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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谷城县衙,独孤彦云脸上充满悲痛之色,在他下首是一群北镇军将领,当日武川卫和突屈盖发生内乱,大打出手,独孤澄借机传讯,让他们择一地方立足,并说只要他们在,城中的人就会安全,独孤彦云依令夺谷城,然而今天,襄阳细作却传来了各家被灭族的情报。
他抬起手中书信,悲愤的说道:“诸位,告诉大家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奸王李元吉奉狗皇帝李渊之命,昨天将独孤氏、于氏、赵氏等三十多家关陇贵族灭了门,男女老少尽丧奸王之手,一个都没剩下。”
大堂之上响起了一片哀鸿声,虽说大家一直为此担忧,甚至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依旧接受不了,毕竟被诛杀的,都是他们至亲的亲人啊。
望着这些将领,独孤彦云似嫌不够劲暴似的说道:“另外,李元吉今日已经入蜀,也就是说,益州的亲族很快就会步襄阳族人的后尘。”
众将领嚎啕大哭,一些人承受这个打击,甚至口吐鲜血的昏了过去。
‘砰!’等到诸将发泄得差不多了,独孤彦云才一拳击在案几之上,发出轰然巨响。
诸将的哭声嘎然而止,纷纷抬头,茫然的望着独孤彦云。
“我也想哭,可哪怕我们哭死,惨遭李元吉杀害的亲人也不能复生。”独孤彦云双目蕴满浓重的煞气,鹰隼一般盯着大家,一字一句说道:“我们的亲人是死了,可我们还在,我们还有三万多名将士,我们还有能力为逝去的亲人报仇……”
“不错,我们要报仇雪恨……”于钦明抹去脸上的泪水,恨恨的高声道:“谷城是座小城,久守必失,一旦我们都死了,谁为我们的族人报仇雪恨?所以当务之急是议事,是决定北镇军下一步战略,就算要哭也要等到脱困和复仇之后再哭。”
“请将军下令。”
“请将军吩咐。”
这一刻,诸将为了逝去的亲人,也为了自己,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独孤彦云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有人失去理智,带着麾下士兵,如扑火飞蛾一般前去襄阳送死,目前来看,大家悲愤归悲愤,但没有朝自己担心的方向发展。
他缓缓的说道:“我说的或许难听一些,但请大家不要多想。我们之前因为襄阳城中族人束手束脚,处处被动,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放手一搏。”
众将纷纷点头。
“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放弃谷城,不顾死活的冲破层层包围,杀向益州,解救益州族人。但是李元吉这狗贼无后顾之忧,等我们到益州的时候,族人们的尸体恐怕都腐烂了,就算族人们还活着,剩不了几个人的我们也做不了任何事情,所以,这条自取灭亡之路不可取。
这是事实,无人能够反对,纷纷问道:“第二条路是什么?”
“第二条路是降隋,要是我们将汉水防线撕开一道口子,隋军便能源源不断入境,若是隋军兵临襄阳城下,那李元吉只能调头回援,我们在益州的族人便安全了。”独孤彦云缓缓的说道。
于钦明说道:“我们奉命兵谏的最终目的是反唐降隋,目前也只有隋军才能助我们达成围魏救赵的目的,迫使李元吉调头回襄阳。我赞成降隋。”
“我也赞成。”
“我也赞成。”
“……”
独孤卿云、贺兰师仁等人缓缓表态。
‘降隋’这个方案瞬间得到了统一,但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他们解决,只听独孤彦云沉声说道:“在我们北方是刘弘基,统合张士贵派来的军队之后,刘弘基拥兵四万;东南方则是由窦琮负责,兵力也有四万之众,显然是防止我军与隋军联为一体;而据我接到的情报称,李世民很快就会到来,他应该会围困谷城之南,从唐军的布局来看,是想逼我们往西方撤离。谷城乃是武当山余脉,地势比较平缓,县城以西除了筑水,还有大小河流数十条,一旦我们陷入其中,定被唐军歼灭。从目前的局势来来,我们这三万大军,需要和十多万唐军作战,只有击溃了他们,才能跳出重围,退往隋朝掌控的南阳。”
“将军,谷城对岸有官道直达南阳,只要我们击溃窦琮军,即可渡过汉水,进入南阳穰县,何须跟十多万唐军作战?”说话的是名将达奚长儒孙子达奚安,他担任虎贲将军一职,率领北镇军第二师的五千士兵。
“不错,窦琮虽有四万将士,可他的士兵由各族私军拼凑而成,我们三万人打他四万,根本不是问题。”副帅、第一师主将独孤卿云亦是说到。
“要是我们和窦琮决一死战,李世民和刘弘基不会坐视不管。”独孤彦云沉声说道:“关键是我们没有骑兵,而对方有。要是我们失去城池,定被人多势众的唐军团团围困,然后被他们的骑兵歼灭于旷野之上。另外,谷城虽小,却是唐朝汉水防线一个关键的节点,我不希望它再次落入唐军之手。”
于钦明恍然道:“将军要把谷城献给隋军吗?”
