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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琦记得,前世沈承志就是病死在御史府的。
当时周月琦就很奇怪,沈承志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病死了。到底是怎样严重的病,御史府事前就一丁点的端倪也没看出来?
而今听着沈承志小小声的讲述,纵使没有亲眼看见,周月琦也能笃定,沈承志在御史府的日子必定很不顺心。
而金家的孩子之所以敢跑到沈承志面前说这些无异于恶毒诅咒的话语,要说金家没有大人在背后撺掇和指使,谁信?
眼神冷了冷,周月琦对御史府金家的印象顷刻间跌至最低点。
“沈承志。”打从昨日见到沈承志,周月琦对他的态度就很是亲近。像这样突然直呼他的大名,还是第一次。
沈承志下意识就挺直了后背,带着些许疑惑,又如临大敌的看向了周月琦。
“知道本公主为何会被圣上赐婚,嫁进将军府吗?”指了指自己,周月琦一脸严肃,掷地有声,“因为沈家乃有功之后。沈家满门忠烈,各个都是军功显赫的盖世大英雄。沈家虎将的英名,不管过去多少个十年,都不会有半点的折损。那些人为何一直死死抓着将军府不放,为何动辄就爱造沈家的谣、传沈家的是非?是因为他们都发自内心的害怕沈家,忌惮着将军府。”
定定的看着沈承志,周月琦刻意放慢了语速,务必确保沈承志能够完全听懂:“这个世上多得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今日因着将军府失势,他们昧着良心肆意欺辱沈家,全然忘了将军府满门忠烈昔日曾经多少次的拿鲜血和性命护得周国百姓安居乐业,护住我周国大好河山不被敌国的马蹄践踏。但是你又怎么知晓,他们现如今的拼命踩压,不是因为他们亦深深的恐惧着不知道哪一日,将军府就突然又卷土重来,如日中天了?”
沈承志整个人都被震撼住了。
他从来都知道,沈家在整个帝都的地位极为尴尬,处境也很是糟糕。家中长辈叮嘱他的,也更多的是如何低调行事,切勿轻易惹事,不能沾惹上任何的是非……
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那些嘴上不断欺负他、欺负整个将军府和沈家的人,竟然发自内心的恐惧着他们沈家的再度壮大和崛起。却原来,那些人都是害怕他们沈家的!
“不过是一群无足畏惧的纸老虎而已。有沈清河在,将军府不会倒下,沈家早晚会恢复往日雄风。那些人早晚会被吓得立刻闭嘴,转过头来死乞白赖的巴结沈家、讨好沈家。而你,身为沈家下一辈的男孙,堂堂正正的抬起头来,骄傲的告诉所有人,你就是姓沈,他们又能奈你何?奈我将军府何?”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前世沈清河凯旋之后的将军府盛况,周月琦清冷的声音带着莫大的安抚力量,撼动着沈承志的心。
伴随着周月琦的话语,沈承志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稚嫩的脸庞渐渐染上了坚毅,格外的夺目。
看着这样的沈承志,周月琦满意的勾起了嘴角。
就在这一刹那,她从沈承志的脸上看到了沈清河的影子。又或者说,是沈家虎将的影子。这是独属于沈门虎将的傲骨,是沈家的清正家风,以及不容忽视的英勇精神。
青云书院一如传闻,很大、令人叹而观止。
再度从公主凤驾下来的沈承志,明明还是那么一个瘦弱的小孩,却明显让人感觉到了不同。
洞察力敏锐如绮罗和绛雪,忍不住就多看了沈承志几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短短的一段车程,公主殿下到底跟小少爷说了什么?竟然让小少爷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不过这样的沈承志,绮罗和绛雪都很喜欢,也极为信服。
别看公主殿下什么也没说,可自从公主殿下突然出面维护起将军府,沈家便是公主殿下认可的夫家了。沈家人,毫无疑问也是公主殿下认可的家人,是她们二人的主子。
能够看到自家小少爷脱了拘谨和压抑,变得坚毅而沉稳,尽显沈家虎将的家风和声威……她们也很为小少爷感到高兴。
五公主大驾光临,青云书院蓬荜生辉,德高望重的吴山长带着一众夫子率所有学子出门迎接,很是隆重。
