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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郡寿春县,李密的主力之师缓缓退向钟离郡,他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单雄信败了、江阳仓城失守了、江都全郡落入大隋之手、单雄信惨死于全椒县,杜伏威和杨侗会师于江都清流县,刘兰成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却中了杨侗诱敌深入之计,不但自己败了,连带定远城在当夜失守,下一步即可沿着平坦官道杀到自己面前。
一连串不好的消息令李密陷入了绝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杜伏威、尧君素之所以势弱,不过是为他设下的圈套,目的是把自己的主力设离江都,以便大隋海军完整的拿下江阳仓、江都城,而自己禁不住这个诱惑,这才中了杨侗调虎离山之计。
尽管李密无计可施、心慌意乱,可是在部下面前却不敢有丝毫流露,更不敢慌乱撤退,只因得到了三万士兵增援的尧君素像一头凶猛的恶狼紧紧的跟在身后,还有另外两万士兵,从庐江慎县北上钟离定远县,正朝自己合围而来,一旦露出慌乱之相,就会引起军心不稳,最后不战而溃,李密现在还有九万余名士兵,他觉得自己还有夺回江阳仓和江都城的一线希望。
之所以还抱这一丝希望,是因为李密得到另一个情报,杨侗虽然率领十多万士兵南下,但是其海军已被张镇周带去了长江以南,分兵攻打丹阳、毗陵、宣城、吴郡、余杭、会稽、遂安、新安八郡,而杨侗攻克定远县以后,熟悉南方的杜伏威调头南下,带着他的军队前去辅助张镇周。
也就是说,杨侗的兵力只有他的第一军,兵力也就五万左右,而且长途跋涉到了南方之后的这段时间时,一直都在奔袭打仗,如此高强度之下,纵然是铁打的兵也会累,要是自己在慎县隋军与尧君素汇合之前,不惜一切代价的拿下杨侗率领的这一支军队,或许能够起死回生,夺回江阳仓和江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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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魏军而言,江阳仓的失守意味着他们面临断粮危险,而江都的失守,就意味着军心不稳了,因为不管是普通士卒的家眷,还是将领们的家眷都在江都城内,它的沦陷,说明大家的妻儿老小都落入隋军之手。如果不能将这两处夺回,李密只有败亡一途。
入夜。
魏军进入了钟离定远县境,在定远县城以西的五峰山麓、池水南岸扎下大营,再过几里,就是‘霸王别姬’这个历史事件的发生之处。
经过长途跋涉,将士们都已筋疲力尽,但是将士们已经得知江都郡失守的消息,他们心忧陷入隋军之手的亲人,一个个都难以入睡,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商议着自身的出路,述说着自己的担忧;而从扎营开始,军队便出现了逃兵,由几人到数十人,到后来甚至演变成整旅、整团的逃跑。
有了逃跑的开端,各种流言开始在军中传播,顿时人心惶惶、军心严重的动摇了起来。
逃兵的出现,也令李密大为震怒和恐慌,他命奔逃而此、治军从严的刘兰成为执法官,统领五千名内军巡逻,但凡遇到逃亡者,当场斩首,以儆效尤。
中军大帐。
李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他刚得到了一条致命的消息,尧君素在七十里外和慎县隋军合兵一处,使他手中军队膨胀到了七万之众,正往这边不疾不徐的开来,如果杨侗和尧君素对他的大营进攻左右夹攻,那他真是危险到极点了。
一方面是己军军心涣散、军队溃逃,另一方面左右夹攻的威胁,诚可谓是内忧外患,严峻的形势使李密坐立不安,愁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圣上,微臣房玄藻求见。”这时,帐外传来了房玄藻的声音。
李密闻言,停下了步子,老实说,他现在对房玄藻是有一些不满的,作为自己的谋主,没有看透杨侗的布局不说,还把扬威于高句丽的隋朝海军给忘了,这是一种至关重要的失职,但李密已经六神无主了,也想听听对方的意见,于是说道:“进来吧。”
房玄藻掀帘而入,上前深施一礼:“微臣参见圣上。”
他也知道李密对自己心怀怨念,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他的失职,因为淮北七郡始终没有被隋军扣边的缘故,所以他一直坚信杨侗先攻李唐,认为先灭李唐之后,杨侗才会考虑魏国。却万万没有想到,隋军在南阳、淅阳、淮安和南郡、江夏营造出来的浩大声势,都是给人攻唐的错觉,然后从海路直袭江都,这让房玄藻异常不服气,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在战略上的失误,否则也不会主张西征了,更不会有今日之困局。
“坐吧。”
李密叹了一口气,自己坐到了主位之上,不过自觉犯了大错的房玄藻却有些拘谨,不敢依言就座,恭恭敬敬的低声问道:“圣上,您是担心左右两路隋军吧?”
