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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时候,连墨征南也不得不佩服云韩仙的远见卓识。远在乌余的那个柔弱女子仿佛亲临战场,通过小懒的嘴把当前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若说虎门关是翡翠引燕军入彀的开口,那木素城等于收束燕军之绳索,也是北州乃至整个翡翠的最后一道屏障,拿下木素,从北州到京城,除了蒙河再无可守之险,只要有乌余水军相助,江山一览无余,尽在掌握。
而且,他也不得不佩服云韩仙的好运气,正是用人之际,海外两个影棋千里迢迢赶回来,两人都是遥远的天平大陆上一个大国的水军将领,有最先进的水上训练技巧和作战经验。有了暗棋门和雄厚的经济条件做基础,乌余水军立刻建立,并且迅速发展壮大,只要墨征南答应条件,云韩仙即刻可以派出增援,甚至由水路深入翡翠脆弱的腹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而,情况并不乐观,与云韩仙大概预计的时间无差,几路大军齐齐逼近燕军,东路和西路的先锋部队已和铁军两翼开战,铁军两翼同样是铁军精锐,以一敌十,目前胶着在北州边境。
墨征南斟酌再三,派昆布亲自领一队兵马回撤,若在此时被安王和北罕军队断了后路,铁军就真成瓮中之鳖了。况且昆布对铁军有太大影响,这也是他所不乐见。
昆布领兵刚刚上路,亲卫悄悄将太子的急信送到他手上,昆布犹豫半晌,始终没有展开,将信深深塞入怀中,遥遥回望。
木素城外山峰连绵,高高耸立,犹如挺拔的士兵,面临着生死挑战。而后,喊杀声随风隐隐传来,激荡在空茫大地,昆布头一垂,让一大颗泪落在手上,摸出那封信,用颤抖的手展开。
“舅父:翡翠新皇求和,只要此次灭了墨征南,万事好商量!”
即使早有准备,昆布的手仍然抖得差点拿不住信,他飞快地镇定心神,将信撕得粉碎,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头,扪心自问:
他位高权重,在墨征南心目中已经见疑,以后该如何自处?这多年携手征战的情意,难道真要断在今日?
由不得昆布多想,北罕的第一批庞大的刺客队伍已在虎门关附近等候,因为心神恍惚,昆布付出了惨重代价,亲卫队伍折损过半。太子的加急信雪片般飞来,翡翠新皇的求和条件越来越好,除了每年向燕国交纳岁币,将霹雳刀剑等先进锻造技术和耕种技术相赠,只要送出墨征南的人头,翡翠将派安王出马,以北罕让人头疼的司空昊天的人头回赠,北方再无人能和燕国抗衡,燕国从此高枕无忧。
在太子添油加醋的描叙里,昆布将军这才明白,墨征南带领铁军一直骚扰翡翠边境,玉子奇不胜其扰,又对太子的平庸无能颇有微辞,太子无能却也无过,不能正大光明地废除,玉子奇故意安排太子上台,让其心狠手辣的一面尽现,演出一场夺嫡好戏,故意逼走安王,扶持才华横溢的三皇子即位。而墨十三抢夺心上人,安王愤恨难平,甘心忍辱负重,明为叛乱,其实是玉子奇插到北罕心腹的一根锥子,借机除掉墨征南和墨十三,平定混乱多年的北方。
为了一个女人能灭亡一个国家,姓玉的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联想到翡翠一贯两面三刀的阴狠狡诈作风,昆布立刻信服,和太子暗中谋划,驻扎在虎门关待命,并命人送信给墨征南要求增援,并派人在军中大肆散播北罕和安王联军堵了后路、侵入燕国的消息。
经过几场艰苦战斗,铁军两翼渐渐吃紧。即使连番殊死拼杀,折损甚巨,东西路兵力丝毫不见减弱,曾经驻守北州,与铁军对垒多年的精兵强将悄然换上,对铁军步步紧逼。再者,东西路冲锋陷阵的大多是新提拔的将领,急于建立功勋,更有初生牛犊之勇,敢打敢拼,即使征战多年的铁军老将也颇觉头疼。
接到昆布将军的求救,墨征南大发雷霆,却不得不在几方吃紧的情况下派人增援,毕竟忧心大哥的安全,昆仑争取到这个任务,领精兵一千,一路疾驰赶回燕国。
腹背受敌,只有强行突破木素城一途,墨征南清点剩下的兵马,对众将领下了死命令——一鼓作气杀进城,后退者斩!
