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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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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天豪似有点忿忿:“他骗了我。”

    上官云道:“他没有骗你。他是以为我确已走了。我平时极少露面,他们也很少敢接近我,所以,他也以为我回了租借,在那儿指挥大局。其实,那儿也只不过是我的分局。”

    郭天豪哼声道:“你真的知道他是谁?”

    上官云淡淡地道:“自然就是‘鳄鱼帮’的张思德。他一味追捧我,为的就是教我不疑他。他原是振新堂门徒,后犯了帮规,被逐出了振新堂。”

    郭天豪道:“连你都知道是他,还不是他出卖了我?”

    上官云道:“他没有出卖谁,也谁都没出卖。我知道是他,是因为我知道,当初他被逐出振新堂,另创‘鳄鱼帮’的时候,毛二哥曾在暗中帮助过他一二。所以我猜测,就是他了,而且不会是别人。”

    他徐徐转向毛祖强,问:“你也是派了此人在我那儿卧底,是不是?一个讯息卖两头,张思德该去当商贾。”

    毛祖强道:“你也派了人混在我们队里!”

    上官云道:“可是那是个很没用的人,迄今为止,什么正确的情报也没有给过,完全要靠我自己的估量判断。不过,这样反而可以不受人误导一些。到底,那人是不是你故意派给我作反间之计的,我现在还没摸透。”

    毛祖强一笑:“现在你已不必摸透了。”

    上官云:“对,杀了你,余不足畏。而且,我的人和你的人正决战于‘小明山’一带,这叫总局有总局的龙争虎斗,分局有分局的生死较量。”

    毛祖强:“四弟,我们真非要见生死不可么?”

    上官云:“你既已来上海,必去相帮柴老三,我不杀你,等你们会集了,就杀不了了。谁教你答允了我不出关,偏又跑到这儿来送死。”

    毛祖强:“我来的目的,你应该清楚。”

    上官云:“你为的是要杀方树铮?”

    “是。”

    “所以我更容不得你活。”

    “我是为民除害,难道你忘了,当初我们四人在义和团对抗洋人的事了?”

    “洋人虽然可恨,但他们却知道识英雄、重英雄。而反观我们华夏大地,各路军阀,哪个不是唯亲是用,那些没有本事的人,只要会拍马屁便能得重用。像这样的国家,灭亡是迟早的事。方树铮虽然卖国求荣,投靠日本人,但他是我恩公,谁要杀他,我先杀了谁。”

    “罢手吧,方树铮早已弄得民心沸腾、天怒人怨了。三师弟也一早想跟你联手,共创大业。”

    “住口,我再潦倒,也决不会依附他。他是什么东西,他只不过会巴结,懂奉迎,机会比人多,运气比我好而已。他那些成就,我才不稀罕!”

    “这不只是运气问题,运气只决定于努力和性情。你不改睥性,只嫉妒别人的幸运,这样只会加强他人的幸福,加重自己的不幸。破坏他人的幸福,是伤人误己的的行为,老四你聪明一世,又何苦糊涂一时!”

    “你少劝我,我只是不够运。一个人可以无财无势,甚至也无才无志,但只要有运气,他还是可以什么都有。最多是不能有大成。一个人要是什么都有,而只是很努力,但是要失去了运气,就会一无所有。我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饱受运气欺凌!”

    “可是运气是不能掌握的,与其苦待运至,不如自行去创造运气。管它有运无运,至少你已为自己争了一口气啊!不要再自囿于个人私心中,为民锄奸,至少是做了件名垂万年、扬名后世的事!”

    “名垂万古?要是我已千古了,留名万代又干我何事?我现在就争今朝今夕的一口气!万年太长,今天我就要大成大就,如果不成,大死一番又何妨!”

    “四弟,做人是应该有高扬意志,但更重要的是要保持平宽心情。”

    “二哥,没你的唠叨,我就活得很欢快。你快退回沧州老家,我或可饶你不杀,我此生誓定要战胜柴老三,否则枉自来世间空跑一趟!”

    “你杀我也没有用。三弟仍辅理国事,决不容许方树铮将上海拱手让于日本人的。四弟,你有一身绝艺,就算是报恩尽忠,也不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啊。谁胜谁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得可喜,败得可傲!”

