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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是是荣祖送谭小玉回来,不如说是谭小玉带着荣祖穿过无数险关,将荣祖平平安安送回广州。
谭小玉果然是巾帼英雄,将嗷嗷待哺的孩子交给家人,一点也没有眷恋犹豫,带着枪和一众青年走了。
广州是沦陷了,广州人没有投降,无数的零散武装悄悄集结在一起,有胆子就来,来了就去拼到底。
荣祖躲在谭家喝了一天酒,终于壮了胆子,雇了一辆马车躺下来,迷迷糊糊朝着小胡村走——不管会不会挨打,他都必须把荣平的消息告诉齐玲珑。
跟离开时相比,小胡村愈显凄凉,满山白幡飘荡,路边四处香烛袅袅。
胡介休这棵大树倒下了,胡家的花儿落尽,接下来的时光惨淡而漫长,且步步惊心。
无数学生师友,还有满怀愤恨而来的陌生人络绎不绝,将香烛白幡插遍了小小的小胡村,还有环绕着小胡村高矮山上。
余棉自杀身亡,大家不约而同没有去见齐玲珑和雷小环两个劫后余生的女子,希望能让她们保住最后的安宁时光。
齐玲珑和雷小环一起住在山脚一栋新房子里,大家临时建起一个小小院子围上,为她们提供保护,这也是他们能够提供的最大保护。
荣祖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家门口,重重一跪,“二婶,荣平自杀了。”
尾随着他进村的一个小孩嗷地一嗓子哭出来,转眼就跑没影了。
“二婶,荣平自杀了!”
任凭荣祖如何呼喊,家里两个女人始终没有出来,而小胡村好像全部睡去,无人回应。
他的声音在山间回响,陈太华和陈不达走出来,交换了一个眼色,陈不达走向荣祖,又被陈太华拉着走了。
陈不达频频回头,大喊,“荣祖,到三水丽娜家来找我,我给你安排好差使。”
荣祖微微一愣,目送着两人远去,忽而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猛地回头,雷小环一身缟素站在门口,已是满脸泪光。
荣祖已经起不来了,膝行着来到两人面前,“二婶,三婶,这里被人发现,不能住了,你们赶快想办法去后方,我送你们去连江,听说佩佩在那!”
雷小环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明明知道陈家父子不是东西,为什么还要跟他们来往,为什么还敢来我们面前。”
荣祖笑了起来,朝着山上一指,“这里,躺着我的爷爷奶奶,躺着我亲人,还住着我的二婶三婶,住着我弟弟妹妹的妈妈,我……我为什么不敢来?”
雷小环低喝,“你知道陈太华想干什么?”
荣祖并没有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坦坦荡荡道:“不管他想干什么,只要有我在,他就办不到。”
“只要我在……”雷小环已没有往日的头脑灵光,喃喃反复着这句话。
荣祖露出笑容,“是的,三婶,我没说错,只要我在。”
雷小环靠在门口看着巍巍远山,眼前一片惨淡的白,不忍多看一眼。
荣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三婶,你们还是去后方找佩佩吧。”
雷小环忽而笑起来,“傻孩子,佩佩不可能留在后方,我们找也白找。”
荣祖猛然醒悟过来,急急道:“不,千万不能让她回来!”