消息是周月琦特意派人提早送来青云书院的。看见书院门口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周月琦全然没有感觉到半点诧异,端着高高的架子,领着沈承志进入了青云书院。
金家一共有三位公子就读青云书院。此时此刻,三人面色愕然的看着跟在五公主身边的沈承志。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几年一直寄养在他们家的“小可怜”,有朝一日也能此般的风光。
怪不得昨日夜里沈承志居然没有回他们金家,原来是攀附上了五公主这棵大树。
眼睁睁看着面貌跟往日里迥然不同的沈承志打他们面前走过,金清明三兄弟的心里分外复杂,很不是滋味。
一路将五公主迎进书院,吴山长毕恭毕敬的行着礼,委实有些疑惑。
消息只说五公主今日驾临青云书院,却未有说五公主的来意。为了以防万一,吴山长特意将就读青云书院的戚家三位少爷也一并请了过来,生怕怠慢了五公主,亦或者冲撞了皇家。
“承志,见过吴山长。”没有让吴山长疑惑太久,周月琦开门见山,说道。
沈承志点点头,立刻上前,拱手行礼:“学生沈承志,见过吴山长。”
姓沈?吴山长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就想到了五公主而今的夫家,将军府沈家。
倘若这位少年真的是沈家子嗣,吴山长心下大惊,忍不住就露出了和蔼慈爱的眼神:“小小年纪,风骨极佳,有礼有节,必成大器。”
得了吴山长的称赞,沈承志微微红脸,却并未向平日里那般拘束,挺直了脊背再度向吴山长拜了一记大礼。
眼见沈承志这般从容的姿态和举动,吴山长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位闻名已久却从未见过的沈家小公子,摸着胡子一直朝沈承志赞许的点头。
“敢问吴山长,承志可否进青云书院读书?”将吴山长的赞许目光看在眼里,周月琦视线一扫,掠过门外静静围观的众多学子。
“青云书院并无入学门槛。只要一心向学,便都能进书院来读书。”确定了五公主的真实来意,吴山长心下大定,忙不迭的回道。
文人皆清高。可只要提到沈门虎将,但凡心性端正者,就没有不心悦诚服的。吴山长更是如此。
故而对沈承志的到来,吴山长毫不掩饰的表达了他最是热情的欢迎和诚意。
“那承志就有劳吴山长多多照拂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周月琦光明正大的向吴山长施了压。
吴山长连连点头,战战兢兢的应了下来。
周遭一众夫子和学生更是面色微变,各有心思,猜测连连。
周月琦没再理会吴山长,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沈承志的肩膀:“婶婶先回去了。午膳不必在书院用,婶婶会派人送来。”
是“婶婶”派人送来,并非将军府。换而言之,周月琦这是要告诉青云书院所有人,她便是沈承志的靠山。
“承志记下了。”换了昨日的沈承志,一定会摆手拒绝。可是这一刻的沈承志,突然就不想拒绝了。
堂堂正正应下了来自五公主亲自关怀和照拂的这份殊荣,沈承志抬头挺胸,沐浴在所有人的各异目光下,不卑不亢,神色坦然。
这样的沈承志,周月琦很放心。勾起嘴角,朝外走去。
“表姐。”戚书风三兄弟是被吴山长特意请过来的,打从方才就一直等在旁边。此刻见五公主要离去,便站了出来。
“书风、逸飞、浩辰。”逐一喊出戚家三位表弟的名字,周月琦转过身,朝沈承志招了招手。
沈承志立刻走了过来。
“承志,他们就是婶婶跟你提过的,三位小叔叔。”伴随着周月琦的话音落地,沈承志当即主动打起了招呼。
戚家三兄弟皆有些懵。小叔叔?
不过,既然公主表姐这样说了,他们三人也没避着,认真回了沈承志的礼,认下了这位裙带关系的小侄子。
“承志刚来书院,你们当长辈的,多多照顾着点。”对戚家人,周月琦很信任。尽管戚书风三人都还年少,周月琦也不会小看他们。
“表姐放心。”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戚家三兄弟当众给予了承诺。
有了戚家人在一旁看顾着沈承志,周月琦确实很安心。没再在青云书院逗留,举步离开。
五公主这一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沈承志的身上。多的是探究和打量,却没人敢流露出丝毫的挑衅和敌意。
就连跟沈承志极为相熟的金家三兄弟,也只敢远远看着,愣是没胆量上前来跟沈承志打招呼。总觉得那日的沈承志,跟往日里不一样,他们惹不起。
他们当然不是怕了沈承志。但他们害怕戚家三兄弟,更害怕亲自将沈承志送来青云书院的五公主!
