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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兄弟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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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奥运神色不变。其实仍是有变的。

    他的眼神一闪即逝,左手也微微动了动,但实际上却又纹风未动那是他强压抑下来。可是这已足够。

    毛丰源已瞧出来了。他太了解唐奥运了。目光暴长之际,已动了杀机。左手欲动之际,是要伸手入襟查看自己的东西是否已落人他人之手。这两个极其细微的甚至是欲动未动的‘动作’,已证实了一件事:唐奥运的确是有做过这种鄙恶的事。

    毛丰源开了闭眼睛,几乎是呻吟的叫了一声:“二哥……”唐奥运向陈妖精一摊手:“还来。”

    王二牛抢着替陈妖精回答:“跟你说这句话的人实在是李太白的弟弟。”

    陈妖精倒是奇道:“李太黑?”

    “不是,”王二牛更正:“是你太笨。”

    唐奥运忽也更正:“不是你太笨。”

    王二牛杏怪有趣的问:“是什么?”

    “加一个们字,即是你们太笨。”唐奥运说:“天堂有路却不走,地狱无门送上来。”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动手。一动就是杀手。他左手呈三指龙爪攻出,右手五指虎爪弹出。

    ‘龙爪’取陈妖精。‘虎爪’攻王二牛。两爪都要命。要命的两爪。

    两爪并非不中,而是被人接下。在场中虽有数百人,但能从容的接下唐奥运的‘龙虎手’者,就恐怕只有一人。不仅李立华知道这点,在场群豪亦莫不知道这一点。他们都恨极了唐奥运。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毛丰源的身上。“我今天要是不能把他们全都杀光,”唐奥运也很明白这一点:“他日他们一定会把我杀掉。”

    “只要你今天放过他们,”毛丰源恳切地道:“他日他们若对付你,那么,帐得跟我先算!”“你这般维护他们,却又何苦?”“他们与你无仇无怨,你要挟制他们,却又何必呢?”“这个……”唐奥运沉吟道:“我们不要在这里讨论。”

    毛丰源有点喜出望外:“二哥的意思?”

    “到内堂去,”唐奥运明晰的表示不便:“咱们兄弟,没有必要在外人面前起冲突。”

    “是。”毛丰源的心里,简直是欢天喜地:只要能够劝服唐奥运,不再对这一群无辜的好汉施辣手,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到了内堂,窗户过高,而这时已入幕,故而堂内昏暗不堪。唐奥运走到暗处,负手沉吟,慢慢停步。他仰首望窗。窗外已隐约可见三数星光微亮。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唐奥运的语气很压抑:“咱们是兄弟,你却偏要在外人面前跟我为难?”毛丰源一听“兄弟”二字,只觉一阵热血沸腾。“刚才情急无状,只顾劝止,免铸大错,莽撞之处,请二哥见责。”毛丰源恭敬地道:“不过,请放了那些人吧,这样胁制他们,反易成仇,弄巧反拙,对谁都不好。”

    唐奥运脸色一沉,比天色还暗,出口倒像是暮色一两道冷热如风:“你太过分、太多管闲事了。”

    毛丰源只觉一凛。

    唐奥运的语气却又急剧转和:“不过,你倒是及时制止我干下这件滔天罪行,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毛丰源大喜过望:“二哥,刚才我出言无状,冲撞之处还要请你原谅,我因是一时情急。二哥向来比我见多识广,我只怕这件关系重大的事上,二哥会误信那些汉奸们的摆布,那就贻祸无穷了。江湖上的朋友跟我们是同一条根同一块土的,要是为官场的鼠辈而与道上兄弟结怨,那实在是很划不来的事。”

    唐奥运目光一动:“你骂他们,可是,你不也为他们效力么?”

    毛丰源长叹:“我自有苦衷。”

    唐奥运了解地一笑道:“我们都情非得已。”他认真的问:“我已做了那些事,三弟,你会原谅我吗?”

    毛丰源即答道:“这是什么话:二哥,咱们是兄弟呀!”“咱们既是兄弟,”唐奥运搭在毛丰源肩上的手,突然发劲,一路疾卸了他两条手臂:“你就只好再原谅我一次。”

    毛丰源想要抵抗已不及:“你……”

    “咱们既是兄弟,”唐奥运冷笑道:“你就不该当众当好人,纠众来当面拆我的局!”他撮唇作啸。毕敬立时掠入,他一见毛丰源双臂已脱臼,唇边立泛笑意。残忍的笑容。毛丰源痛心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此时此境,我能不这样做吗?”唐奥运反问:“你揭破我的假局,我也要让你当不成好人。”

    然后他转向毕敬:“我已对了他的穴道,而我又知道你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你知道怎么办吧?”

