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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老太太要去三清观打樵,许家自四更天便备齐了车马,五更天早早用过了早膳,一家子人浩浩荡荡出了门,许樱衣着杨氏的吩咐打扮了,因早晨有些凉披了件象牙白的披风,身量虽尚未长成,却颇有
些婷婷玉立之感,连老太太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你义父虽是男儿,却会挑衣服,你这一身衣裳穿在侯门公府家姑娘的身上也不算是失礼。”
“这衣服初夏的时候便送来了,偏我觉得料子好舍不得让樱丫头穿,昨日拿出来一看再不穿就要小了,这才让樱丫头穿了。”杨氏笑道。
老太太把许樱衣裳的袖子翻了过来,“这里面还掐着两寸的富余,你回去替她拆了,还能再穿一季,小孩子长得快,有好衣裳就要穿,不穿才是糟践东西,樱丫头过了年也十岁了,也该打扮了。”
“孙媳晓得了。”
平日是若有这样的事,董氏必定会插上一扛子,说上两句让人听着不舒服的话,今日却安静得很,对许樱的穿戴压过了许榴和许桔一头尤作不知一般。
闻氏也是识货的,知道许樱这一身价值不菲,暗自庆幸自己让许梅穿了三弟妹自京里捎来的衣裳,虽比不得许樱穿得珍贵,可也不差多少,加上许梅年龄大些,穿衣服要比平板孩童身材的许樱好看。
许梅倒没有那许多的心思,她知道自己的四婶是个难缠的,加上清贞院的事,并不乐意与四婶家的两个妹妹多有纠缠,主动牵了许樱的手,“四妹妹,咱们俩个坐一辆车可好?”
“故所愿尔,不敢请尔。”许樱笑道。
老太太见许樱与许梅,一个素淡一个娇艳,像是一对姐妹花一般,也觉得高兴,“梅丫头,你年长要多照应妹妹。”
“谨尊老太太吩咐。”她们倒是一派的和谐了,许桔颇有些不服,她今个儿并没有穿新衣裳,乃是往日穿过的桃红斜襟半臂,粉白中衣,配了一条旧日穿过的水粉孺裙,当下便觉得自己被比得寒酸了,她如今已经知道了许樱有义父供养,杨氏自有嫁妆做母女二人的体己,这对孤儿寡母要比自己家有钱得多,更觉得眼气得很,“四姐姐这一身穿得真漂亮,我却没福遇上这么好的义父。”谁不知道许樱的义父是什么认的,儿媳妇当
不成,索性收做了义女,难道是说出来值得夸的事?“这都是缘份。”许樱淡淡一笑,显得许桔极不知礼,许榴看出了这点,扯了一下妹妹的衣裳,让她不要乱说话,自从许桔闯了紫荆院打了人,许榴和许樱就生份了好多,许榴见到许樱就觉得尴尬,也不知
该说什么,若不是她当着许樱的面哭,许樱也不会说出那些话,老太太说得对,许樱比自己还小呢,出那个主意无非是孩子心思,却不想因此受了气,可她又不能说护姐心切的许桔不好,也只有叹息了。
许樱乐意与许梅一辆车,许梅规矩大,麦穗在车上不敢乱动,只是低头伺候着,许樱则对外面没什么向往,就是半闭了目安静地养神,许梅比她还静,似老僧入定般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清观不算是什么大观,盖在茂松山东山的一座山坳里,到了山脚下换了两人抬的软桥,晃悠了半天这才到了地方。三清观的观主李真人与许昭文本就颇有交情,许昭文一个月总要来三清观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布施也极多,今日许家的人来打樵,张真人早早就将道观收拾了出来,将青壮的道士都打发到了山下守着,勿
要让闲杂人等上山,只带着几个过了六十岁的老道士并十几个不到十三岁的小道童留在观里。
如今许家的人到了,李真人亲自在山门迎接,见了许老太太便道了声:“无量天尊,许久不见老太太可安好。”
“好,好得很。”老太太乐呵呵的说道,她与李真人几年前见过一次,李真人人长得普通,可却颇能说,将老太太哄得很高兴,老太太自是记得他的,“你说我是个有福的,如今看看我,还是那么有福吗?”
“老太太自是福泽深厚。”
“借你吉言了。”老太太笑道,她又指了指随侍在她左右的两个少年,“这是我曾孙子,一个叫元庆、一个叫元安,还有两个小的,在后面由他们的娘抱着呢,另有两个在京里。”“老太太果然是子孙满堂啊。”李真人笑道,他认真的瞧了瞧许元庆和许元安,见两人都生得端正,又是一番夸赞,“贫道也曾见过许多人家的公子,长得像贵府二位公子一般端正的少见,所谓面由心生,两
位公子必然前程必锦。”
当下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的乐,“还不快谢谢李道长吉言。”
许元庆和许元安施了一礼,“谢李道长。”
“瞧瞧贫道,只顾着跟老太太说话,竟忘了请老太太入观。”
“也是我一直拉着你说话。”
许樱跟在众人后面上了道观,只觉得这在青山碧水之间的道观清幽至极,外人瞧了也必定会以为是神仙洞府,又怎知里面藏污纳垢?也不知常大哥有没有把信送到。
老太太带着一众的媳妇、孙女一一拜过了神仙,不管大小神象皆上香布施,口中念念有辞,无非求得是阖家平安。许樱上一世经过了许多事,非但不信神佛,反而常有毁谤,如今重生了,却是不得不信神佛,望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个木雕泥做的佛象,念念有辞:“诸位上仙在上,小女子不求财不求姻缘
不求子女,只求保我母平安,小女子能侍奉母亲终老,若上仙准小女所求,小女子必将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跪在她身边的杨氏求得却是:“小妇人只求小女许樱能平安长大,觅得良缘,我夫许昭业能早日转世投胎,勿要在阴司受苦。”小道童将签筒交给了杨氏,杨氏闭目摇晃,签桶中掉出一支签来,她拿到手中细看,乃是一枝中吉签,签文上写着:“可此当年一塞翁,虽然失马半途中,不知祸福真何事,到底方知事始终。”这说得是塞
翁失马的典故,却不知是何意。
许樱拿在手里摇了许久,才得一签来,中平签,一见签文许樱便笑了:“邯郸一梦幻无边,数载身荣是熟眠;欲换锦衣归故里,睡醒还记在心田。”
杨氏见了许樱的签皱了皱眉,“怎么是中平签。”
“咱们先去解签吧。”许樱站了起来,接着杨氏去解签。
前面孟氏、唐氏、苗氏、闻氏、许梅已经解完了签,只有唐氏因抽得是下下签有些不乐,旁人都是说说笑笑并不在意。
解签的是个胡子花白的道士,看起来书卷气十足,不像是道士倒像是私塾先生,他拿了杨氏的签文一看,“奶奶是求财还是问家宅子女?”
