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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指一弹:叮地一声,真是一支针。
“嗖”的一声,那支以气凝成无形的针,竟飞向老林大师。
有形的暗器易挡。
无形的针难防。
郭天豪以折断的刀迎斩气针。
气针突然消失。
兀又在背后陡起。
神出鬼没。
郭天豪反手以刀背砸针。
针又消失。
遽又折回。
鬼神莫测。
针射郭天豪印堂。
这次郭天豪凝立不动。
他等“气针”已攻入中门,离印堂才不过半尺时,他才挥刀力斩!
不是斩针。而是斩气。
针为气所带动。没有了气,针就不存。所以先断了气,就不怕针了。他决意要行险一试,但首先得要等针锋逼近。这很危险。也极冒险。但对方只不过用一根无形的针,已把他逼到这样子。如果不及早了断,不如就死在当堂,爽快作结。
一个人虽无权决定自己生,但却有权决定自己死。而一个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使自己快乐,当然。如果也能使别人得到快乐,那就更好不过了。
郭天豪大半生来都不快乐。他本来野心太大,志大最怕才疏。
志气高昂但才能半平的人是痛苦的,因为他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郭天豪却是本领大,志气也大。所以他不甘蛰身于长幼有序、制律森严的‘振新堂’。他要当‘振新堂’的龙头。可惜,他在‘振新堂’的内斗中输给了郭山龙。他为了急于挽救名望,竟去挑战大雷,结果几乎被大雷打成了废人。幸有毛祖强,悉心治好了他。但医好这个病,等恢复得了七七八八,人也进入了晚年了。雄心呢?卖少见少了。壮志呢?消磨几尽矣,他一直末得志过。
每次稍有成就、稍见成绩就给打下来。而今,他已拟青灯古佛,伴此一生了。
一生的剧情已演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的结局也可以测知**不离十了,更难有意外可言,就算意外,也肯定决非意外之喜了。
如今,他决心要做好这件事。保护毛祖强。
没有毛祖强,他早就死了,不然,早也废了。作为江湖人,废了不如死了,郭家子弟都有这个烈性子。这是他们共同的特性。
在刚才与上官云兵刃交击,星火四迸,互喝相叱的一击中,反而使他顿悟了这些年来敲木鱼念佛经却仍末悟的事情:死中得活!
世上一切贪欲迷情,到头来白鸥终不染红尘,只要可以慈悲心,无牵无碍的为活人而不惜死战,这气魄足以慑盖震碎一切虚假之情。人在世间,不怕冒险,只怕没有值得你去冒险的事。无惧艰任,只怕没有什么事值得你去肩任的。郭天豪现在却有了。他决心要打好这一仗。虽然他明知道结局:必败无疑。
上官云本就太强,更何况他刚透悟了佛偈的最高境界,那不是人可以击败的了。
对付上官云这种敌人,败只有死。
既然是死。就让我好好的去活这一刹那吧!
郭天豪挥刀斩“气针”的后劲。
这一刀,斩对了。
气劲一断,“气针”就消失于无形。
郭天豪一招得手,取刀飞泻,追劈上官云。
上官云忽然用手一抹,即漾起一道光影。
他叱道:“功夫不错,再接我一招!”然后他的手一挥,臂若青龙,飞射向郭天豪。
一支空的气针,已使郭天豪疲于应付了,何况这还是有形的一拳?
拳招一发,上官云已掠到了毛祖强面前,举掌欲劈。
毛祖强缓缓闭起了双目。
上官云真的就一掌拍下去。
这一掌,就拍在毛祖强的天灵盖上。
毛祖强陡地睁开双眼。
因为这一掌竟把他身上所绑的六根绑绳都一气拍开了。
这“结局”至少是大出郭天豪等人的意表。
上官云施重手逼退了老林和尚,并且一掌震开了毛祖强身上受禁制的六根绑绳。
然后,上官云向狠狈万分、好不容易才把那一记“拳影”消去的郭天豪看来一眼。之后,他问毛祖强:“你我兄弟一场,我不希望你就这般陨落,如今公平了吧?”
毛祖强道:“公平。”
“你没事吧?”
“没事。”
“要不要先调息休歇一下?”
“不必。”
“那可以动手了吧?”
“不可以。”
上官云似乎很意外。
“为什么?现在你不受制,你们人多,我一个人,这儿又是你老友的大本营,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你,你没理由不打。”
“可是我没理由要跟你打。”
“理由?”上官云失声兀笑了起夹,“别虚饰了。你是我的敌人。”
“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我只是不赞同你的作为。把不是你的支持者就打成你的敌人。这是很不智的。”
“谁叫我有力量做不智的事!”上官云说,“世上不是只聪明人才会成功的;许多聪明人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不肯做笨而该做的事。”
“我们之间的相斗是笨而不该做的事。”
“你重入江湖岂不是为了支援我的宿敌柴宏柱的吗?”