李密苦涩一笑,点头道:“两路隋军加起来足有十三四万人众,他们骁勇善战,且挟大胜之势围拢而来。而我军军心已散,朕现在是无计可施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尧君素一步步逼近,眼睁睁的看着夹攻之势慢慢形成。”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房玄藻,再次示意对方坐下,直到对方入座了,才又问道:“事到如今,先生可有解决眼前危机的良方?”
房玄藻说道:“微臣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就不知圣上能否接受。”
李密精神一振,连忙说道:“快快道来。”
“正如圣上所说这般,我军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若是两路隋军到来,恐怕没有多少人敢与隋军作战了。微臣的意思是放弃南方,迅速率军北上中原,以淮北七郡为基,攻陷青州,然后和李渊联合对抗隋朝,从东方威胁洛阳,臣认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房玄藻说出了自己的主张。
李密为之一呆,皱眉道:“朕也这么想过,可是南方士兵不会跟我北上的。当初骁果军为了返回关中,不惜跟着宇文化及干起了君之事,可见,人们的故土情一旦发作起来,相当可怕。”
房玄藻叹息道:“圣上,现在手中还有近十万大军,加上淮北十余万人,实际上就有二十多万军队,我们这里的军队确实有几万南方籍的士兵,但这些人生活在安逸的南方,不管是战斗力还是作战意志都远不如中原人士,留着只会成为瘟疫一般动摇军心,若圣上将之裁减,带着中原兵北上,反而能够减轻负担,于军、于后勤都是利好之事。重要是我们在中原有民众基础,而那里又是杨广主要祸害的地方,百姓对于隋朝心怀恐惧,只要我们加以宣布,百姓必将大力支持我们。”
这个建议令李密难以决策,主要是中原隋军更多,一旦失败那他真就彻底完蛋,如今他有些后悔了,早知如今就应该听从房玄藻和单雄信的建议,干脆利落的放弃淮北七郡、放弃江淮大地,重点经营长江以南的地盘,只可惜一念之贪,不但不听,反而还去招惹隋军,不然的话,哪有今天之困局?
说到底,问题还是出现在他这个决策者的身上,怪不到房玄藻这个谋主身上,要是早听他们劝说,完全可是实现划江而治的梦想,思绪至此,李密长长的叹息一声:“容朕考虑考虑!”
房玄藻急道:“圣上,隋军的骑兵实在太厉害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南方军掩人耳目,带关中原之军连夜北上,一旦隋军的包围圈形成,我们想要撤退就难了。”
“朕再想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圣上。”
“先生先下去吧。”李密揉了揉发痛的脑门。
“微臣遵命。”
房玄藻无可奈何,怏怏不乐的拱手告退。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只听到有人在放声大骂:“你们这帮混蛋,快放开我!”
李密和房玄藻相顾一怔,他们二人都听得出这是内军副将李文相的声音。
李密怒道:“为何在这吵闹?”
“圣上,李将军被抓了。”一名亲兵迅速答道。
李密眉头一皱,想了想,便和房玄藻一起出门观看。
只见远处出现了一片火光,只见一群执法内军,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将官推了过来,此人身材魁梧,粗糙的脸上长满了虬劲浓密的胡须,仿若传说中的猛张飞一般,
此人正是李密的内军副将李文相,他原是汲郡黎阳贼寇首领,为人憨厚,异常骁勇,投降李密后被引为心腹,如果不是头脑简单、有勇无谋,早就自领一军了。
一群执法军将他推到密面前,一脚踢在腿弯处,李文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名鼻青脸肿的内军校尉上前行礼,忿忿不平的说道:“启禀圣上,李将军想要趁夜逃走,幸被弟兄们发现,只不过他奋力拒捕,打死了我们五十多人,负伤弟兄不计其数,请圣上发落。”
李文相大吼道:“我不反抗就被你们杀死,是你们逼我的。”
“我们奉圣上之命抓捕逃兵,确实是杀了一些人。可你是我们内军副将,我们怎么敢杀你?我们好言相劝,你就是不听,才被迫包围,可是你却趁我们不备猛下杀手,若非是刘将军恰好巡视到,我们早就被你杀光了。”那名着校尉争辩完毕,向李密行了一礼,道:“圣上,这事很多人都看到了,绝非我等小卒以下犯上。”
李密沉着脸大步上前,死死的盯着李文相片刻,忽然出手,狠狠抽了李文相几个耳光,扭曲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枉朕这么信任你,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可你竟然背叛我,你对得起朕吗?良心何在?”
