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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两个人远远的看着,大野坚先转身离开,他已经击败了对手,可是在看到沈冷的那一刻,眼神里的杀意非但没有散了,反而越发浓烈。
他也注意到了沈冷身边那个看起来如此让人过目不忘的少女,那应是少女,若已为人妻的话,不能再有那般少女明艳。
将军身边的少女,少女身边的将军,或许人生本当如此。
大野坚没有多看,多看则痛,那不是他的人生。
未央宫。
皇帝看着面前的牛车笑的好像个刚刚获得丰收的老农,合不拢嘴,拿起来车上一个冬瓜看看,放下,再拿起来一块红薯看看,皇帝不是皇帝的时候也富贵,富贵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收到这样不富贵的礼物。
那一车的丰收,都不如他的丰收。
他的丰收在于,收获了一个心善光明的儿子,收获一个安邦定国的大将军。
珍妃看着皇帝在笑也忍不住笑,这一车的农产让她也觉得好玩,想着应该把孩子们带过来认认,生在皇宫长在皇宫的二皇子虽然也会去城南皇家农场里看看,可终究没见过这么多东西,沈冷的两个孩子亦然。
站在不远处的内阁首辅赖成看了皇帝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是现在提还是明天早朝上提?”
皇帝看向赖成:“提什么?”
赖成顿时觉得压力很大:“安国公回来了,怀远城的事……”
皇帝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你看看这车上你喜欢吃什么,拿一些。”
赖成:“啊?”
皇帝道:“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
赖成:“臣还是不拿了。”
皇帝笑道:“吓坏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规程还是要走一遍的。”
赖成:“那个,力度?”
皇帝看了他一眼:“力度?”
赖成:“臣自己拿捏!臣自己拿捏。”
皇帝点了点头:“御史台那边你还兼着,骂人的事也就轮不到别人,该怎么骂怎么骂,骂的力度轻了也不合适,不过这件事在册封大典之前要有个了结,若是骂的太轻了处罚的轻了,册封大典上怕是难以服众。”
赖成心说陛下多虑了。
皇帝沉思了片刻:“各部衙的人叫进,就说朕要处罚沈冷,让他们都来看看。”
赖成俯身:“臣遵旨。”
从肆茅斋搬回东暖阁,没有人理解为什么皇帝喜欢搬来搬去,只有珍妃娘娘曾经说过一次……陛下也渴望自由,可他是陛下,陛下要照顾好整个大宁所以何来自由?天下人有天下人的自由,陛下没有陛下的自由,所以陛下想去肆茅斋住离着内阁远一些,是陛下对自由的最后一点点权利。
没有人会真的不厌烦无休止的操劳,皇帝的不厌烦,是因为他足够强大,压制住了厌烦。
大宁立国以来,很少会因为处罚某一个朝臣而在午后上殿,早朝下了之后各部衙的人回去各司其职,再有什么事就是到呈递到内阁,交由内阁诸位大学士来决断,除非是大到连内阁首辅次辅诸位大人都难以决断才会紧急呈递给陛下。
因为沈冷回来了,所以各部衙的大员们全都从皇城四处赶回来,宫城是宫城,皇城是皇城,皇城占地极大,各部衙的衙门都算在皇城之内。
半个多时辰之后,满朝文武几乎到齐,整个太极殿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对将要发生的事议论,他们只是静静的等着那位一怒以抛石车砸死了两位地方大吏的年轻大将军归来。
因为安静,所以沈冷走过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太极殿门口,看起来一身风尘仆仆的沈冷进门之后就快走几步拜倒在地。
“罪臣沈冷,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活不了那么久,万岁只是你们哄着帝王玩的噱头,因为你,朕气的可能还会少活两年。”
陛下的声音从大殿那头传过来,沈冷的肩膀微微一颤,陛下的话很重,重到能让沈冷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所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陛下让他到江南道怀远城就是去杀人的,他去杀了,本是立功之身却以戴罪之身还朝,他以为最先说话的不会是陛下而是御史台的大人们,陛下或许会沉默,总不至于如现在这样先一棒子把沈冷打的晕头转向。
“臣,死罪。”
沈冷伏首。
“你也知道是死罪?”
皇帝看着爬伏在那的沈冷,心里一疼,可还得忍着。
“既然你知道是死罪,那朕就成全你。”
这话一说完,包括赖成在内所有人都懵了,他们也以为陛下会佯装发怒也就罢了,毕竟江南道那边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沈冷是背锅去的,背锅回来的,意思一下得了呗,陛下居然说出赐死的话,那是陛下啊,言出法随。
言,即法。
“臣……”
沈冷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惧,一抹不解。
“不用解释了,大宁治下没有谁可以枉顾国法,没有谁可以草菅人命。”
皇帝起身:“拖出去吧,斩!”
扑通一声。
坐在朝臣最前边的老臣之一,大将军苏茂跪倒在地:“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扑通又一声,书院老院长也跪倒在地。
“臣请陛下开恩。”
老将军苏茂跪下去,老院长路从吾跪下去,武院院长石元雄跪了下去,这三个人带头一跪,满朝文武全都跪了下来。
“你们要干嘛?”
皇帝脸色一变:“满朝文武,逼着朕破国法之严?”
“沈将军纵然有罪,可罪不至死。”
赖成跪在那说道:“沈将军率军南征,一战而灭日郎,为战死的数千将士们报仇雪恨,为大宁开疆拓土,臣请陛下看在沈将军如此功劳的份上收回成命。”
皇帝摇头:“朕若不尊国法,谁还尊国法?”