“她不可能听我的话,”雷小环怅然叹息,“最重要的是,她不可能丢下家人。”
“荣平……”院内传出齐玲珑一声凄厉的呼喊,呼喊被拦腰截断,似乎被人制止,接下来就是齐玲珑止不住的呜咽。
呜咽声在山间回响,雷小环和荣祖相对无言,荣祖拖曳着脚步离去。
雷小环冲着从院内走出来的胡骏叔一点头,转身钻入小院,关上门。
荣祖根本不知道胡骏叔何时跟上自己,发现有人跟从的时候,他已经走得满头汗水。
荣祖呆呆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家人,冲他一点头算是招呼,想要交代什么,又知道这些都是废话,扭头继续向前走。
走到村口大榕树下,胡骏叔突然叫住他,“荣祖,虽说你是胡家老大,以后该由你当家,我这个管家尚未卸任,以后家里的事情交给我。”
荣祖愣了愣,回头嘴巴大张看着他,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打听万木堂惨案的真相。
胡骏叔坦然一笑,“当天我家中也出了一点事,小孩都闹着去从军,我想拉住他们。”
荣祖点点头,又慌忙摇头,“都到了这个地步,拉不住了。”
胡骏叔也点头,“是的,当天拉住了,第二天孩子们全都走了,连原本不愿走的也走了。”
也许是山风太冷,荣祖莫名开始发抖,想学着女人嚎啕痛哭一场,或者在小胡村撕心裂肺喊几声。
然而,他什么都不敢做,或者说还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到来。
胡骏叔回头指着齐玲珑和雷小环所住的小院,“陈太华和陈不达正在得意,想要招募手下,你和荣安是首选,对了,荣安回家了,被我捆在房间,没敢放出来。”
荣祖嘿嘿干笑起来,“他还真会找人。”
胡骏叔也莫名其妙跟着笑,“可不是,他在我们胡家占尽了便宜,最相信的竟然还是我们。”
荣祖点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个好消息。”
胡骏叔也随之一笑,深深鞠躬。
荣祖脸色微变,目瞪口呆盯着胡骏叔的头顶,这才发觉,前几天还黑头发的这位族叔,一转眼竟然白了头。
胡骏叔凑近他,一字一顿道:“荣祖,我们胡家不会有汉奸。我信你。我把这条命交给你。你拿去当枪用吧。”
荣祖满脸震惊看着他,从认识这位叔叔以来,从未见过他说过这么多话。
胡骏叔露出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你记不记得干将莫邪的故事,我们胡家留在西城的还有20多口人,全部都是你的枪。鬼子到处杀人放火,确实很可怕,但是我想告诉你,荣祖,你不要怕。我们胡家那么多亡灵看着,怕没有任何用,你是老大,你怕的话,胡家这些人就白死了。”
“我不会怕。”
荣祖笑了笑,冲着他深深一躬。
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他的剧痛骤然消失,一种莫名的欢欣和满足排山倒海而来。
这种欢欣让他镇定,也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身后站着那么多人,这么多双期待的眼睛,这条刀口枪口上的路,无论有多么凶险,绝对值得一走,也应该去走。
“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荣祖看着天边,他已经好好比对过了,那是三水的方向。
家里还剩下四个亲人,不对,万木堂上下10多口全部都在那里。
他以前想逃离这个家,现在恨不得时光重回,他不要去找陈不达喝酒,拼了命去保住它,或者跟它同生共死。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那就用不着这样痛。
花草繁盛,绿树成荫的万木堂毁了。他的大好年华也毁了。
留在世上的这个人也叫胡荣祖,是为复仇而生的胡荣祖。
送走胡骏叔和荣祖,雷小环和齐玲珑这才手忙脚乱把荣安的绳子松了。
荣安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一片赤红。
齐玲珑和雷小环连忙将他扶起来,荣安猛地发力,想要把人推开,看到两人的泪眼,又醒悟过来,抓着两人的手臂艰难起身。
齐玲珑哽咽道:“你哥没了,以后家里只能指望你了,你做什么事情都要想清楚。”
荣安摇头,“不,妈妈,我要是躲在家里,每天看着漫山遍野的坟,我会疯的。”
齐玲珑急了,“那你也不能去参军!”
荣安惨然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军?”
齐玲珑愣住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雷小环。
雷小环冲她一摇头,露出苍白的笑容,“现在全家只剩下我们几个女人,说不怕是假的,但是怕也没有用,我们面对的不是人,是鬼,所以我们要比鬼更强。女人尚如此,你们男人更要坚强。”
说话间,齐玲珑悄然松了手,像丢掉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转眼就脸色煞白。
雷小环瞥了一眼她颤抖的手,继续看向荣安,荣安,你去吧,这是一条漫长而黑暗的路,记得一直向前走,胜利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的。”
齐玲珑转身走了。
荣安默默跪在雷小环面前,雷小环将他拉起来,狠狠擦了擦泪水,“别怕,去吧,孩子。”
一转眼,齐玲珑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无比郑重地交到荣安手里。
荣安带着疑惑打开,发出惊叹。
这是荣平一套崭新的军装!
