给自己秘书最后一次机会,然而,在贾士贞面前,却又没有坚持住自己的意见。甚至觉得这样通过公开竞争,光明磊落,未必不是好事。这样一想,常友连也就觉得贾士贞的做法虽然“左”了一点,但是终究是一个难得的组织部长。至于程文武怎么办,到时只要他坚持意见,他总是相信他的权力的,一个市委书记连自己的秘书都提拔不了,那不是天大的笑话!这样一想,也就觉得贾士贞的意见必须支持了。贾士贞又一次说服了常书记,他的心里踏实多了,不然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三个实力雄厚的人竞争,怎么也摆不平!

    至于朱副书记那里,常书记说,工作由他做,让贾士贞一心去把当前的公开选拔干部的事搞好。

    下班后,贾士贞准时回到家,临时的家庭突然间有了生机,女儿在看电视,玲玲把饭菜都已做好,只等丈夫一进门就吃饭。这些日子贾士贞虽然工作上忙忙碌碌,但一下班就会想到在省城那么多年的稳定生活。小家庭的温暖,到西臾之后,他的生活习惯乱了,天伦之乐也失去了,自己成了机器一样,常常是一个人在餐厅吃完饭,把吃饭当作维持生命,害怕回到宿舍的那种寂寞和孤独,不是没完没了的电话,就是迎来送往。

    贾士贞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菜说:“玲玲啊,看来还是老婆孩子在身边好啊!你不知道,自从我调到西臾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个人真的感到莫名的孤独。”

    玲玲说:“我不信,谁不知道男人以社会为家,女人才以家为社会,你们男人正是需要这种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贾士贞盛好饭,一边叫岚岚吃饭,一边说:“你别听那些所谓的社会学家胡说八道,依我看,没有家的男人八成是会短寿的。”

    玲玲吃着饭说:“那你什么时候回省里?”

    贾士贞放下碗,看着玲玲说:“我刚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就想回去,回哪里?”贾士贞想了半天又说,“要不然你调下来吧!”

    玲玲嚼了一半的饭停了下来,张着嘴,半天没说话。贾士贞说:“看你这样子,你真的要下来,我还犯愁呢!”

    玲玲这时才叹了口气说:“你当我真的想来呀!再说了,我就是下来了,难道你还能把我的副处给抹掉了?”

    贾士贞说:“是啊,按说,你是省文化厅副处长,到市里顺理成章地安排市文化局副局长。”

    玲玲说:“凭什么?你以为我不懂你们组织部的道道啊!省里到市里,市里到县里,县里到乡里,谁不是提一级?按这个规定,我这个副处长到市里就应该当文化局局长。”

    贾士贞笑起来了:“我的姑奶奶,你算了吧!我把你调来当文化局局长,那西臾市还不成了头号新闻,还不指着鼻子骂我啊!那我就成了口头革命派,我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也就前功尽弃了。我宁愿过着牛郎织女的苦行僧生活。熬几年再说吧!”

    岚岚在一旁说:“爸爸,你不在家,我一放学回家就觉得家里空空的,没有你在家时好玩。”

    贾士贞放下碗说:“好,咱们这就多陪陪女儿,”话音未落,有人敲门了,贾士贞一开门,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正发愣时,玲玲忙过来说:“哟,是宣局长、王局长、许局长啊!你们怎么来了!”

    贾士贞这才想起来,是市文化局宣廷展局长,王广生、许秀琴副局长。宣局长是在开大会时匆匆见过一次,但名字倒是熟悉的,两位副局长就有些陌生了。当然,贾士贞心里清楚。虽然文化局三位局长是玲玲的客人,却是冲着他来的,贾士贞引导客人在客厅坐下来,玲玲忙着倒茶。宣局长说:“葛处长到西臾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按规矩接待呀,你看这样不声不响的,省厅知道了,说我们下级不懂礼节!”

    玲玲说:“三位局长说哪里话,我又不是因公出差,而是探亲,没那个必要嘛!”

    贾士贞说:“哪里需要什么礼节,我的客人自然由我来接待。”

    宣局长说:“贾部长,我们今天来是请葛处长和贾部长的,本来葛处长一来,我们就应该为她接风,可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了,这礼节还是需要的,平时想请贾部长也请不动啊!不知道贾部长能不能赏这个面子呢!”

    贾士贞看看玲玲,说:“三位局长其实是多心了,玲玲这次到西臾来,完全是探亲,并非因公出差,我看一切礼节都免了吧!至于我们,大家都在市直机关里,也就家不叙常礼了!我和玲玲谢谢三位局长的美意!”

    宣局长说:“贾部长,那哪行啊!无论葛处长因公还是因私,但上级领导到我们西臾来了,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公事,你看,为了慎重和真诚我们三个局长都来了,请贾部长、葛处长无论如何得给我们面子!”

    玲玲看着丈夫,犹豫着,贾士贞想了想说:“三位局长,这样吧,你们也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的事,马上要召开新闻发布会,我就不去了,让玲玲做个代表吧!”

