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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手捧烛台,面上悬一抹近乎嘲讽的笑,缓步行至正厅,将烛台搁在案上,顺势坐进一旁的扶手椅,随后,便一动不动。
院中阗寂,静听时,似能听见雪落的“簌簌”声。
女子笔直地坐着,面无表情,如泥塑木雕。木然的视线,空得好似落不到实处,又似穿过了墙壁与满院夜色,穿过这漫天纷飞的大雪,飘去了极远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嗒、嗒、嗒”,门上骤然响起剥啄声。
那声音很轻,含着一种奇怪的节律,或停或响,重复了三个轮回。
女子的眼珠子动了动,像是终于活过来一般,将身子往椅背一靠,唇角浮起一个端庄的、从容的笑,慢慢地道:“进来罢。”
“咿呀”,门被推开,两个人影闪身入内,一见女子居中端坐,忙上前屈身见礼:“末将沈靖之(白老泉)参见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快请起,坐下说话。”康王妃此时已是满面含笑,仿佛之前的嘲讽与木然,从不曾出现。
二人依言起身,其中那身量瘦伶、高得有些古怪的男子,粗声粗气道:“娘娘见谅,末将需得先解行缠,这假脚实在他奶奶地难受。”
这说话者,正是侏儒白老泉。
话一出口他便觉失言,忙不迭又请罪:“末将是粗人,娘娘别与末将一般见识。”
一旁的蛇眼男子——即沈靖之——亦躬身道:“老白平常便是如此,娘娘万勿见怪。”
康王妃笑了笑,面上疤痕扭曲,瞧来颇骇人,然语声却很柔和:“两位将军太多礼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语毕,伸手一指西次间:“那屋子是干净的,白将军请便。”
白老泉告了个罪,飞快退下,不一时,西次间便传来窸窣响动,正是他在拆解行缠。
康王妃目色微动,转望向沈靖之,静默片刻,低声问:“你与他……见过了么?”
这个“他”是谁,她知道,沈靖之亦知。
他面色一寒,沉声道:“回娘娘,末将确实见过他了。”
“哦?”康王妃抬起头,目中似闪过一星光亮,话音里也像是隐含着期盼:“那他是如何说的?他何时会来此处?”
“他说还要再等。”沈靖之道,面色越发阴沉:“末将要他定个准日子,他也答得很含糊,还托末将转告娘娘,等这个年过完了,京里的风声也彻底平息了,他应该就能抽出空儿来了。”
他“呵”地笑一声,语中满含讥讽:“若依末将看,他怕是吓破了胆,短期内应该不会来了。”
康王妃点了点头,既未惊讶,亦未恼怒,甚至连失落亦无,只淡然地掠了掠发鬓:“好,我知道了。”
这其实早在她料想之中。
那人来或不来,她根本一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远在他乡的一双儿女的消息。
只目今起来,这一、两个月里,她是听不到孩子们的消息了。
不过,只要那人无事,她的孩子们必定也无事。
她轻舒了口气。
如此也好,她也能落得个清静。
老实说,每每委身于那人时,身体的欢娱固然叫人贪恋,可是,她也会免不了去想,除了空有个“王妃”名号,她与那沿街叫卖的烟花女子,又有什么不同?
同样以色事人,同样将身作凭,无论为的是钱,还是为的权势,两者之间,委实并无差别。
“照末将看,干脆一刀捅死那‘鸡儿胆子’得了。”白老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满脸地阴戾,“那小子根本不当事儿,早就该杀了。”
“若非无人可用,我也不会与他联手?”康王妃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他再不顶用,好歹是传了几代的勋贵,朝中故交遍地、消息灵通,这么些年来,多多少少也算帮了我们的忙。只说安王起事时,那些兵器若不是他腾出地方来藏,我们早露了行迹,又怎能捱到如今?”
白老泉两眼一鼓,叉手道:“老白我是粗人,既然娘娘说不杀,那就不杀。”
语毕,也不待人说,大剌剌寻了个板凳坐了,又向沈靖之招手:“坐下说。”
沈靖之阴着脸看着他,并不肯就坐,却也没说话。
康王妃倒是笑了笑,向他一挥手:“罢了,沈将军坐下说话便是,白将军也请坐。”
一颦一笑,端雅庄重,叫人几乎忽略了她面上伤疤,只觉其风姿绝世,又有一股子凛然的气势。
白老泉原是伸腿坐着的,此际为她气势所夺,不由得便收敛了几分,腰背亦挺直,下意识便要维持一个端正的坐姿。
沈靖之谢了座,端端坐好,两腿微分,双手扶膝,由腰线至肩、再由肩至颈项,呈一条完美的直线,显是受过严格教导,行止间不经意便带了出来。
待坐定,他立时说道:“末将此番前来,还要向娘娘禀报山东行省的情形。”
在康王妃面前,他身上的戾气已然淡极近无,言语克制而谨慎,大有谋臣风度。
“好,沈将军请说,我洗耳恭听。”康王妃换了个坐姿,笑容可怖,语声却很亲切。
沈靖之便道:“末将等此番前往山东,已将一应与长公主府有接触之人,尽皆铲除。所幸他们都只是些末流人物,并不触及核心,且长公主府因不知晓我等详情,开始时胡乱找了好些人,反倒混淆了朝廷视线,末将等方得从容出手、全身而退。如今人死忧消,娘娘尽可放心。”
“沈将军辛苦了。白将军也辛苦了。”康王妃含笑道,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长公主府的接触,来得十分诡异,无人知晓她为何要遣出密使前往山东,甚至在香山县主郭媛被刺之后,她的接触也未停止。
因不知底细,又怕其中有诈,是以山东那边推进缓慢,反复揣摩、互相试探,直到六、七月间,才终是确定长公主是真的愿意放下杀女(不成)之恨,与他们合作。
可谁想,进一步的接触尚未完成,长公主府并兴济伯府便双双殒落,到此时,康王妃反倒要庆幸山东方面当初的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