    毕敬道:“你要他说出一些他自己不想说的话。”

    唐奥运:“对极。”

    “二哥,你这样做实在令我……”毛丰源痛心疾首地道:“回头吧二哥,现在还来得及。”

    “是吗?”唐奥运微笑对毛丰源道:“可惜你已来不及了。”

    唐奥运一颔首,毕敬就把毛丰源挟了出去。

    毕敬的掌心贴在毛丰源的背心上。

    饶是毛丰源武功盖世,但觉有一股怪异已极的气流,盘结回荡于体内,时又像一把利刃,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当作是磨刀石,不断的擦捺着。

    “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唐奥运又拍抽他的肩膊:“我们还是兄弟,可不是吗?我只是要你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而已。”

    毛丰源第一次被他拍肩膊的时候,觉得亲切,到唐奥运第二次伸手往他肩上拍来的时侯,他只感到恐惧。

    那感觉就像一头豺狼伸舌向他的脸上。

    毕敬并没有跟他站得很近,但他在袖暗扣着毛丰源的脉门;不是特别眼尖的老江湖,还真绝对看不出来,毕敬正在挟制住毛丰源。

    毕敬手中暗暗施力,使毛丰源跟他行出大堂,唐奥运尾随于后,施施然她笑道:“嘿嘿,咱们真是大水冲着了龙王庙,全是自家人哩。原来这儿的事,咱们是同一个主子的,你还是我的上司呢。”

    毕敬暗一催力。

    毛丰源只觉一股怪力涌来,喉如刀割,脸肌抽搐,无法不启唇开口,可是声音却发不出来。

    可是话是毕敬以腹语代他说的:“二哥……刚才真是莽撞……其实下蒙汗药的事儿咱们谁下手还不是一样嘛!”

    唐奥运“诿”道:“不一样,不一样,你是主持人,我只是执行者。”

    “毛丰源”又道:“反正咱们的目标一致就是了。既然堂上的人都知道个中真相,不如把他们都宰了算了。”

    毛丰源这般一说,众皆哔然。

    他们悲愤、绝望。

    原来以为是大伙儿“救星”的毛丰源,也是同一样的货色:唐奥运假意阻止:“这……不大好吧,他们毕竟是上海滩成了名的人物,这样杀光他们,我也有些不忍……如果他们能识时务为我们所用,应可考虑让他们留得性命!”

    毛丰源又气又急。可是他就是无法真正说出他所要说的话。

    当一个人不能为自己辩白,不能说他自己想要说的话,而他说的话全被曲解、他的形象完全任人恣意破坏之时,他心里的感受,又是如何?

    李立华恨极了。

    他手里暗打了他的独门暗器。

    横竖今晚已活不过去了,而且还连累了一众江湖同道,不如拼死一击,杀了个罪魁祸首再说:他认准的目标。

    目标是毛丰源。

    人生总有些时候,是关键的一刹。

    这时应是毛丰源生命的一个关键。

    生死存亡,成败荣辱,有时全在一个运气或时机,这样说来,人,实在是很没有什么依凭的。

    不过毛丰源总算是幸运的。毛丰源之幸,也可以说是在堂内一众雄豪的幸运。

    因为毛丰源的命运,绝对牵涉及影响这些,他大都是素不相识的人的一生。

    人就是这样,谁被谁影响了一生,连自己都不能预测、莫能把握的:这刹那间,一人自天而降,一人自柱后闪出:自天而降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还有她那一片美如星子的刀光。

    柴依林。

    柴依林挥刀,斩向唐奥运。

    她不是要杀他,而只是要逼退他。

    当然,凭她的刀法,就算是要杀唐奥运,绝对是力有未逮的事。

    不过,凭她和方可飞的轻功,要掩近而不为唐奥运等人所知,还不算是太难的事。

    毛丰源和唐奥运在内堂的情形,他们已落在眼里。

    另一个自柱后闪出来的人,自然就是方可飞。

    他一出手,就是杀手。

    扇子一开一合间,便逼退了毕敬。

    然后他一面大嚷:“毛丰源是受他们挟制,刚才的话不是他要说的!”一面把扇面一合,急打疾点,要替毛丰源解危。

    可是唐奥运的身手,实非方可飞的功力可以一击迫开。这时极其危急。毕敬稍被逼退,旋又扑上。就在这时,李立华的暗器,已激射了出去。他原本的目标是毛丰源,但经方可飞和柴依林这么一闹,顿使他猛然醒省,是以他的暗器,飞射毕敬:这是李立华的独门暗器,毕敬不敢大意,只得先把攻势撤去,全神以对。