墨十三受命,早早带着神箭手摸清楚地形,找到木素城中主要建筑的位置,训练攀爬能力,待铁苍龙护送第一批火器赶到,一队人连夜上山候命。
清晨,山中雾气袅袅,将木素重重笼罩,鸡鸣狗吠声一片,全城却丝毫未觉,仿佛犹在一个酣甜的梦中。墨征南一声令下,总攻开始,这方战鼓雷动,喊杀震天,木素烽火顿起,城墙上一片混乱。
说时迟那时快,木素不远如剑如戟的山上,无数条小小火龙呼啸而来,直扑木素城内,接着,犹如雷公降临木素,城里爆炸声声,火光冲天,硝烟弥漫。人们终于惊醒,纷纷提水来救,不料一吸入那黄色烟雾便轰然倒地,黄烟随风而散,一时间满城遍地是昏迷的人畜,稍有几个清醒的也无力起身,坐在地上满脸呆滞,恍若梦中。
墨征南亲挥令旗,燕军全线出击,不顾箭雨纷纷,直扑城墙下,遭遇守军顽强抵抗,连续几次冲锋皆被打退,死伤甚重。随着一束焰火尖啸冲天,山上的第二轮猛攻开始,目标是切断木素城唯一的退路。火龙铺天盖地而来,爆炸声响彻耳际,一阵阵的黄烟迅速弥漫全城,守军虽在高处,也有波及,战斗力明显减弱。
墨征南又朝前高舞令旗,又一轮进攻开始了。铁军趁乱而上,有的搭起云梯往上爬,有的用巨木撞向城门,一队队前仆后继。
当城门轰然而倒,一队手舞燕国观月长刀的骑兵闪电般冲入城内,逢人就砍,只见骑兵过处,头颅满地,鲜血喷溅如雨。这一队有“刽子手”之称,只听墨征南的号令,是其专属卫队中的一支,专门用来震慑人心。
见墨征南终于绽开笑容,却更如恶煞,小懒突然想起当年他救下自己时那威风凛凛的模样,心中百转千折,犹豫一阵,懒洋洋道:“皇上,攻下了城,俘虏怎么办?”
墨征南心头一紧,低喝道:“问这个做什么?”
小懒撇撇嘴道:“我娘不知道想什么,要我转告你,你要是没办法处理,她想全部押送到乌余。真麻烦,肯定又要我看着!”他突然掩住自己的嘴,满脸后悔,挺了挺胸,虚张声势一番,正色道:“皇上,我娘说为您出了这么多力,想要俘虏作为报酬!”
墨征南眸中戾气暗涌,长长吁了口气,抑下怒意,低声道:“你累了几天,去休息一下,等你爹回来再庆功!”
小懒满脸雀跃,仿佛早就等着这句话,朝他微微一躬,飞身而去。
那个女人真不简单,竟然算计到自己头上!墨征南眯缝着眼睛目送小懒远走,对身边的副将状若无意道:“翡翠如此嚣张,竟敢设计将我们困于此地,你说该不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副将正目不转睛看着战场,满脸振奋,跃跃欲试,毫不犹豫地接口道:“当然要!末将和翡翠人打了多年交道,别看他们现在嚣张,而且脑筋动得快,其实百姓耽于享乐,哪个不是软骨头,吓唬吓唬就老实了!”