“陛下说的国法不公!”
也不知道赖成哪儿来的胆子,也不跪了,站起来大声说道:“若陛下执意赐死沈将军,臣也不愿活了,臣不想看到一位昏君当国!陛下说沈将军草菅人命,陛下不问缘由,不问功过,直接下令赐死一位为大宁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一位国公,陛下就是不公,陛下就是昏君,臣请陛下连臣一道处死!”
自从赖成做了首辅大学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骂过陛下是昏君了。
皇帝一怒:“赖成!”
赖成依然抬着头,一点儿也不害怕的与皇帝对视:“昏君!”
皇帝:“你以为朕不敢动你?!”
赖成抬起手指着皇帝:“昏君!”
皇帝的脸色被气的煞白:“来人,把赖成拉出去刑杖二十!”
赖成声嘶力竭的喊道:“刑杖二十打不死臣,臣请刑杖五十!刑杖一百!”
皇帝气的好像手都在微微发颤:“既然你想,那朕也成全你,来人,把赖成叉出去刑杖一百。”
谁动啊……大殿上的金吾卫又不是傻子。
“陛下。”
老院长道:“陛下要以国法处置沈将军,那就应该按国法办……臣以为,就算处死,也要按照规程,该审问的审问,该定罪的定罪。”
皇帝怒道:“朕乃一国之君,朕都没有赐死他的权利了吗?!”
不等老院长说话,皇帝看向御史台那边的官员:“你们都哑巴了吗?”
一群御史互相看了看,然后整齐的低下头。
江南道的案子再清楚不过,因为牵连太广所以必须有个人站出来背锅,沈冷背了锅,连御史台的人都明白不能太过分,可是陛下却开始过分了,而往深里想想,沈冷为什么要去背锅?因为再查会牵扯到太子,沈冷是用军功换太子无事的。
“你们觉得他不该死?”
皇帝怒道:“那你们的意思就是被他打死的江南道道丞李生贤该死?厢兵将军戴同该死?如果这样的话,那朕就下令廷尉府立刻派人去,汇合刑部尚书叶流云一起查,仔仔细细的查,看看到底有几个人该死!”
扑通一声,这次是太子李长泽跪了下来。
“儿臣求父皇开恩,沈将军于国有大功,纵然要罚,也是功过相抵。”
皇帝看到太子跪下来,缓步走到太子面前:“抬起头来。”
太子战战兢兢的抬头,那一张脸已经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江南道的案子再查?再查就是他该死。
“你也觉得沈冷不该死?”
皇帝问。
太子连忙回答:“沈将军不该死,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愿代沈将军受罚。”
皇帝长叹一声:“朕没有看错你,你心地仁善,朕难道不知道沈冷不该死?可是国法面前人人平等,朕不能因为他有大功就不去治他的大罪,功是功,过是过,如果功过可相抵,那是国法不严明……朕刚才忽然想着,沈冷若是真的死了,那是朕的错,也是朕的罪,天下人皆是朕的子民,子不教父之过,所以……”
老院长一怔,陛下这话,是在发泄。
发泄父子不能相认的痛苦。
皇帝看着太子说道:“你不用代沈冷受罚,朕是一国之君,为天下父,朕来代沈冷受罚。”
皇帝转身大声吩咐:“金吾卫,把朕拖出去打二十刑杖,以抵沈冷之罪。”
这句话能吓死多少人,反正金吾卫全都腿吓软了。
太子吓得哆嗦了一下:“父皇不可啊,儿臣愿代父皇!”
皇帝看着太子:“你……你是一国储君,既然你愿代,那你就去吧。”
皇帝一摆手:“可朕不能让你与朕同罚,金吾卫,将太子架出去刑杖十下,宣太医院的人在外边看着。”
皇帝说完之后俯身,在太子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长泽,你应明白,朕打你十棍是为什么。”
太子忽然间醒悟过来,这是他的坑,不是沈冷的坑。
代放舟上前一步:“金吾卫何在?”
大殿里的金吾卫立刻上前:“在!”
皇帝转身:“架出去吧。”
金吾卫随即上前将太子架了出去,没多久外边就响起来刑杖打在人身上的那种闷响,还有太子的哀嚎。
皇帝终究还是不忍杀自己的儿子,也不忍损他名声,这十棍让他代替沈冷来打,一是给他教训二是还能保全他的体面。
“沈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帝看向御史台的人:“你们可有本奏?”
一群御史台的大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有本!”
“说!”
皇帝大声吩咐了一声。
“臣等联名上书。”
御史台新任副都御使蔡亭上前,双手呈递上去一本奏折,代放舟过来取了递给皇帝,皇帝将奏折打开看了看,微微皱眉:“参奏你们自己?”
蔡亭垂首道:“参奏我等违背国法,聚众饮酒,有结交朝臣之嫌,身为御史却不自省己思,不自律己身,明知御史不可与朝臣文武私下结交却故犯,所以当每人罚俸一年。”
皇帝一怔:“你们何时聚众饮酒了?”
蔡亭大声道:“此时!”
皇帝又一怔。
蔡亭转身:“臣还有一罪,臣带酒上殿!”
门外,有人捧着一坛酒进来,御史台在殿上的十几位御史大步过去,每个人拿了一个酒碗倒满酒,其中一人把酒碗递给沈冷,沈冷跪在那接过来酒碗有些发懵,御史台的十几位御史大人见他跪着,也都跪下来,在他面前一排,将酒碗端起来,十几个文人却豪气干云,同时说道:“愿与安国公同饮!”
“愿与安国公同饮!”
“愿与安国公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