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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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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劭醒来时,天尚未黑透,卷起的帐幔正对着窗子,那窗扇推开了约有四指宽,掩着院落中一带粉墙,墙头青藤垂挂,再往上,便是一角鸭壳青的天空,上头飘着几片薄薄的、嫣红的云絮。

    鼻息间是清寂寂的棋楠,缭绕来去,高阁知冰弦,皓月出空山,携风而至,又被暮色拂散;耳畔传来轻细的铃音,如若风吟,陈劭闭目分辨良久,方听出是风吹动了护花铃。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里应该是李家,而非裴府。

    只消不是在他那未来女婿家里躺着,他便知足了。

    这念头在他心头飘忽,未多久,便渐入混沌,再度陷入了沉睡。

    当他醒来时,帐中光影幽微,隐约的灯火透进来,棋楠香清寥的香气,已然闻不到了。

    他仰躺在床上,稍稍转动头颈,环视四周。

    没有眩晕,亦无扑天盖地的阴影,头脑间一片清明,好似壅塞了多时的河道,终得畅通。

    然而,那河道两道的风景,却依旧是模糊的。

    陈劭再躺片时,终是撑身坐起,推开锦被。

    “你醒了?”一个声音突兀地道。

    随后,帐幔被人挑起,行苇那张冷淡的脸,出现在了床边。

    陈劭扫他一眼,抬手松了松衣领,漆黑的发丝如墨线般披散下来,落上雪白的中衣,道不尽地写意。

    “你怎会在此?”他挑眉,唇角勾出凉薄的弧度,作势拍额:“我忘了,你这是怕我突然想起甚么来,说走了嘴,坏了你主子的好事儿,是故才一直守在此处,做出个忠犬模样来。”

    行苇淡淡地看着他,手上动作却很轻巧,将帐幔挂于银钩,复又跪去脚踏,将软底鞋倒放其上:“老爷饿不饿,炉子上温着雪糯粥与水晶糕。”

    “端上来吧,再拿些小菜。”陈劭早便觉腹中饥饿,方才起身,亦是想要吃些东西,此时便吩咐下去。

    行苇退开了,陈劭亦自起身,拿起架上一件玄青大衫披了,便有两名小童进屋,服侍他洗漱净面,旋即又无声地退了下去。

    行苇此时亦回转,身后跟着一名样貌清秀的小丫鬟,瞧来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个食盒。二人配合着,将内中的粥点小菜并盘箸等物捧出,置于一方小案上,那小鬟亦自退下,单留下行苇一个服侍。

    “老爷如今住的这院子,正在李府后花园,很僻静。”行苇面无表情,言语中,有种例行公事的味道。

    将半碗雪白晶莹的粥放在案角,他又续:“老爷下午在裴府晕了过去,姑娘先请了一位大夫来瞧,过后舅老爷知道了,命人将老爷抬回府中,又请了济南府的名医给前来诊治,两位大夫皆道,老爷这晕的是好事儿,说不得血块便会化散。只这病需得静养,不能太劳神,话也需少说,因此舅老爷才做主,把老爷挪到这‘掬水轩’来。”

    陈劭于案边坐了,动作优雅地用着粥点,神情颇专注,似是未听见他说话。

    行苇却似完全不以为意,仍旧顾自说着:“姑娘、舅老爷并舅太太,皆一直守着老爷,姑娘还亲自盯着人熬药。后因天太晚了,老爷睡得又熟,舅太太再三劝姑娘去睡,姑娘方去了。表姑娘、表少爷并陈家两位姑娘,也都在下晌时来瞧过老爷。”

    言至此,他终是抬头,冷淡的脸上,划过一丝讥嘲:“如果不是这样儿,小的也轮不到这时候儿来与老爷说话。”

    此际,陈劭正举箸拣起几根笋丝,白牙箸首、青笋如玉。

    闻言他头也不抬,唯唇角向上一扯:“少废话!说吧,你待如何?”

    语毕,将笋丝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即便正吃着东西,他身上的气息,亦是孤清,好似所食并非人间烟火,而是天上泉露。

    行苇直视着他,眸光如冰:“那八年的事儿,你想起来了么?”

    陈劭不曾答话。

    就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提问。

    直待饮毕最后一口粥,将牙箸搁下,举袖拂去肩畔散发,他方又勾起唇角。

    “我确实想起来了一点儿。”他道,面上有一瞬的茫然,似不知所言所思,是梦还是真。

    行苇却是双眸一张,面上的神情变得格外强烈,追问道:“你想起了什么?当年你到底查到了哪里?”

    陈劭未及就言,面上现出回忆之色,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按住额角。

    以往每当回忆时,他皆会头痛欲裂,须以手按压、减轻痛苦。如今,头痛已然不再,然这个动作,却成了习惯。

    他轻按着额角,语声有些迟缓:“我记得,我在某个地方,似乎找到了一名曾在山东做过典吏的老头儿,我想不起他姓甚名谁,也记不清他的长相,但我记得他告诉我,当年康王兴兵,陛下御驾亲征于北疆,许多军需亦从京城派发往北疆,而其中的一部分,被截流去了康王封地。”

    “截流陛下军需?!”行苇瞳孔一缩,眉头朝中间一拢,神情竟有几分肃穆。

    这一刻的他,哪还有半分长随小厮的模样?便说是知朝堂、晓天下的士子,亦不为过。

    “照你所说,康王在朝堂有帮手,且此人官职还不低。”他沉声道,复又抬头,视线中有着针尖般的锐利:“查到如此重要之事,为何当时不报?”

    “一定有原因,只我忘了。”陈劭将披衫拢了拢,若无其事。

    行苇面色变了变,目中隐有怒意,到底还是忍下了,只问:“接下来又如何?”

    略带讥讽地看他一眼,倒也未多说什么,续道:“接下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我后来又查到,那截留军需物资之人,似与当年裴广之死有牵连,于是我便又化妆易容,改了口音,前往宁夏一带查访……”

    “这话你之前说过了。”行苇冷冷地打断了他,眼神有几分刻薄:“老爷可莫要告诉我,你昏睡了这许久,想起来的只有这么一丁点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