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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带着香气的清风拂来,把云韩仙的发丝吹得纷乱,她也不去管,信手在空中拈了一朵桃花,凑到眼下细细地看。
与各地的桃花略有不同,乌余也许是土地太肥沃,各种花色比别的地方都要来得浓,当然也更加香,例如这墨玉宫墙角路边刚栽下的满园迎春花,以极强的生命力扎根,并迅速把墨玉宫染得满园金黄,让人在疲累交加时平白生出几分力气。而桃花更是粉得如新娘羞涩的笑容,让人没来由地怜惜欢喜。
林巧拿着披风寻出来,不声不响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拂去她发上的桃花,柔声道:“外面凉,你身子骨不好,别冻坏了。”
云韩仙恍若未觉,将桃花揉成一团,低声道:“林姨,江玉蝉死了,你不怪我?”
林巧心头一紧,扑通跪在她跟前,一字一顿道:“门主若是用得着,林巧纵是粉身碎骨也甘愿!”
云韩仙长长叹息,将她小心翼翼扶起,轻轻拥抱一下,又随即放手,转身幽幽道:“别管我,让我自己静静站一会。你继续用心当你的红娘,争取多将那些乌余女子配给翡翠的人才,将他们好好安置,生下来的孩子皆由乌余王室抚养。乌余正是用人之际,留得一个是一个。再者,你传令下去,暗棋门门人若娶妻,即刻离开最前线最危险的岗位,乌余寡妇已经够多了,不应该继续增加。乌余人多年为奴为婢,需要建立的不仅仅是军队,还有被完全毁弃的家庭基础。明珠学堂明天建成开学,我们一起去吧,给孩子们一些鼓励。”
林巧正要回答,江大娘一阵风冲到云韩仙面前,二话不说,举手就扇她两耳光,铁柳嗖地冲出来,柳眉一挑,将明晃晃的剑架在江大娘脖子上。云韩仙连忙命他退下,也不去管火辣辣的脸庞,低叱道:“江玉琐,你不要是非不分!”
江大娘簪钗横斜,发丝纷乱,面容无比憔悴,双目红肿,眸中一片癫狂,闻声微微一怔,竟又朝她扑来。
林巧挡在云韩仙身前,揪住她高举的手,冷冷道:“江大娘,你疯了不成!翡翠皇宫里尽是你的亲戚,怎么怪也怪不到我们门主身上!”
江大娘浑身一震,大笑连连,“云韩仙,不要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迎来送往二十年,牛头马面见得多了,像你做得这么绝情和伪善的还真是绝无仅有!我承认你的本事,你还要什么,我统统都给你,别再偷偷摸摸害人!”
云韩仙没有丝毫怒意,将一缕散落的发捋到耳后,似笑非笑道:“江大娘既然如此聪明,何必我开口呢?”
江大娘长叹一声,叩拜道:“江玉琐自请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日日念经,超度无数乌余亡灵。”
“你舍得?”云韩仙仍然咄咄逼人。
江大娘满心愤恨,起身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冷笑道:“云韩仙,你不要自鸣得意,乌余有今天全是托了你娘的福。你娘离开时曾嘱咐我留在乌余接应,我忍辱偷生,不就是为了完成你娘的重托!”她用力按在心口,仿佛这样才能平抑那里汹涌的怒火和哀戚,哑着嗓子道:“云韩仙,一山不容二虎,从你一进乌余的所作所为,我也早料到有今日。为了乌余的将来,也为了报答你娘,我无心为难你,只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人心脆弱,经不得你如此算计!”