    玲玲正要说话,有人敲门了,贾士贞让玲玲去开门,门一开,贾士贞见是程文武和农行江行长,知道玲玲和人家不熟悉,便让玲玲陪文化局三位局长,自己上前握着两位客人的手,宣局长他们都站起来,和江行长握着手,又急忙再握程文武的手,程文武身为市委书记的秘书,平日自然很少单独和这些局长们打交道,但是局长们谁能不知道程秘书的身份呢!大家握完手,贾士贞让玲玲陪宣局长他们在客厅里坐,便和江行长、程文武去了卧室。

    这样一来,不用说,贾士贞完全清楚了,江希泉和程文武的关系了。

    这时江行长便主动介绍他和程文武的关系,还说他是如何看着文武的成长过程,自然把程文武大加赞扬一番。江行长说他听文武说贾部长夫人来探亲了,特地赶来看看,贾部长夫人真是名不虚传啊,年轻漂亮。贾士贞想,这事怎么就传到程文武那里去了。江行长说他是来请贾部长全家的,并且这事文武也向常书记做了汇报,常书记说他一定参加。这一说,让贾士贞慌了起来,真的常书记要参加了,他贾士贞能有多大派头呢?当然也就不好推托了,可他问程文武,这点私事干吗要告诉常书记呢!程文武红着脸,笑了笑,江行长站起来就要告辞了,贾士贞还想问问情况,可江行长已经退出卧室。

    到了客厅里,江行长向宣局长他们打声招呼,就出了门,贾士贞把他们送出门,江行长又说,明天晚上下班后让程文武来车接他们。

    回到客厅,宣局长他们还没有走的意思,贾士贞只好坐下来陪他们。但又没有什么话题好说,只得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说,玲玲既怕宣局长他们尴尬,又怕丈夫为难,只能两边敷衍着。宣局长软磨硬缠,目的还是希望贾部长能出席他们的宴请。在他们看来,能请到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不光是脸上有光,而且以后有什么事,总是方便些吧。实在推不掉,贾士贞只好让他们推迟一天。

    刚送走了文化局三位局长,就接到周广浩的电话,说下臾准备尝试一下公开直选两名乡镇党委书记,希望贾部长给他们提提具体意见,贾士贞一听,就兴奋起来了。目前我们国家的选举办法都是先逐级产生代表,无论是人代会,还是党代会,都是先逐级产生代表,然后由代表再选举主要领导。由党员或者选民直接选举有很多好处,主要是体现党员或选民的真实意愿,对于直接选举,贾士贞虽然反复想过,但是还必须通过试点,尤其是在农村,目前中国农民的文化水平偏低,觉悟和认识都受到限制,必须通过试点,从中总结经验,对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必将是一个巨大的推动。贾士贞在电话里谈了自己的看法和一些意见,同意在他们试点时亲自去下臾参加直选大会。

    放下电话,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贾士贞才告诉玲玲,明天晚上市农行江行长请客他们全家,至于常书记为什么要出席这场宴请,玲玲当然不可能知道其中的真正意图。玲玲关心的还是市文化局和她的关系。夫妻俩上了床,玲玲说:“我知道你不想参加他们的宴请,可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吧!”

    贾士贞说:“他们平时想找这样的机会都找不到,平时市直机关那么多部委办局,他们谁不想和组织部长套近乎,可没有理由,他们这些人花的是公款,做的是顺水人情。你说我干吗要这样呢?可是我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还得硬着头皮敷衍着。我来西臾这么长时间,除了上面来人,一般的应酬我一概免之,我真的怕你这一来不仅坏了我的规矩,也坏了我的胃哟!”

    玲玲撅着嘴说:“谁叫你当这个组织部长了,你要是在大街上扫马路的,看还有谁请你。”

    玲玲刚躺下,突然翻过身,对贾士贞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张副厅长还等着我回话呢!”

    贾士贞知道玲玲说的是文化厅张副厅长关于张敬原的提拔问题,贾士贞虽然想了很多办法,说服了常书记,又找了张敬原和庄同高,让他们报名参加公开选拔,聪明人一定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态度,但是官场上的许多东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这其中复杂过程,他怎么向玲玲说呢,又让玲玲怎么用电话去向张副厅长表达呢!贾士贞真的为难起来了,他搂了搂玲玲,决定把这个复杂的过程和玲玲说一说,起码老婆能够理解他,他也相信玲玲是能有这点悟性的。

    贾士贞把目前正在准备公开选拔县处级干部的事一说,又把在这关键时刻都是一些关键人物要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的事慢慢进行分析,玲玲长长叹了一口气,叫了一声“妈呀”,说:“没想到组织部长也这么难当,这不是把你往绝路上逼吗?”贾士贞紧紧地搂着玲玲说:“也不至于吧!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弯头自然直!”

    玲玲出生寒门,因为相貌出众嫁给贾士贞,师专毕业就进了乌城地区文化局。也是因为贾士贞调到省委组织部,玲玲才调去省文化厅,至于她怎么当上副处长的,也许玲玲本人至今也不清楚,但是她一直是在大树底下乘阴凉的,哪里真正懂得官场上的人情练达。再加上贾士贞这么一渲染,自然以为丈夫目前处境艰险,矛盾重重。心里自然心疼和同情丈夫了!

    夫妻分居那么长时间,今天刚见面,久别胜新婚。本来两人上床的第一件事必然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一场,然而这样一来,谁也没了那个心情了。尽管贾士贞早已“壮志凌云”,然而,此时此刻,怎么也抖擞不起精神,激情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贾士贞身居要职,从早到晚,头脑里始终粘着许许多多人的影子,虽然不像农民工那样筋疲力尽,但是一天下来,也是人困马乏,渐渐地呼吸也就越来越粗了,玲玲却毫无睡意,等到丈夫睡熟了,她才翻了个身,头脑反而兴奋起来,也难怪,玲玲伴着女儿,无所事事,养尊处优,哪里能睡得着,再加上张副厅长所托之事毫无结果,她便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如何回复张副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