独孤彦云点头道:“谷城位于汉水西岸,武当山脉东南麓。南依荆山,西偎武当,东临汉水,南北二河夹县城东流汇入汉水,汉水上游的阴城、均阳唐军皆由下游襄阳城补给,只要谷城不失守,上游唐军得不到任何补给,不用多久便会因为断粮而人心惶惶。”
“那将军的意思是……”
“遣使入南阳,向大隋右仆射表示称臣,请他派遣隋军和我们前后夹攻窦琮,并全面接管谷城。”说到这里,独孤彦云冷冷一笑:“李渊所谓的汉水防线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也是我们这支‘叛军’占领谷城,李渊没有足够重视,要是换成隋军,襄阳早就乱成一团了。”
不得不说,独孤澄这个独孤派领袖当得不称职,但他看重的独孤彦云确实是一个目光深远的人物,将李唐王朝外强中干的本质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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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可以为使?”于钦明问道。
独孤彦云想了一想,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和四哥有隋朝的爵位,任何一人都是最佳人选,可大战在即,我们二人都走不开。我想让司马去一趟,如何?”
“我倒是无妨,但我没什么分量,恐怕杨善会不会信我,要是贻误战机,我军就糟糕了。”于钦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还是那我去吧。”独孤卿云起身道。
独孤彦云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也罢!”
“启禀将军。”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忙忙的奔来,气息不定的行礼道:“有支隋军精骑自汉水东岸乘船而来,为首大将自称是隋朝左领军大将军、申国公苏定方,请将军一叙。”
“啊?”
厅中,正为联系隋军、取信杨善会头疼的大小将领闻言,又惊又喜的站了起来。
“人呢?”独孤彦云急问。
传令兵忙道:“他们在东城门外,没有将令,巡逻士兵不敢擅自开门。”
“快请……不,我们一起前去迎接。”独孤彦云话音未落,便一马当先的走了出去,众人纷纷跟随。
“这……”空荡荡的官衙内,传令兵一脸茫然。
当独孤彦云等人到了东城头,只见城外滚滚烟尘渐渐散去,一支人数两千左右精骑在城外集结,冷森森兵戈汇聚成一片金戈森林,骁果军特有的铠甲在阳光闪闪发光,冰冷的气味漫过虚空,在城关上空无尽地弥漫开来。
他们人数虽少,但都带着一股浓郁的杀伐之气,气势如虹。
在那两千余名骑兵的最前面,两员大将一字排开,他们腰杆依然笔挺,气势锐利不凡,如两柄出鞘的利刃一般,直插云霄。
独孤彦云感叹道:“真不愧是百战之兵啊。”
北镇军虽也不错,但和眼前这群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士兵就差得太远,光是这股子气势就远远不如。
江风烈烈,阳光似血,一骑如飞,奔至城下,大声道:“大隋左领军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请河西郡公独孤彦云将军一叙。”
城上众将闻言,莫不倒吸了一口寒气,他们想不到除了苏定方,罗士信竟然也来了。相对比较没有名气的苏定方,取得一系列辉煌战绩的罗士信无疑更令人震撼。
“我就是独孤彦云。”独孤彦云深吸一口气,宏声道:“事关北镇军三万将士安危,请贵军出示让我等信服的凭证。”
“凭证在此。”城下隋军士兵摘下弓箭,抽出一支箭矢,张弓搭箭,城头士兵纷纷用盾护卫住独孤彦云,那名士兵弓箭向上一抬,箭矢脱弦而出,到了城头上空,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将军,有封信。”一名士兵拾起地上竹箭,取下书信,呈递给了独孤彦云。
独孤彦云打开一看,不由一怔,这竟是独孤澄写给他的信件,让他带领北镇军降隋,遵从隋军将领命令,不仅有暗号,还有于筠等多位家主的签名。
“如何?”独孤卿云上前问道。
“信是家主书的,笔迹、纸张和暗号都对得上,这没错,但我不太敢相信。”
“你是担心书信落到唐军之手,并以此来诈城?”