    方可飞得以稍一喘息,全力与柴依琳对抗唐奥运。

    以唐奥运的功力,要击倒柴依林,绝对不需要三招。一招就可以了。柴依林一刀落空,唐奥运一指就捺在她的额上。但唐奥运并没有使劲。他见砍他的是柴依林,不禁呆了一呆。他实在不忍心杀她。他也不想杀她。更何况,杀了柴依林,就等于跟南京国民政府的人为敌,这种情形更是准备雄图大举的唐奥运所不愿做的。

    他不杀柴依林,柴依林可刀光霍霍,一刀刀老往他身上砍。那边厢,八大刀王齐出动,要即时制止方可飞救毛丰源。王二牛大喝道:“有我王二牛,没你便宜!”陈妖精也叱道:“先过我这一关再说!”两人联手,竟奋力缠住八名刀客。

    那边却还有一个毕恭。毕恭悄没声色,已闪到方可飞身后,想了一记狠着。只是狠着未施,忽见一箭,当胸射来。他临急一记铁板挢,躲开一箭,不料那一箭空,箭尾在半空中发出“叮”的一响,又激吐出一枚小箭,往下急射。

    毕恭要不是早先见过这种箭法的防不胜防,这下可是准吃走了亏,但他早已提防,反应奇快,及时双指一挟,已挟住小箭。向他出手的正是何小婉。易南千千和李祥也要动手,可是那几个刚给暂时解毒的“伟华二党”弟子也缠住了。就这么一延宕间,忽听大喝一声,震得众人耳嗡的一响,竟不由自主,停下了手。

    只见毛丰源叫了那一声后,倒在地上。“咯咯”两声,他已被卸脱臼的手臂便被他接了回去。

    唐奥运一扬袖,甩开柴依林。毛丰源面对他。

    出剑。含着怒意。

    剑已经出了。愤怒的剑。

    毛丰源一向都是刀剑合一的。他出了他的掌剑,也等于拨出了他的手刀。

    唐奥运长笑,然后长叹:“终于有这么一天了。我多想跟你交手,以十指会会你的刀剑。”

    “我不想和你交手,”毛丰源痛苦地道:“你不要逼我。”

    “我是想和你决一胜负,”唐奥运遗憾地道:“可是却不是现在。”他去下这句话,然后带着毕恭、毕敬、八大刀王、易南千千和李祥等人,扬长而去:“等你办好了那件事,咱们再来决一死战。”

    李府群雄之危终解去。

    这一干市井豪侠,对毛丰源、陈妖精、王二牛、柴依林、方可飞、何小婉等人,心中铭感,但也有些人鉴于前车,对毛丰源等之举措仍甚感疑惧。毛丰源则在沉思。他在想什么?

    是不是想:该不该为了保存“兄弟盟”的实力,而替皖系军阀的靳云鹏去做一场刺杀柴老先生的戏?是不是在想:当日他和唐奥运一道加入“兄弟盟”,曾联袂作战,同生共死,还一起大破“振新堂”,怎料此刻兄弟竟成仇敌?

    与此同时,在龙太爷府上也接到一份报告:“赵大和钱二已跟毛丰源动过了手。”龙太爷毫不惊讶:“输了?”

    孙三垂首道:“输了。”龙太爷淡淡地道:“他们还没有死,是因为毛丰源不想杀他们,他一直都留存了实力。”

    未久,李四也来报:“毛丰源已揭破唐奥运在李府意图控御群豪的计策。”龙太爷一笑道:“果然。有没有动手?”燕诗二谨报:“两人揭破了脸,但唐奥运碍于未得太爷指令,不敢出手,避战而去。”

    “他们迟早会打上这一场的。”龙太爷徐徐离席,走到栏前,看满园花叶争艳丽。“当日他与我见面之后,即手书‘宁死不当汉奸’几个字,是那班的轻狂。毛丰源无意间写这几个字,绝不可小觑。”他望着满园花木,沉沉自语:“这样的一个人,自是不能不用、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