说着,她狠狠剜了林巧一眼,挺直了胸膛昂然而去。
林巧目送她的背影,眼角的余光扫过一片窗户,见两道人影一闪而过,朝云韩仙努努嘴,似有几分焦急。云韩仙微微抬手,制止她的疑问,笑得意味深长。
回廊的雕花木窗后,两道身影一闪而过,墨十二正埋头想心事,和前面匆匆而来的女子撞个正着,女子连连道歉,声音有如娇莺出谷,又带着隐隐柔媚之气,让墨十二浑身一阵酥麻,原本的斥骂之词全抛到九霄云外,端着皇子的架子,一本正经问她的名字。
“奴婢叫林青青,是乌余林相家仆之女,蒙王妃不弃,眼下在宫中教授乐舞。”女子连头也不敢抬,声音更为娇柔,那楚楚可怜之态,让墨十二顿生怜惜。胡乱寒暄两句,墨十二终于看到女子的面容,虽然和云韩仙那妖孽没法比,却自有出众之处,心下有几分欢喜,用最温柔的声音道:“姑娘,我娘也姓林,也出自林家,看来我们颇有渊源,要不要找个地方叙一叙?”
林青青吱吱唔唔扭捏一阵,墨十二自然听得出她内心的愿意,眼珠一转,带着几分不耐道:“姑娘若有不便,下次再叙也无妨,正好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林青青盈盈拜倒,泫然欲泣道:“殿下,能否带奴婢去见王妃,为青青美言几句,青青无颜面对王妃,也想出家为尼。”
墨十二目瞪口呆,在她梨花带雨般的面容扫了个来回,越看越看不明白,这时,一个清冷中有几分凌厉的声音幽幽传入耳中,“林青青,十三回来之前你若还赖在宫里,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墨十二也是深谙后宫争宠之道,顿时恍然大悟,没来由生出几分豪气,梗着脖子叫道:“云韩仙,你不要欺人太甚,这个女人我要了,你不能让她去做尼姑!”
云韩仙从离两人最近的月拱形小门闪出来,林巧紧走两步,脱下外裳铺在美人靠上,又慌慌张张将她扶着坐下,跪下来为她揉捏小腿。墨十二看得火起,冷哼一声,将林青青拉起来,示威一般拉到她面前,挤在她身边坐下,将林青青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抬高下巴瞪着她,气咻咻道:“有你这样的表妹,真丢脸!”
云韩仙不怒反笑,“有你这样的表哥才真正丢脸,我让你办的事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墨十二脸上一红,目光闪躲,声音仍然气势不减,“你猴急什么,下月初我一定给你!”
云韩仙盯着林青青低垂的眼帘,压低声音道:“现在不急,难道要等到安王和司空昊天打入大颖才着急?表哥,燕国皇室斗争如此残酷,你到底如何活到现在?”
林青青长睫轻颤,瑟缩着抓住墨十二的手臂,似乎想寻求他的保护。墨十二下意识将她抱紧,又迅速放手,将她轻轻推开,无比认真地看向面前这个神奇的女子。
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墨十二没来由生出几分恐惧和哀戚,深深看进云韩仙的眼底,低声道:“其实是我娘让我来找你,我不求别的,你能不能将我娘接回来?”
“燕国太子视我为洪水猛兽,有那么容易么?”云韩仙似笑非笑道,“你娘千里迢迢送你回来,只让你拜托我接她回来?”
墨十二咬了咬牙,俯身拜道:“恭喜王后大权独揽!十二不才,甘心鞍前马后为王后效劳,助王后完成大业!”
云韩仙霍然而起,逼到他面前冷冷道:“你倒是说说,你能做什么,我又想做什么大业?”
林巧突然开口,“小主子,不要多说,这里有外人!”
云韩仙斜了林青青一眼,笑吟吟道:“青青,你觉得十二这人怎样?”
“啊!”墨十二叫苦不迭,刚要反对,林青青含羞带怯道:“回王后,他是很好的人!”
云韩仙大笑,“那好,林巧,青青嫁了十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吧!十二,刚刚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青青是清白女子,传出去叫她如何嫁人。况且你孤身一人在外,我姨也肯定不放心,我就做帮她这个主,找个人照顾你吧,青青禀性纯良,不要亏待她!”
墨十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觉得自己又跳进这妖孽的陷阱里,不过,这个陷阱是桃花铺的,倒也不坏。
兜了一圈,正事没说,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墨十二心中百转千折,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拜倒,正色道:“王后,我娘就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云韩仙眼珠一转,往美人靠上一瘫,懒洋洋道,“燕国已是龙潭虎穴,你们自己小心!”