“不错。”
“信假得了,但人假不了。”独孤卿云说道:“你忘了吗?我们当年去邺城神武宫接受圣武帝册封的时候,罗士信就在一旁。”
独孤彦云恍然,苏定方他确实不认识,可罗士信确实认识,由于对方名扬天下,他还多看了几眼,连忙大声道:“请罗将军上前一叙。”
罗士信催马上前,抬头道:“我是罗士信,独孤将军有何话说?”
独孤彦云仔细一看,发现对方确实是罗士信,又见兄长也向自己点头,便说道:“末将怀疑书信来历,担心你们是唐军所扮……”
罗士信眉头一皱:“要怎样,你才相信?”
“末将认识大将军,这就足够了。”独孤彦云回头喝道:“打开城门。”
罗士信不复多言,退到苏定方身边。
不一会儿,高悬的吊桥缓缓放下,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城门打开,吊桥也降到底下,北镇军一干将领鱼贯出城。
走在前方的独孤彦云神色恭敬的抱拳道:“末将独孤彦云,拜见罗将军、苏将军。”
“独孤将军,不必多礼。”罗士信和苏定方纵身下马,虚手一扶,笑着说道:“苏将军为主,我是副将。”
独孤彦云连忙说道:“末将不知,请苏将军恕罪。”
“不知者无罪。”苏定方淡淡一笑:“独孤将军,独孤家主的信看到了吧。”
“禀告苏将军,末将已经看了,全军上下誓死效忠大隋。只须大将军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独孤彦云双手高举兵符。
“没这么严重。”苏定方对眼前这位沉稳的大将甚是欣赏,又见一干将领赤手空拳而来,心知对方已经展示出了最大的诚意,接过了兵符。
独孤彦云后退几步,犹豫了一下,说道:“苏将军、罗将军和诸位弟兄一路辛苦了,还请入城休息。”
“好,进城。”
苏定方大手一挥,和罗士信一道,在百名亲卫护卫下,随独孤彦云一行人进入谷城,两千名骁果军在程咬金、高衍、阚棱的率领下跟在后面。
。。。。。。
苏定方、罗士信带兵前来谷城,这对迷茫的北镇军将领而言,无疑是定心丸。望着高坐上首的苏定方,一双双眸子里充满了狂热的神采,还有隐隐的畏惧,是的,就是畏惧!
苏定方名声不显,有何本事他们不知道,但有罗士信这个副帅当垫脚石,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仅只一会儿功夫,众将对他的信服和崇敬,就远比劳心费神了很久的独孤彦云高。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莫过于此。
按道理说,大权旁落的独孤彦云应该是最不高兴的,但他反而是最高兴的人。
他们兄弟接受杨侗册封一刻开始,其实就跟隋朝分不开了,他们为免父亲和叔父美名受损,誓不仕唐,这一决定使他们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以隋朝忠臣自居。所以现在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惊喜,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苏定方虽不知何故,但是对大家的态度相当满意,问道:“独孤将军,粮食能坚持多久?”
“回大将军。”独孤彦云恭敬道:“三四个月不在话下,要是省吃俭用,半年都不成问题。”
“呃……”苏定方吃了一惊,奇怪的问道:“据我所知,北镇军是一支没有后勤的军队,哪来这么多粮食?”
“谷城是供应阴城和均阳的后勤重地,我们夺了此城,便是看重这里的粮食。隋魏大战结束以后,李渊生怕隋唐大战暴发,更怕大隋断了阴城和均阳守军的粮道,所以日夜搬运,否则的话,谷城之粮更多。除了粮食,还有很多箭矢。总之,不用为后勤担忧就是了。”独孤彦云说道。
苏定方脸颊抽搐了几下,从独孤彦云看出,他们这伙北镇军混得相当不错,而李渊,居然放任北镇军在襄阳郡内潇洒快乐生活,这得是何等的无能?
