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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肝胆冰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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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乐神医,玉连真定定看着手中发黄的纸,把上面几味中药用刀刻入心头。皇上也不催促,待他回神,将一幅画送到他眼前。

    看到署名,玉连真精神一震,声音轻柔,似乎害怕惊散画中人的笑脸,“这就是乌余明珠?”

    皇上一一指点,最后落在落款上的“小复”上,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对上玉连真疑惑的目光,皇上硬起心肠,一字一顿道:“他就是刚死的招福!乌余王最小的儿子,水天复,与你娘同母所生!”

    那些远去的时光呼啸而来,玉连真眼前闪过那人无数的脸孔,手指狠狠掐进掌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复国,乌余人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招福潜伏多年,贪赃枉法,扰乱朝纲,不知坏我多少事情,没想到死到临头还倾力一击,假传我的命令,将所有北州将领的家眷统统杀死,使得安王在北州一呼百应,顺利起事!儿啊,你不要被乌余那些虚伪的家伙蒙蔽心智,你是我堂堂翡翠帝国的皇帝,不是四处乞讨抢夺的贼人!”

    见玉连真神游天外,似在努力思索,皇上悄悄松了口气,黯然道:“孩子,实话对你说,我当年确实有错,因为刚刚继位,根基未稳,不敢贸然相救,坐视乌余亡国。你娘亲自来求我,为了不让她落入墨征南之手,我极力挽留,在墨征南闪电般将乌余亡国后,强迫她住进静思宫,所以她才会恨透了我,我极力防备,万万没想到她会想到慢性自杀这招,让我痛苦一世。”他正色道:“你也学过帝王之术,如果当时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面对他精光暴涨的目光,玉连真回过神来,苦笑道:“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之计,我们要平定北州叛乱,将墨征南赶出翡翠!”

    皇上心头大石落地,感慨万千,重重拍在玉连真肩头,“连真,翡翠先祖和几万万百姓都在看着你,不要让大家失望,翡翠是你的,好好保护,不要让别人抢走一分一毫!”

    商讨一阵,眼看天色微明,玉连真连忙告辞,见外面跪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内侍,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那内侍慌忙要拜,不料跪太久全身都麻木了,一下子趴在地上。

    玉连真连忙把他拎起来,问过他的名字,压低声音道:“小记,以后你跟着我吧,派人去把北阳宫收拾干净,种些瓜菜药草进去。”

    “怎么,你不住静思宫吗?”皇上闻声而至,虽然眼中布满血丝,精神却比平常要振奋得多。

    “如果你是我,你会住吗?”玉连真淡淡瞥他一眼,吩咐右大总管协助小记办事,信步离开。

    右大总管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连皇上冲着他办事得力也要给他三分面子,今天被玉连真无视到底,如今两个才进宫不久的小鬼头也骑到自己头上,颇有些气闷,待众人散去,装成惴惴不安的模样,压低声音道:“皇上,三皇子似乎心怀不满,是不是该……”

    皇上仿佛看透他心中那点龌龊心思,瞪他一眼,冷冷道:“他刚刚遭逢大变,当然会不满,这种不满若不表现出来,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你可明白?”

    右见心头一凛,唯唯诺诺应下,皇上正色道:“三皇子一贯被朕拘束打压,急需建立自信,培养王者之气,朕如此谦恭忍让,就是这个意思,你传令下去,三皇子和皇妃的命令有违逆者,无论是何原因,杀无赦!”

    右见端端出了身冷汗,连忙叩拜领命而去。

    自叛乱之后,朝堂上无比沉闷,除了任奕秋是真的重病在身,老臣大半托病不出,来到朝堂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了前车之鉴,新提拔的大臣个个谨小慎微,暂且看清风向,混过一日是一日。

    朝堂上血痕未干,何必拿和自己项上人头过不去,皇上开过两次朝会,皆是以暴怒收场,干脆仍旧回到御书房,专心关注前线战事,谋定而后动。

    今日的朝会,颇有些不同寻常,皇上夤夜派人到各人府邸,下了死命令,只要不死,就是在病榻上都要抬来。消息灵通的早就收到风声,知道三皇子昼夜兼程,马上要进京,一传十十传百,朝会之时,大家天色微明就已齐聚一堂,等在东阳宫门口,虽然都是呵欠连天,眸中却有掩不住的神采,仿佛经过漫漫长夜的痛苦煎熬后,终于看到了熹微的光明。

    听到鼓声,众人整肃仪容,鱼贯而入,迈进朝堂,第一眼就看到龙椅上一身麻衣的三皇子,悲喜交加,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叩拜行礼。

    玉连真也不阻止,定定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突然明白为何这个位置历来是血腥杀戮后的战利品。坐上这个位置,天下苍生尽成蝼蚁,他能凭兴之所至生杀予夺,且能堂而皇之,不容置喙。

    这种操控一切的权力,哪个男儿不想拥有?