“咳咳。”最终,还是吴山长率先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周遭的寂静,挂上温和的笑容,“承志初来书院,便先跟着书风三人。若是承志在书院里遇到不懂的事情,尽管问询书风三人帮忙解惑。再有不能调解之事,承志随时可来找本山长,本山长只会为承志定夺。”
毫无疑问,吴山长这也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场:护着沈承志。
沈承志没有异议,神色认真的谢过吴山长后,看向了戚书风三人。
戚书风三人也没反对吴山长这般安排。众目睽睽之下,将沈承志带走。
至此,沈承志初入青云书院第一日所带来的震撼,便姑且告一段落了。
不过,就算所有人都在张望,可明眼人都知晓,青云书院新进的这位学子,惹不得、欺不得。除非,他们有胆子去得罪戚家、得罪五公主。
离开了青云书院,周月琦没有立刻回将军府,而是带着绮罗和绛雪去了东大街。
东大街,沈记粮铺。
冬日的天气总是格外的寒冷,沈伯抖了抖身上的雪,继续挥舞着大扫帚,卖劲的清扫着粮铺门口的雪。尽管,他心里很清楚,就算雪扫的再干净,也不会有客人上门。
五公主的凤驾突然停在粮铺外面的时候,沈伯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满脸的不敢置信。
在绮罗和绛雪的搀扶下,周月琦下了马车。
沈伯不认识五公主。可跟在公主凤驾后面的那辆马车,他认识,是将军府的。
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朝他走过来的五公主一行人,沈伯颤颤巍巍的放下手中的扫帚,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沈记粮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迎进一位客人了,店内很是冷清。随意扫过店铺内的简陋摆设,周月琦直接进了里屋,落座。
已经从将军府赶马车的下人口中得知五公主的身份,沈伯连忙找出店里最后一点茶叶,恭恭敬敬的给五公主上了一杯热茶。
因为茶叶很不好,沈伯的脸上满是窘迫和愧疚,总觉得这样怠慢了府中新进的女主子。
周月琦倒是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粮铺生意很差。”
并非问话,而是实打实的肯定句。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情,周月琦在来之前就已经心里有数。
沈伯的脸色越发羞愧难当,深深的低下头去:“是老奴没用。老奴没能打理好粮铺的生意,愧对将军府,愧对主子……”
“粮铺现下可还有存粮?”没有任何的问责,周月琦放下茶杯,打断了沈伯的话。
“有,有。”提到粮仓里摆放的那些粮食,沈伯的面色稍微转好,连连点头。
曾经,沈记粮铺在整个帝都皇城都很有名气。因为沈家的名号,老百姓都更愿意将粮食卖给沈记粮铺,粮铺的生意也很是红火。
然而,打从十年前将军府突生变故,皇城内的局势转瞬间出现波荡,沈记粮铺的生意也跟着受到不小的影响。
特别是在贺家发话后,沈记粮铺的生意直接被贺记粮铺抢去了九成。而仅仅只剩下的最后那一成,经年累月直到今日,已经所剩无几了。
唯有沈记粮铺的存粮,尽管每一年都在递减,可还是足够丰盈。
而这些存粮,便是那些依旧还信赖沈家的贫苦老百姓们,悄悄送来的。
尽管有贺家的打压,可哪怕是趁着夜色偷偷的送,那些老百姓也没有丝毫怨言,从未退缩,也不曾害怕过。
反倒是那些来买粮食的客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敢在白日里明着上门。显然,是不敢得罪贺家,畏惧宰相府的庞大权势。
沈伯很感激这些一直记挂着沈府的贫苦老百姓。哪怕沈家的处境再艰难,沈伯也听从自家主子的话,从不曾克扣老百姓的银钱。只要老百姓送来的粮食,他尽数收下,从未推辞过。
也是因着这样,沈记粮铺从不缺存粮。与此同时,往年的陈粮就在所难免的被堆放在了那里。
“往年的陈粮?几年的?”对于粮食,周月琦并不了解。提到“陈粮”二字,当即不明所以的问道。
“只是去年一整年的。”唯恐五公主误会,沈伯连忙仔细解释道,“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除了送回府上供应三餐用度,一部分会送到燕关供应将士们的吃食,余下的会定时在城郊施粥给那些灾苦百姓。并不会堆放太久,也不会以次充好的卖给客人……”
“那岂不是每年都在入不敷出,将军府一直在供养着所有人?”跟沈伯的关注点不同,周月琦皱了皱眉头。
以沈清河的那点兵饷,周月琦很难想象将军府这十年到底是怎么硬撑下来的。
哪怕将军府曾经有点身家,可长达十年的入不敷出,就算暂时还没有见底,只怕也很快就要捉襟见肘了。
她就说前世后两年的时候,沈家的吃穿用度怎么会缩减的那般厉害。原本她还想着将军府是对她太过不满,忍不可忍才故意克扣她的用度。
现下仔细回想,周月琦才恍然发现,并非将军府克扣了她的用度,而是将军府所有人都在省吃俭用的反过来供应她一个人的用度。毕竟,她一个人的日常用度,已经比得上整个将军府所有人的开销了。
意识到这一点,周月琦的脸色越发冰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骇人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