“我难道不能派别人去吗?”墨十二不情不愿道。
“那边有人接应,你办完事顺便把你娘接回来。”云韩仙话虽然是对墨十二所说,别有深意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林青青的眼底,林青青微微一怔,向她郑重点头。
墨十二瞪她一眼,恨恨道:“不早说!”他还想嘟哝两句,到底觉得丢了面子,拉着林青青气冲冲而去。
林巧突然扑通拜倒,哽咽道:“小主子,能否放他们娘俩一条生路?”
“林姨,你从哪里看出我要他们的命!”云韩仙脸色骤变,拂袖而去。
屠城之后,墨征南立刻发出号令,以“刽子手”为主力的五千精锐骑兵作为先锋部队,马不停蹄杀往宿州,墨征南给的命令只有四个字:“不留活物”。
墨征南到底用最残酷的手段达到目的,木素城刚破,木素以南全成了空城,无论百姓还是官兵,众人闻风丧胆,全部逃往宿州。宿州乱成一团,军民人心惶惶,眼看危在旦夕,齐墨山恼羞成怒,在边界设立前锋营,竟然对逃亡的士兵开刀,正在宿州的裴老将军前去阻止,被齐墨山拦腰砍死。之后,齐墨山一不做二不休,带兵冲入宿州刺史府,以相助安王叛乱之名将裴刺史下狱,即刻押送回京。
与宿州的混乱相反,东州和西州的将士悲愤难平,誓死杀退残暴的敌人,驻守东州和西州的上官将军和吴将军不约而同,不惧危险,亲自上阵督战。将士们经过数次战斗,知道面对这种敌人,只有比敌人更加勇猛,个个成了来自地府的鬼煞,一旦出击,竭尽全力,不死不回。
当山南的铁甲兵到达,东州率先发动总攻,终于打开了铁军东翼的缺口。墨征南的援兵姗姗来迟,虚晃一枪,和上官将军的先锋纠缠在北州一个小城,真真假假打了几场战,眼睁睁看着铁甲兵和翡翠的精锐从眼皮底下溜走追击墨征南,随后竟以增援昆布将军为名,自顾自撤到虎门关,和昆布将军会合,继续半真半假和骚扰的北罕军战斗,几天下来,不伤一兵一卒,真正皆大欢喜。
西州的情势更加混乱,大古格和西河端足架子,迟迟才答应出兵,两国联军号称十万,由元震亲自带领,取道西州腹地径直杀到北州。联军一路上经过的都是大的城镇,铁蹄一过,城镇犹如被强盗打劫,十室九空,满目疮痍,百姓怨声载道。到了北州,号称十万的联军只剩了一半,每到一处,就有一队兵士留下来,名为后援,实则护送大批财宝回国,而且一路颐指气使,无人敢惹,官员敢怒不敢言,纷纷引咎辞职,提起元震,西州上下咬牙切齿,比起墨征南的恨意尤甚。
元震和吴将军会合,将其带兵方式和将领乃至先皇批得一无是处,吴将军早接到“友善相待,共同御敌”的密令,耐着性子听完,二话不说,将其领到战场。
然而,即使在满眼血腥的战场,元震依然犹如闲庭信步,走马踏春,每天好吃好喝,一派悠然,而元震那号称十万的兵马也天天要好吃好喝伺候,翡翠军营上下苦不堪言。
大家气炸了肺,准备翻脸,元震却一反常态,回头检点兵马,亲自点了三千将士,命其取道山间小路,绕进北州抄铁军西翼的后路,他们身上带着大古格特有的食物铁囊饼,十分充饥,可以存放多日,省去了埋锅造饭的麻烦。
元震接下来又点了五千兵马出发拦截墨征南的援军,又观战几日后,终于下令迎战,将其余的队伍分成二十小队,编在翡翠的先锋营中,一改往日悠然自得的态度,一上战场,亲自挥舞战旗,连续不断地催动战鼓。
见元震的联军十分勇猛,与平时兵油子的模样判若两人,吴将军终于松了口气。元震有野马之称,其军队自然被称为野马军,在元震的亲自训练下,最近野马军风评颇佳,当得天下最有活力的军队,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据说战斗力和墨征南的铁军不相上下。先不提野马军上下皆是十几二十的青年,一到年纪就退居后方,保证了军队强大的行动力,而且元震有识人之才,也是天下最为大胆者,启用的新将领不计其数,皇上能请动他们相助,确实是翡翠之幸,怕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吴将军观战一阵,初时的兴奋过后,突然有些急了。战鼓缓急有序,不但鼓舞了士气,也是野马军行动的总指挥。
野马军上了战场确实能以一当十,然而,他们并不是一拥而上,一队拼杀一气后,另一队加入战局,而前一队乱中有序地退出休整。轮番上阵的野马军保全了实力,而真正血战的翡翠先锋营撤不得,铁军更加无法脱身,这哪里是来助战,分明是坐山观虎斗,只看也就罢了,元震明摆着就是要让翡翠和铁军两败俱伤,他们捡现成的便宜!