墨征南仰天狂笑,再次挥动令旗,眸中寒气逼人,目光所及,再无生灵,仿佛一片恐怖的鬼域。
浓烟遮蔽了城中的一切,喊杀声声,震耳欲聋,足以让每个英雄豪杰热血沸腾。出战告捷,加上梦想多年的霹雳弹终于发挥巨大作用,墨十三难掩兴奋,朝令旗的方向一路飞奔。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爹爹的表扬,仿佛一个小小的孩子考得好成绩,需要一把糖果,一个笑容的激励。
多么简单,他却从未得到,在山中挣扎着求生存时,无论胜利或者失败,他只有自己。
令旗已遥遥在望,墨征南挺拔的身躯一如往昔,对墨十三而言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多了些迫切的期待,少了些冷漠与疏离。墨十三咧嘴大笑,刚要加快脚步,眼前黑影一晃,小懒突然抱住他的脚,泪流满面道:“爹,我们回去吧,娘一直盼我们回去……”
墨十三头皮发麻,又急又气,耐着性子道:“别闹,等我痛痛快快打几场再说!”说着,他想将小懒拉起来,谁知小懒不知发了什么疯,死死抱着他的大腿,就是不肯撒手,他按捺着怒气,俯身附耳道:“你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小懒瑟缩一下,突然抱住他的脖子,抽抽搭搭道:“爹,我们回去吧,你跟他们不可能是一路人。要是让娘知道了,她会很生气!”
墨十三听出端倪,双目一片赤红,死死盯着那耀眼的令旗,将小懒用力拽下来,抢到一匹马朝城内狂奔。
满城硝烟,满城鲜血,满城无头的尸体,满城死寂。
跑过一个又一个修罗世界,墨十三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突然,他听到一个微弱的哭声,连忙循着声音找去,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刽子手”骑兵呼啸而至,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颗小小的头颅飞向空中,那稚嫩的脸上,眼睛暴突,泪痕遍布。
墨十三终于听到自己的怒吼,“住手!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两人同时拉住缰绳,在马上躬身道:“回乌余王,皇上下了屠城令,大家任务颇重,恕不奉陪!”话音未落,两人已风驰电掣而去,马蹄声未消散,一颗头颅又飞起来,那喷涌的鲜血灼痛了他的眼睛。
墨十三掉转马头,飞驰出城,令旗下已无那人威风凛凛的身影,他连忙冲入营地搜寻,竟在自己的营帐前发现那人的随侍队伍。
听到报告,墨征南冲到门口,满脸喜色,向他连连挥手,墨十三牙一咬,随他入内,径直走到他面前,恨恨道:“城里的人中了毒烟,已无还手之力,为什么还要屠城?”
墨征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冷冷道:“十三,战争才刚刚开始,不要妇人之仁。你可知道,我今日屠一城,以后将有多少次免于恶战,多少铁军将士得以凯旋回乡!”
墨十三心头剧痛,突然双膝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霍然而起,转身便走,沉声道:“这是多谢你给我一条命,从此我们恩断义绝,我不再是墨十三,你也不是我爹爹,我做回我的阿天,你继续征战吧!”
“站住!”墨征南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失声大吼,“燕军军营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么!墨十三这个名字如此尊贵,你以为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还给我么!我如此栽培你,你竟然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墨十三朗声大笑,抽出一把短刀比在自己胸口,“不用你费心,你要什么自己挑,若皱下眉头,我就不是男人!”
“你威胁我,你竟然也拿自己威胁我!”墨征南目光散乱,连连后退,歇斯底里道,“你果然是你娘的好儿子,果然是铁骨铮铮的乌余人骨血,你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滚……”
墨十三笑声不断,昂首挺胸走出营帐,墨征南一掌拍碎案几,咬牙切齿一阵,又幡然醒悟一般踉踉跄跄追了出来,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墨征南仰天大吼,“来人,传我命令,加快速度,全力进军宿州,定要在下月初十前打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