    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让他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他一手握住龙头,双目炯炯,环视一圈,虽然从来被禁止接触朝臣,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老臣他倒略有所知,能对上号。

    把几个朝廷重臣的样貌记在心里,他稍稍催发内力,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由连真代理朝政,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早对皇上所作所为灰了心,正求之不得,哪里会有意见!在震天的呼声中,玉连真松开龙头,负手而立,嘴紧紧抿起,目光如鹰隼,有无与伦比的狂傲之气。

    那是初生的牛犊,不畏猛兽,是坚不可摧的勇气和决心,内堂里,皇上遥遥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怆然泪下。

    这个孩子天生属于这个位置,他以前真的做错了,但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玉连真一级级走下来,在正中间站定,满脸凝重道:“关于北州叛乱,各位可有话说?”

    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皆让众人愣了片刻,有人蹙眉,有人摇头,但是更多的人皆露出释然笑容,任奕秋颤颤巍巍走出来,叩拜道:“殿下刚刚回来,根本什么都不懂,还请跟学习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哦,”玉连真眉头一挑,“老尚书,你什么都懂是吧,那请你告诉我,听说叛军正和墨征南的铁军交战,虎门关岌岌可危,不知可有此事?”

    任奕秋冷冷道:“自古叛乱谋逆者为天下大恶,罪不可恕,人人得而诛之,让燕军收拾他们又如何!”

    “老尚书此言差矣!”御史大夫司马大人愤愤道,“北州将士何其无辜,皇上信错乌余亡国奸人,杀尽各将领亲眷,才有今日之祸!安王何其无辜,若不是墨征南苦心设计,让皇上中了反间之计,逼得安王出走,大家扪心自问,翡翠有今日安王功劳卓著,如何肯自毁一切!北州乃翡翠领土,无论安王还是百姓,皆是翡翠子民,我们保护他们还来不及,如何能饮鸩止渴,由得墨征南与之交锋!”

    任奕秋大怒道:“后生小辈,休得信口雌黄!皇上乃千古明君,所做一切自有道理,不容臣下质疑!”

    有玉连真这“后生小辈”在场,大家的胆子都壮了,朝堂上响起一阵嗤之以鼻的声音,连姚和也听不下去,低声劝道:“老尚书,话不能这么说,太祖曾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问题在于如何面对自己的错误。太祖当年中了皇后之计,错判小皇子和其伴读一家,不是最后下了罪己诏,亲自为小皇子和其伴读守灵。翡翠历代君王皆小心谨慎,避免后宫争宠手足相残等悲剧,皇上当年独宠晴妃,闹得后宫不宁是众所周知,加上安王之事等等……皇上委实做得太过了!”

    任奕秋气得连声咳嗽,仍旧咄咄逼人,“姚和,你不要见风使舵,皇上的事情容不得你指手划脚!”

    “够了!”玉连真高高抬手,冷笑道:“任奕秋,作为后生小辈,我也大着胆子说一句,太祖皇帝设立御史台,其中一个目的就是监察皇上和皇亲国戚的所作所为,对违反祖制和法令的加以纠举弹劾,又谓为明镜台,意为镜子能正衣冠,御史能指摘错失。可你自己看看,自皇上登基以来,御史台只敢弹劾百官,丝毫不敢涉及皇上和皇亲国戚之事,你说这是为何?”

    任奕秋气得直喘,脸涨得通红,恨恨道:“殿下伶牙俐齿,老臣自问教不了,还请皇上另请高明!”

    玉连真大笑,“大家听清楚了,老尚书当众请辞,还不快快恭送!”不等任奕秋反应过来,他冷声道:“传我旨意,老尚书年老体衰,百病缠身,上疏乞骸骨,返回中州故里,特派遣皇宫卫队相送!”

    任奕秋瞠目结舌,当场昏厥,侍卫连忙抬了下去。众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稀稀拉拉拜下,不为恭送老尚书,只为诚心拜服这初生牛犊。

    阴暗的内堂里,皇上长身而起,对着老尚书离开的方向长揖到地,肃容道:“多谢老尚书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