“我支持他对付正伤天害理、只图私利的方树铮党人,不是对付你。”
“但方树铮支持我。”
“请弃暗就明。”
“难道你要我去为国民政府卖命?去为柴老三卖命?”
“宜改邪归正,为万民福祉,共抗外敌。”
“我支持方树铮。”
“那也随你。我们之间,不一定要互相残杀!”
“你支持与我敌对的势力,就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
“这样,你会没有什么朋友,但会有很多敌人的。”
“可是,凡是方树铮的支持者都成了我的支持力量,谁说我没有朋友!”
“可惜。”
“可惜什么?”
“师弟大好身手,神功盖世,但对世间俗名恶利,虚权浮势,却如此勘不破。”
“你几岁了?”
毛祖强给问得一怔,上官云即道:“要是我只二、三十岁,没问题,无成就,我可以等。如果我还四、五十岁,没关系,不成功,我能够忍,但我现在已不行了,我不能来人间白跑这一趟,虚掷这些光阴,死时什么也不留下。”
“但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到头来只怕留下的只是恶名,遗臭万年。”
“我不在乎好名恶名。就算遗臭万年,也总比默默无闻的好,你看历史上的恶人暴君,翻手风云覆手雨,不管拯救百姓、还是残害万民,他还是掌握了天下苍生的命运,以一人左右万千人的生杀大权,这才是人生在世第一快事,再说,你们唾弃方树铮的所作所为,但在我看来,他才是大智大慧。各路军阀,只顾自利,不知民怨已深,民忿已炽。国民政府,虽然打着统一全国,先攘内再对外的牌子,但却填不饱百姓的肚子,到头来也只有把国家社稷都赔了进去。国家为什么会积弱?就是弱在这些空言泛泛、光说不练的人手里。这样的不切实际,一味浮夸,不但害了自己一生,往往也误了国家前程。支持他们?我不如支持方树铮:至少方树铮识进退,知行止。这有什么不好?人对他好,他就对人好,他是最照顾自己人的了,遗臭还是留芳,这是时势造成的,谁也说不准、料不定的。谁说历史一定会站在你们那边?”
“我是江湖人,我这押的注就像是镖局一样:这镖我既然已经接了,我就能扛下来了,无论多重的担子,我都得承担。”上官云很少说那么长的话,可是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流畅,彷佛每个字都是从他身体里每一个部份所组成的,对他而言,自是熟悉无比,“我这趟镖是走定了的,也押定了的。谁要来阻挡我的,都是我的敌人,也就是劫我镖的的人。你想,我这镖行主,会让你们得逞吗?”
然后他眯看眼审视毛祖强,“你不是答允过我:不出江湖的吗?你既已毁诺,我杀你也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说过的算话,给你解开禁制,给你一拼的机会,这已够公平了吧?”
毛祖强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没什么不公平的,但是非自在人心。无论你怎么巧语饰非,助纣为虐,只为一己之私,只图自身之利,还是瞒不过天下人耳目的。方树铮为逞私欲,勾结东洋人,屠杀异己,涂炭生灵,这是人所共知,也人神公愤的。你押的这一趟镖,本是你自家的事,但如果押的是贼髓毒物,我们也能闭目不理吗?是,我本不出江湖,但这一趟,我是抱必死之心来阻止你。四弟,你收手吧。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未必都能称心如意,但决不可以为了教自己如意称心,来使许许多多的人都不称心不如意,自己做了什么事,首先得要在良知上过得去;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那就说什么都是假的,轰轰烈烈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过一世。大丈夫,与其惊天动地,莫如顶天立地。琴为知音断,马为明主驰。你为心若豺狼的方树铮卖掉大好身手,值得吗?”
上官云懊恼了起来:“我只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倒柴宏柱!”
毛祖强紧迫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处处都胜于我。”
“你妒嫉他?”
“我恨他。”
“你这样做岂不是为了对抗神而沦为魔?”
“我不管神魔,我只要打倒他。”
“无论要打击谁。都不值得为了向对方报复而出卖了自己。”
“我也是你兄弟,他也是你兄弟,可是你却先出卖了我!”
“他对你错。我不是要对付你,但我支持他,因为你做错了。”
“人生在世,总不能老选对的事情做。多少人在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做错了,其实他只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而已。”
“四弟,回头是岸。”
“我身后已没有了岸。”
“但身前有。”
“咄!”上官云兀地一声暴喝:“我把你擒住了就可以把柴老三这伪君子引出来,我杀了你就可以大挫你们这干逆贼的气陷,你就是我的岸!”
说罢,他只虎虎的说了一句:“动手吧!”
只见偌大的一尊地藏神像,挥动了硕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