    “你这是废话。世人也只论成败。只要人在世间活看,而且活得愉快,那就是成了。身后功过,谁人评定?与己何关?与人何涉?死了之后别人怎么说,管它的。连活着受别人指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得势、成功、顺利!你看世人论项羽,多说他狐疑逞勇,自招其败,而刘邦性格能容人顺应,成所必然,如果楚汉之争,最终败的是刘邦,你看论者又会怎样说?论勇,刘邦不如他。论势,刘邦不及之。论力,刘邦不能比。楚霸王输的只是运气,败在他的一念之仁,几次都不赶尽杀绝,放过刘邦。其实,楚霸王仍是一世之雄也,那些讽嘲他的人,连他一只脚趾尾都不能比。他在十年内吒叱风云,名动天下,十八岁起事,三十二岁自刎于乌江,活得虎虎生风,有气有力,叱咤间风云色变,挥指间万人灭裂,后世讥讽他无才不智的人,凭什么褒贬他?他活过、成功过、壮烈轰烈过,不是这些宵小之辈所能企及万一的。他已是盖世英雎,尚且如此,我们为啥还要把生命意义交给后世那些冶人牙慧的酸秀才们去评定?”

    “老四,你太偏激了。老三就胜了你一点:他能持平行事。”

    “他成功,当然可以持平了。一个失败者,根本就立足于失衡的一边,怎轮到他来论秤?你且放心,柴老三有的是张良计,我上官云也有道过墙梯。你叫我出租借,在此跟你对耗着,让租借里防御疏失,让柴老三整顿上海滩暗地里的国民党人马,脱离方树铮的掌握。可是,方树铮也早安排了人趁此去伏杀柴老三。所以,他也没好过。如果说那儿是总局,这里才不过是分局哪!”

    毛祖强怒道:“卑鄙!”

    上官云道:“暗杀只有成不成功,没有卑不卑鄙。暗杀是以已命买人命,当然要卑鄙。”毛祖强随即冷静下来:“历来要暗算三弟的人何其众,也没见过谁能得手,三弟不是一直好好的活到现在!”

    上官云笑了。

    不,是那菩萨像笑了。

    他的人在里面。

    神像里。

    可是神像却是因而活了。

    他造了神。

    他自己就是神。

    这岂非跟世间大多数自私而又自负的人特性一样:他们喜欢把自己造成了神,变成了佛,让万人匍伏,万民膜拜?

    上官云难得一笑。

    毛祖强深知这一点。

    所以当论及柴宏柱生死之际,上官云却忽然笑了,而且还带动了佛像一齐笑,这使毛祖强为之心寒。

    只听上官云笑道:“以前杀不了,这次一定成。柴老三再强,也有收拾他的办法。”

    毛祖强道:“你别得意太早,这回我们也有办法杀得了方树铮。”

    上官云道:“其实杀了方树铮又有何用?杀得了一个方树铮,还有干干万万个方树铮,那些军阀们自私自利,昏庸无道,杀了一个方树铮,又来十个百个,那杀得尽?我护这方树铮,至少他护着我。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谁用我材,我就为他们用,你现在只剩一张口,手脚都动弹不得,其他几个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却还来口出狂言?”

    郭天豪怒道:“上官云,你少卖狂,你以为自己是神,就成佛了么?你的弟子李四,重伤于此,你不一样眼巴巴看着,束手无策!”

    他这句话是怒骂。

    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破口大骂,往往是口不择言的,这时,他也管不得、浑忘了自己已是出家人了。

    可是这句话骂出口之后,忽然省悟出一个蹊跷。

    连毛祖强的头上也似给这句话点亮了一盏灯。

    王庚、陈妖精、小魔女同时都互觑了一眼。

    他们对望的眼色里全交换了一个问题,这问题就是:有问题!

    问题是:就算上官云并不关心大小门神的生死,但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赵钱孙李四人的生死,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小魔女、王庚、陈妖精联手合袭李四的时候,上官云就在这寺庙中,这佛殿里。

    而且就在这地藏菩萨的佛像内。

    为什么那时候上官云没有动手?

    为何上官云对自己徒弟的生死关头竟袖手不理?