齐玲珑抚摸着军装,哽咽道:“我留着这套军装,是想给自己争点面子,现在人全都没了,我争了一辈子,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
荣安这才发现,齐玲珑一改往日穿金戴银的打扮,换了一身粗布衣,布衣还是以往做的,穿在身上如同一个布袋子,再看一张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犹如鬼魅。
荣安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穿上荣平的军装,转身离去。
齐玲珑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流泪。
雷小环追了上去,拿出一叠票子塞给他。
荣安笑着摇头,“二婶,军中什么都会发,钱用不上了,您给四妹吧,她肯定用得上。”
雷小环目送他走远,默然收起票子,一颗心又揪起来,捂着胸口几乎瘫软。
身后一双手撑住她,齐玲珑发出悠长的叹息,“佩佩回来了该怎么办啊!”
山峦不语,将白幡呼啦啦吹响,如同长长呜咽。
回家之前,黎丽娜再度接到裴醒的召唤,上头非常看重这一次行动,决定派最得力的人手护送她回广州。
此事关系重大,裴醒思前想后,决定亲自送她,把队伍交给夏冰和郝队长管理。
至于江明月,上头叮嘱过,他思想上有一些不可靠,晾着他就好了,不必委以重任。
裴醒并不知道不可靠这个评断是怎么得出来的,江明月一贯高傲冷漠,教学还算认真负责,从外表看来,并不存在上头所说的这个现象。
临行,裴醒作为领导叫来江明月谈了最后一次话,一来为解决这个疑问,二来对大家还是不放心,想要私底下拜托他一些事情。
江明月并没有被另眼相看的自觉,带着课本一来就正襟危坐,一副年少老成的夫子气派,让裴醒略有几分失望。
裴醒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热血青年他见得太多,知道热血青年向来容易冲动搏命,当然命不会太长,而这个江明月却是能活得长的类型,不存在思想上的异常。
裴醒盯了江明月许久,江明月始终保持沉默,淡定如常,最后裴醒沉不住气了,低声道:“我要走了,你不说点什么吗?”
“恭喜高升!”江明月冲着他一点头,“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裴醒摇摇头,“你能担当重任吗?我能信任你吗?”
江明月笑起来,“你说能就能,你说不能,那就不能。”
问题又抛回来,裴醒有一拳砸进棉花的无力感,笑道:“我觉得,你留在这里是屈才。”
江明月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你想干什么,我看看有没有办法帮助你?”
“只要国家需要,我做什么都行,包括留在这里教书。”
裴醒叹了口气,“江老师,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头不想重用你。”
江明月愣住了,“我哪里做错了吗?”
“我还真希望你错了,但是你一直谨言慎行,没有任何破绽。”裴醒笑起来,一个念头悄然形成,“这里不适合你,江老师,你应该去广州。”
“广州沦陷了,我能去做什么?”
裴醒凑到他面前,目光咄咄逼人,“潜伏下来!”
江明月苦笑摇头,“看得出来,我们真的没人了。”
裴醒没有再继续谈下去,江明月也没有问什么。
裴醒转头就打了报告,要把江明月作为重点投到广州。
而江明月从这次谈话之后也做了心理准备,向自己的上级提了报告。
他的上级是梁生,中共地下党东南特委领导者。
能让总队长亲自相送,黎丽娜顿时有些气焰嚣张,临别之际,一头扎进库房不肯走,只管伸手要东西,第一要的就是一把好枪,一些合用的小玩意。
作为文职,黎丽娜和佩佩在训练的时候配了一把步枪和30发子弹,就这些装备可算累惨了姑娘们,两人都背得全身疼痛,甚至想要偷偷扔掉一点。
是半路上敌机的突然轰炸让两人改变主意,每一粒子弹都弥足珍贵,必须留下来消灭敌人。
等到了驻地,实弹射击训练又成了两人头疼的问题,幸亏两人上头还杵着一个江泮。江泮在农场长大,打鸟打兔子打山鸡是经常的事,最早接触枪支,准头好,枪法好,也理所当然当了黎丽娜和佩佩的编外枪法教官,天天给两人开小灶。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有点玩笑心理,谁知江泮认了真发了急,将两人好一通训斥,两人带着较劲的心理泡在靶场,还真把枪法练好了,成了学员中的佼佼者,还在对抗赛的时候拿了第一和第二名。