李文相闻言,默默的低了下头,低声道:“我娘还在江都城内,我怕隋军加害于她,绝没背叛圣上之心。”
“你……”李密冷冷的哼了一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恨恨地说道:“杨侗治军严谨,隋军上下对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之严,比我魏军还胜数筹,这一点,军中将校全都知道,大家虽然都心忧自己的亲人,但是从来就没人担心隋军会加害我们的亲人。”
为了安抚闻讯前来的大大小小将校,李密不得不为隋军说好话,但是众将却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隋军军法之严和他们的战力成比例,自从杨侗掌军、军务司创立,隋军就没有出现过影响极大的扰民事件,即便有,那也是极少数,事后也全都被军务司的文职人员重惩,关于这一点,哪怕身为敌人,也不得不佩服。念及于此,众将校倒是稍微宽心了一些。
要是李密知道自己的家小被牛进达屠了个干净,不知是何感想,只听他继续侃侃而谈的说道:“朕的儿女也在江都,所有人的亲人都在江都,不止你李文相一个。别人都不逃,就只有你李文相逃跑,还对一手带起来的弟兄狠下毒手,残害同袍,你对得起仰慕你、以你为荣的弟兄吗?”
房玄藻情知李密已经动了杀机,连忙劝道:“圣上,李将军是个耿直无心机的人,他为人至孝,圣上正是相中这一点,才会加以重用,念在他南征北战和无知的份上,就饶他一命吧!”
诸将也纷纷求情,李文相为人憨厚率真、武艺高强,各位将校遇到武艺上的难题都会求教于他,而他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家都很喜欢他。
李密语气森然的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纪,要是他没有杀人,朕可以从轻发落。但现在,朕要是饶恕他,朕日后何以服众?无辜死去的将士在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众人闻言默然,李文相杀的人不止一个,一队将士就这么没了,如果不把他斩首示众,以后怎么办?
“此例不能开……”李密闭上双眼,十分痛心的下令:“推下去,斩了!”
李文相‘砰砰砰’的叩了九个响头,泪流满面的大声道:“圣上,末将知错了。末将情知自己罪该万死,不敢求饶,只求圣上念在末将所立之功的份上,代我照看老娘,就说末将到淮北去了。末将来世还要当您的兵。”
“朕全都答应你,只要朕夺回江都,只要朕在世一天,视你母亲为亲娘。若我李密违背此誓,天地不容,”李密双眼通红,蕴上了一层泪水,但他不得不狠下心肠,否则会造成更多的逃兵,叹息一声:“你放心去吧。”
房玄藻拜倒在地,泣声道:“圣上,饶过李将军一命吧!”
所有将校心下不忍,都跪了下来求情:“圣上,饶过李将军这一回吧!”
“法不容情。”李密不为所动,猛的一挥手,喝令道:“推下去,斩首示众!”
“圣上,末将去也。”李文相站了起来,也不用士兵推搡,自己大步向外面走去。
李密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李文相忠心耿耿不说,还对李密有过救命之恩,荥阳之战溃败之时,李密游过运河逃命,可是当时正处于冰天雪地的寒冬,他在冰冷的河水中双腿抽筋,如石头一般坠入河底,是成功游到对岸的李文相重新跳入运河,把他捞了起来,并且用自己的身体为李密挡住了密集的箭雨,之后失血过多、高烧不断,差点就死去了。可以说,要不是李文相舍命相救,世上早就没有他李密这个人了,这一份恩情,他李密时刻不忘。
但是李文相杀了太多人,所犯之错实在太大了,平时也就罢了,顶多责打一顿,可如今军心不稳,大家都在看着,若他李密徇私枉法,何以服众?
他是真的不得不杀……
不一会儿,士兵将他人头呈上“圣上,李文相已经受罚被斩。”
李密毫不忌讳的擦了一把眼泪,迅速恢复心绪,冷声道:“带着他的人传送三军,胆敢逃亡者,一律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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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相虽然当起了逃兵,可毕竟是李密的心腹大将,魏军将士以为责罚一顿就过去了,可如今却被枭首示众了。
这让一些魏军老卒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李密接手瓦岗的时候,为了严正军纪,屠了近万名不法将士,以无数尸体堆成了魏军的严厉的军法,正是这一杀,让瓦岗军朝着正规军蜕变。
开始,全军将士还不信,可是当李文相的人头传了一遍之后,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之效,魏军的逃亡潮顿时被压了下来。
不过军心并没有因此得到稳定,反而是越来越动荡不安,虽然不再异心,但更大的风暴却在营中酝酿着。
魏军将士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既担心陷入隋军之手的亲人,又怕隋军猛然来袭,还怕执法军的刀子,一个个都处于紧张、恐惧、焦虑之中,这种负面情绪一旦被点燃,其后果必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