    为时上官云自从给毛祖强道破他就在寺内后,迄今还没有动手,却只说话,这不像是向来寡言孤僻的他一贯作风!

    口毛祖强突然道:“你是被困,你给困在神像内!”

    上官云乾笑了一声,笑声带躁,“你以为区区一座神像能困得住我?”

    毛祖强冷峻地道:“神像是困不住你,可是如果神像果真有神,你再强也挣脱不了!”上官云嘿声道:“没想到这些年来不见,你竟会练就了这般迷信。如果这世间有神,那我就是神!”

    陈妖精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顶多只是个魔头,却来充神!”

    毛祖强道:“你摆脱不了的不是神,而是这神像内的机关!”

    这句话一说,神像内便没了声音,半晌,整个神像竟抖动了起来,像是不住打泠颤抖哆一样,未几,金色的神像还渗出了密集的汗珠来。

    这回可不是郭天豪在淌汗。

    而是上官云。

    郭天豪、小魔女、陈妖精、王庚忍不住都一齐异口同声的问:“机关?”

    “对,机关,”毛祖强说,“在来明山之前,我曾与三弟见过一面,他当时就告诉我,若是想要对付方树铮,这明山便是关键。而且战场也一定要摆在明山,我当时甚不得解,现在想来,一定是柴三弟知道,我这一现世,与你定有一战,所以事先在此做了安排!”

    上官云怒道:“你……和柴老三,一早就计划好了?”

    毛祖强道:“没有!我和三弟根本不想与你为敌,只不过你现在入魔已深,我们的话只怕你也听不进去。”

    上官云道:“你们是怕我一出来,你们就活不成了,少来假仁假义!”

    毛祖强:“随你怎么说。如果我们一早就串通好了,又何须如此费力。你身手再好,难道能胜过我与三弟联手?”

    上官云这回坦然承认:“不错。你二人联手,我确实不敌。所以,在得知你要入租界击杀方树铮的时候,我们便用计,将柴老三诓回南京去了!所以,这明山注定是你我二人的战场。”

    毛祖强:“你太热衷于名利,堕入红尘滚滚中,太计较于成败得失了。四弟,现在胜负已定,你我虽然都不能活动,但我这边还有郭天豪、陈妖精、王庚三人。还望你回头是岸?”

    上官云:“你刚刚没看见我随手破了郭天豪的刀吗?”

    郭天豪在三十年前,便是名震上海滩的高手,就算一流高手,也不易招架,更遑论攻破了!毛祖强却悠然道:“如果你真的没事,这句话你就不必说出来了。”

    只有弱者才说大话。

    只有心虚的人才用外表来壮大自己。

    现在答案很明显。

    时局也很清楚。

    毛祖强不能动弹。

    上官云也并不好过。

    毛祖强是给困在菩萨像里,那是因为他太信任朋友,而要帮他的朋友却越帮越忙。

    上官云也是给柴宏柱事先布置好的机关困在菩萨像里。

    可是这儿还有郭天豪、陈妖精和王庚。

    还有一个像对上官云无意相帮的小魔女。

    这像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剪除方树铮身边最大帮凶的大好时机!

    隔了一会,只听神像内用一种郁雷蕴酿的语调道:“你以为我真的脱不了困?”

    毛祖强澹净地道:“三弟对你一直还念有旧情,所以他的机关意不在杀。但你若要脱困,定会付出一些代价。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上官云厉声笑了起来,啸笑之声在神像内激汤不已。

    “世事多不逐意,但我又岂是常人!”

    毛祖强叹道:“秦皇扫**,诸葛三分国,皆非常人也,仍难逃英年早逝之噩运!”

    “不!”上官云吼道:“不!我不认命!我不是不如人,我只是不够运!柴老三这干得势人讲得势话,你则是废人说废话!人生在世,数十荏苒,我不求不老不死,但决不当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废人,以出家、退隐、看破红尘的名义来不作不为、不闻不问,我既来人世走一遭,若不能惊天动地,就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

    毛祖强摇头太息:“老四,你志气太高,火气太猛,所以戾气太重、杀气太甚。无所作为,并非不为,而是有所不为,总比胡作非为的好!”

    “你少来教训我。你以为我已力尽?好,我就给你瞧瞧!”上官云大喝一声:“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