吴将军打马冲到元震面前,不等他开口,黑煞神般的元震眼睛一瞪,喝道:“废话少说,三日内打不下来,你拿我的头祭旗!”
吴将军哑口无言,只得和监军齐盛合商量,齐盛合是太上皇的心腹,虽然肯定毫无应对办法,有他在,自己的罪责也轻得多。
果然如他所料,齐盛合也毫无主意,两人正一筹莫展,宿州的加急快报又到,墨征南的先锋部队已经打到宿州边界,郑墨山全力阻挡,可惜军心涣散,眼看就顶不住了。
两人心急如焚,索性孤注一掷,将所有兵马派上战场,缓解一线官兵的压力。铁军不甘示弱,也派出后备力量,全力以赴,大有决战生死之意。
战鼓雷动,令旗始终向前挥舞,将士们只能进,不能退,战场仿佛修罗界,人人皆是满脸满身鲜血。到了晚上,月光如水,照得整个大地满是苍凉,喊杀声消除了凌厉雄浑之气,仿佛声声呜咽。
令旗执掌者已经换成元震的亲卫,仍然在不停舞动,旗尖似利剑,直指铁军的方向。一旁的元震面若寒冰,始终不动不移,站立在战车上,犹如一杆沉默的令旗,不但鼓舞了野马军,也让疲惫的翡翠军队看到黎明。
吴将军默默相陪,终于感到后悔,自己领兵多年,日渐耽于享乐,虽不至于像其他将领做克扣军饷等太过出格之事,又何时费心操练过兵马。如今到了战场才见真章,西州和北州共计十万兵马,连铁军西翼两三万兵马也打不过,以致相持至今,被皇上屡屡斥骂。而元震野马军不过区区三万人,竟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且进退得宜,毫发未伤,经此一役,只怕盘古大陆又将是群雄逐鹿,腥风血雨。
日夜拼杀,铁打的人也熬不过去,然而,看到几大将领同样不得休息,齐齐督阵,翡翠将士哪里敢怠慢,不顾生死,前仆后继猛攻。黎明时分,野马军骑兵吹响号角,发起冲锋,这次野马军改变策略,二十个小队整编成三个小队,从左中右三路围攻。看到阵势,铁军自知不敌,萌生退意,然而退无可退,后路被包抄,援军难求,铁军只得以两路断后,掩护其主力朝北方撤退。野马军趁势一路追杀,将铁军打得七零八落,追到半途,突又折回,径直杀向宿州的方向。
进了虎门关检点兵马,铁军右翼只剩下主力八千余人,昆布将军亲自为众将领接风洗尘,席间立誓报仇,接风宴后,立刻将队伍重新收编,让主将带大队兵马前往北罕和燕国边界,拦阻司空昊天和安王叛军。
至此,铁军的左膀右臂终于被齐齐砍断,墨征南一队真正成了孤军深入,众人虎视眈眈下再无力回天。
§§第四部 陌上花开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