从广州仓皇撤退,加上一路上处处艰难,裴醒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小玩意,黎丽娜大失所望,最后搜走他最好的匕首,还死缠烂打要一把枪。
军中多的是武器,适合女子用的不多,裴醒让她自己挑一把枪,她什么都没挑上,最终上头打电话催促他们启程,裴醒不得不打开保险柜,黎丽娜一眼就看上他珍藏的一把精致小巧的勃朗宁。
裴醒是舍不得的,但是事到如今,舍不得也得给,而黎丽娜看上了,哪怕他舍不得也得要。因为她是黎司令的女儿,唯一有本事在后方站住脚的人。
两人手都抓在勃朗宁上,四目相对,裴醒盯了她许久许久,盯到她露出轻轻浅浅的笑容,终于也露出笑容。
黎丽娜轻轻摩挲着漂亮的枪身,“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宝贝,一起给我吧。”
裴醒没有说话,拎上行李箱,戴上礼帽,为她打开门,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就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情人。
黎丽娜一步步走向他,半途又稍稍改了路线,径自走出大门。
她的背脊笔挺,让人无比安心。
裴醒收敛心神,默然跟了上去。
黎丽娜走了,佩佩像是丢了魂。
她觉得自己被孤立了,有丽娜的时候,两人像是连体婴,吃饭睡觉工作训练,做什么都在一块。丽娜招男人喜欢,她也因此莫名多出一些好吃好喝的,在敌后非常艰难的条件下,还能得到一块美国巧克力吃。
她以为这就是永远,谁知还没毕业就到了头。
新生源源不断而来,她毕业也就留下来协助教学,同时在邻近的县上教孩子们读书,用忙碌来摆脱这种寂寥感。
江明月,她喜欢还是喜欢,但是再也不敢去招惹,江泮不再教新生枪法,莫名其妙消失了一阵,说去参加什么爆破的培训,再回来的时候换了便衣,被任命为广州爆破大队队长,要回到广州开展针对敌伪的活动。
裴醒走了,几个队长也相继换了人,而学员换得更快,换来换去所有的人都变成生面孔,她成了老大姐,被新生恭恭敬敬叫一声胡老师。
最后剩下的只有江明月。
胡佩佩发现他非常特别,上头不派任务给他,也不让他担任什么重要职位,他好像一直游离于外,上完课就不见人,跟学员毫无交流。
让佩佩更为受伤的是,她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在躲着自己。
佩佩是个愈挫愈勇的性子,江明月越是想躲,那她就不能让他躲成了,不管怎样,她必须把话说清楚。
佩佩错了,实际上,大家都是心中诚惶诚恐,想去照顾她,但是生怕泄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招致更大的问题和反弹,所以只能尽量和她保持距离,包括江泮和江明月。
发现佩佩堵在办公室,江明月并没有太大意外,反而有一种心头大定的轻松。
他也好,江泮也好,一直在做心理斗争,不知道如何让佩佩知道家中变故,或者说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伤痛。
佩佩落了座,江明月慢条斯理开始泡茶,功夫茶还是一位潮汕老师留下来的,这位老师派任务出外之后杳无音讯,大家都知道,没回来,也就是永远回不来了。
战时的生死太过稀松平常,江明月已经想好把这套茶具留给谁,在他离开之后。
佩佩的手伸向小小茶杯的时候,竟然略微有些发抖,江明月越发不敢吱声,继续洗杯来第二泡。
第三泡的时候,佩佩才镇定下来,很显然也不想喝水了,挺了挺胸膛,等他先开口。
江明月始终沉默,将冷掉的水倒了,继续第四泡,第五泡。
办公室一片静寂,空气中却有无形的箭雨,嗖嗖飞个不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佩佩败下阵来,低声道:“江老师,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江老师,丽娜是不是被上头赶走的?”
“算是。”
“她真的要回家?”
“算是。”
“她回三水,回她爸爸那?”
“是!”
佩佩眼睛陡然明亮,“她能回去,我也能回去!”
江明月笑了笑,“你想家了?”
佩佩猛一点头,“当然!”