“问子女。”
“此签虽是中吉,问子女却是不错的,日后虽有些波折,但总能逢凶化吉。”
杨氏听了道士的话,眉头立刻舒展了起来,又自许樱手里拿了签文让道士解。
那道士一见签文便皱了皱眉,许家这样的人家来观里打樵,按理来说除了上上大吉签与中吉签之外的签应该被拿出去了才是,怎知他之前解了唐氏的下下签,弄得颇尴尬,如今又见到了这中平签。
“不知姑娘所问何事。”
“不问了,我看懂了。”许樱笑道,只是不知道前世是梦,还是这一世是梦了。“姑娘小小年纪,又不曾修过道法,怎敢轻易就说看懂了签?”说话的人不是老道士,乃是站在老道士旁边的小道童,那道童生得面如满月,眉目俊秀,最奇特的是耳朵上扎了耳洞,明晃晃地戴着红丝绳,
倒显得有些奇怪。
“陵春!你又懂什么了,勿要随意插言。”老道士斥道,“这是我的徒儿,原是富贵人家子弟,因身子弱怕养不大,家里这才舍了送到道观里做俗家弟子,生生地被我惯坏了,还请奶奶和姑娘勿怪。”
“道长高徒童言无忌,说得也是实情,我这女儿素来有些口无遮拦,还请道长勿要见怪,要解了这一签才好。”
老道士皱了皱眉,这签实在是不好,不管问什么都普通,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请问道长,这签里原说的是某人做了美梦,升官发财,谁知大梦醒来时一无所有,可若是做了噩梦醒过来又如何呢?”许樱问道。
“做了噩梦醒来自是要警醒自身,勿要重蹈覆辙,尽人事听天命,总之再坏也坏不过噩梦中所见了。”老道士言道。
“如此小女子多谢道长了。”许樱说罢拉着杨氏走了,杨氏心中还有疑惑,见身边人慢慢聚得多了,四弟妹董氏和两个女儿也求完了签,已经来到了这边,也只得随着许樱离了解签处。她们正在前面求神问签,那边李真人和许昭文已经带着老太太去见了那个游方的活神仙,此人自称姓张,是张天师的后裔,法号叫天慧,却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众人皆称他为张瞎子或者是张半仙,正经
的法号知道的却少。
老太太说了自己的八字,又让张瞎子摸了骨,张瞎子笑了笑,“老太太这般高寿,又是一辈子不缺衣食的富贵命,贫道实在没什么可算的,只想问问老太太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唉,无非是人年龄大了,思想起身前身后事,有些惴惴罢了。”老太太近日见唐氏无德,苗氏无行,董氏阴险,深恨自己识人不清,许家竟有三个如此不省事的媳妇,怕自己去了无人弹压她们,要有大祸
。
“贫道劝老太太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勿为儿孙做马牛,又有人言道不瞎不聋不做家翁,老太太您如此高寿,应享清福才是。”
老太太点了点头,“话虽如此,我终究有些放不下啊。”
“放不下也要放下,终有要放下的一天。”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您说得对。”
“老太太可还有要问的?”
“我问问儿孙吧。”她又把几个儿子的八字报了上去,张瞎子笑了笑,“我是摸骨算命的,不见人难算得十分准,不过这几个八字嘛……”他自许国峰的八字开始解起,竟说得丝毫不差,又说许国定与许国荣,都是八九不离十,说这三个人都有些福气,是长寿的命,只是许国峰勿要与水太近,许国定要远离女色,许国荣要心平气和勿要与人
斗气,明年运势平平不宜远行。
老太太频频点头,“这些我平日都说过他们,听您这么一说,我还是要再说。”
“老太太您啊,又忘了。”张瞎子又算了许家几位爷的命,算到许昭业的时候,叹了口气,“这人的八字极好,原是极清贵的命,只是因为命太好了才遭了忌,命里当有大劫,若是过了必定飞黄腾达,可从这八字上看,人竟已经去了
。”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不瞒道长说,这正是我那苦命的二孙子的八字,他确实已经去了。”
“老太太不必介怀,他本不是凡人,下界全是历劫,如今去了,怕是已经重回仙位了,他与许家有缘,自是会护佑许家平安。”
“阿……”老太太刚想念佛,又想到自己是在道观,硬生生的变成,“无量天尊,那可真是赶情好了。”许昭文听着直皱眉,他第一次让张瞎子算许昭文的命,张瞎子可不是这么说的,董氏说张瞎子已经收了他们的钱了,难道其中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