独孤彦云见苏定方默不作声,忧心忡忡的说道:“大将军,李渊为了歼灭北镇军,十二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从阴城、安养、襄阳方面出兵,可谓是来势汹汹。我们虽然是精锐之师,可如果真的一一交锋,以这三万士兵,想要击溃四倍之敌,相当困难。”
“十二万大军若是一起来犯,自然难敌,不过李渊兵分三路,却给了我们可趁之机。”苏定方笑道。
“大将军是逐个击破?”
“不错,就是打他们一个时间差。”
独孤彦云怔了怔,思索了一下‘时间差’的含义,随即会意道:“大将军所言不差,李世民兵出襄阳,刘弘基自阴城而来,窦琮又兵出安养,此三路兵马分散三处,到谷城的时间也大不相同,我军足以一一应对!”
“我有点担心北镇军的战力,到底能不能打硬仗?”苏定方实话实说。
独孤彦云却是一笑:“大将军大可放心,北镇军虽由各族私军组成,但装备和训练都是比照先帝的骁果军,而且这些年一直在益州各地和流寇匪徒作战,或许不如身经百战的大隋将士,但战力、作战意志,绝非士气不济的唐军可及。”
苏定方沉吟半晌,又说道:“我们在圣上带领下,先后与契丹、奚族、东/突厥、西突厥作战,每一次,我大隋都能少以胜多,你们可知是何缘故?”
“我大隋军队骁勇善战。”
“异族不堪一战。”
“……”
诸将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苏定方不置可否,见到独孤彦云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笑问道:“独孤将军有何想法?”
“末将也不知对不对。”独孤彦云拱手道:“据末将所知,契丹、奚族、东/突厥、西突厥都是由各个部落组成,士兵平时散居各处,只有到了战时,才会集结在统大可汗麾下,他们的军队由几十上百个部落纠合而成,人再多也很难形成强大一个同心协力、同心同德的强大的团体,每到硬仗发生之时,由于各部酋长皆有保全本部兵士的私心,所以他们不耐久战,很容易出现有人作战、有人退缩的乱象,从而给大隋军队各个击破的机会。”
“不错。”苏定方点头道:“我大隋军队骁勇善战,异族其实也不差,单个部落士兵相当强悍,但纠合在一起就是出现号令不统、私心重的问题。”
独孤彦云、独孤卿云、于钦明、贺兰师仁、达奚安等人,明白苏定方是以异族暗喻由几十个家族纠合而成的北镇军。
“大将军,我们在上庸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的北镇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存在各自为战的问题,另外,北镇军依照大隋军制,设有六个五千人师、三十个千人卫,每师将士战力相当,差距不大。”独孤彦云笑着说道。
苏定方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报。”
便在此时,一名士兵冲了进来,虽是不知主将为何换了个人,但见到独孤彦云诸将俱在,便躬身道:“启禀将军,谷城以北出现敌综,刘弘基统率四万大军杀夺谷城而来。”
“哦?”苏定方问道:“敌军据此还有多远?”
“这……”士兵看向一旁的独孤彦云。
独孤彦云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北镇军以后以苏大将军为主。”
士兵这才说道:“启禀苏大将军,据斥侯来报,敌军还在四十里外,天黑前可达谷城。”
“兵贵神速,不错。”
“大将军,这仗怎么打?是守城还是出城跟唐军打野战?”独孤彦云问道。
“守城?野战?”苏定方摆了摆手,说道:“不,我们出去劫营。”
他这边说得云淡风轻,官衙内却已经是一片哗然。
“啊?”
“大白天劫营??”
“大白天怎么劫营??”
独孤彦云可怜兮兮的看向比较靠谱的罗士信:“罗大将军,这…大白天怎么劫营?”
罗士信暗暗好笑,解释道:“按照现在的天色,以及正常行军速度来看,刘弘基在十里外扎完营,天色刚好黑下来,这是白天劫营吗?”
“呃,不是。”
“就算劫不了营,我军照样能在十里之外打他一个以逸待劳。”
一听罗士信如是说,诸将顿时兴奋了起来,又问道:“苏大将军,需要全军出动出发吗?”
“两万即可。”苏定方说罢,又向独孤卿云说道:“卿云将军、贺兰司马,你们二人率领第五、第六师将士,尽快收扰城中粮食,将其运进西北方的深山老林中密藏,城内只需保留将士们三天口粮即可!记住,此事要在暗中进行,尤其不能让人知道粮食的藏匿地点,绝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喏!”尽管这道令谕有些没头没尾,独孤卿云和贺兰师仁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犹豫之色,朝苏定方恭恭敬敬地一揖,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