“喝茶!”江月明突然转移话题。
佩佩下意识端起茶杯,又突然放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喝茶就是喝茶的意思,”江明月眼里突然有看不懂的亮光,“喝完我的茶,算是一个结盟,我去替你想办法。”
佩佩抓起杯子,一饮而尽,冲着江明月露出灿烂笑容。
“省委建立后,我们在韶关开了个会,决定把原来东南特委领导的三县党组织和游击部队移交给粤北省委和东江特委领导,我们的工作中心转移到敌后大城市。”
梁生得到消息,连忙赶来和江明月碰面,两人肩并肩从小路慢慢走来,即便确认过周围没有人,两人的交谈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要离开这冷得要死的山沟回去广州,江明月并不害怕,反倒是有几分期待,和鬼子斗,老是躲着和逃跑总不是办法。
所谓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人在后方呆久了,周围都是这样得过且过的悲观情绪,要不就随大流,要不就只能被孤立,过得生不如死。
“广州是敌伪在华南的中心,广州的工作……”
一阵风吹过山林,梁生重重咳嗽。
江明月拍了拍他的背脊,低声道:“是重中之重,我知道。”
梁生蹲下来狠狠咳嗽一番,这才缓了口气过来,将衣服紧了紧,江明月连忙把围巾脱下来给他系上,又从口袋中摸出一双手套塞给他,笑道:“手套破了洞,你别嫌弃。”
梁生接过手套戴上,讪笑连连,“粤北山里不比广州,真的快冻死了,等我回了广州,我送你一副手套和围巾,我夫人手艺好极了,打的手套围巾和毛线衣特别漂亮。”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啦!”江明月嘴角微微弯起,心头无限温热。
梁生暖和了一点,脸色严肃起来,“广州的汉奸虽然很多,很多人都是墙头草,可以争取他们为我所用。比如说黎天民、陈太华父子……对了,你认识他们吧?”
江明月摇摇头,又点点头,“认识他们不难。”
梁生蹙眉想了想,“还有,你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明白!”江明月在心头盘算,略一点头。
“我们在广州的力量薄弱,你一定要沉住气,哪怕对至亲好友也不能表明身份。”
江明月笑了笑,“从加入抗日先锋队那天开始,我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
“我告诉你怎么开展活动,第一,通过自己的社会关系在广州隐蔽下来;第二,寻找正当的职业作掩护。有了正当的、公开的职业,我们才能生存下来,也才能有效地掩蔽自己;第三,就是广交朋友,联系群众,同群众打成一片,在群众中生根。有了群众作掩护,我们才能站得稳,并在与群众密切交往中深入了解,选择可靠的对象,逐步建立组织基础。”
“看来首要条件就是熟悉广州,在广州有一定社会关系,能够站得住脚。”
梁生刚刚讲了太多话,捂着胸口竭力忍住咳嗽,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点头。
江明月连忙替他轻轻拍打背脊,低声道:“配合我的人,已经找了吗?”
梁生摇头,“这种同志不容易找,所以要花一点时间。”
“谁跟我联络?”
梁生微微一愣,笑道:“你不要着急……”
“谁跟我联络?”
江明月还是这句话。
梁生苦笑摇头,“你扎下根站住脚,其他人就会来联络你,再由你来领导广州工作。”
江明月也苦笑,“同志们都撤出来了?”
梁生正色点头,“接应你的同志我倒是物色好了,目前还在派人接触。”
“我认识?”
“当然。”
“这么说的话,”江明月想到某个人选,心头大石落定,突然笑起来,“我一定要先站稳脚跟再开展工作,对吗?”
“当然!”梁生有点急了,“别躲躲藏藏,找一份正当的职业,你是中大生,找工作应该没问题。”
江明月点头,“我可以回去做老师。”
“老师……”梁生蹙眉想了想,“我们还有一个任务,广交朋友。”
“交朋友,”江明月莫名烦躁起来,“这可不行。”
“大家都说你脾气不太好,你必须克制。”
“确实很不好。”江明月倒是一点没否认,“我讨厌交朋友,讨厌跟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叨叨一些无聊的话。”
“如果是为了工作呢?”梁生沉下脸,“回到沦陷区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你既然死都不怕,还怕交朋友?”
江明月笑了笑,略一点头,表示接受这个任务。
“去广州潜伏下来,与游击队配合打击敌伪的嚣张势力,给群众一点信心。”梁生冲他伸出手,“江明月,广州交给你了!”
江明月伸出手,和他冰冷的手紧紧相握,“我已经找到助手了。”
梁生愣住了,“谁?”
“胡佩佩,”江明月目光骤然暗淡,“南海万木堂的四小姐。”
梁生手上猛地使了力气,反过来和他紧紧相握,冻得发白的嘴唇抖了抖,只挤出两个字,“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