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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兴高采烈地把唐奥运簇拥到亚细亚大楼内庭。
那儿本种有一棵树。
而今只剩下了一个伤口。
树根。
树是没了。
但根未断。
年轮显不了这棵树已饱历沧桑,却断在这么一个兄弟互斗的年岁里。
在断口的侧边,又长满了不少翠玉欲滴的新芽。
唐奥运一看那棵树,脸色又白了,然后他霍然回首问郭山凤:“你干吗一直都紧跟我身后?”
郭山凤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连眼都不眨:“我在担心。”
唐奥运道:“担心什么?”
郭山凤道:“你累了。”
唐奥运冷哼了一声。
郭山凤追加了一句:“而且还是很累很累了。”
唐奥运反问:“你在等我倒下去?”
郭山凤直认不讳:“对,如果你倒下,我就可以马上扶着你……到今日今时今际,你已是个倒不得的人。一倒,满树的猢狲都要散了。”
这时候他们已赶到那棵大树旁……原来有棵大树繁枝密叶的独擎天空,但却给砍伐了,剩下一围大树根的地方,所以唐奥运听了郭山凤的话只是冷笑,没说什么。那棵原来的大树虽然倒了,但他还是得要聚精会神地对付树根。
那儿早已有人。
而且早已动手。
动手挖树刨根。
他们一见旗花响箭,便开始挖掘这棵树,而且还准备了只要见任何人从下面冒起来就猛下杀手。
“难怪你一定要砍掉这棵树了,”郭山凤赞叹地道,“原来柴少云的退路这下可给你截断封死了。”
唐奥运是人。
只要是人,都喜欢听赞美。
何况唐奥运极好权,所以更希望期待听到赞美。好权的人所作所为,无非是要听更大更多或更永久的赞美,就算他们要听批评,也无非是要博得更进一步的赞美……你竟然敢向有权的人批评、有权的人居然肯听你的批评,这行为的本身已是一种高度的赞美了。
唐奥运一向很冷酷,但面对赞美,而且还出自这样一个聪敏、明俐、机变莫测的美丽女子口中的赞美,少不免也有些飘飘然:“这棵树我测定是他所设机关的总枢纽。我毁了它,他就只有憋在地下,进退不得。”
而且柴少云翻落床榻之后,那张床已给炸毁,退路自然没了,出路又给封掉,郭山凤这才明白:柴少云潜入床底逃生之际,唐奥运何以不急了!唐奥运在里面发动的攻袭,目的可能只是要迫出柴少云的最后一道杀手锏,然后再来瓮中捉鳖,谅中毒带病的柴少云也逃不到哪儿去。
当郭山凤明白唐奥运为何一直并不着急之时,唐奥运却急了起来。
树根已给掘出。
连根茎都给刨出。
地道已发掘。
柴少云却不在那儿!
发掘地道时,大家都严阵以待。
挖掘通道的是“八大刀王”
这“八大刀王”,无不如临大敌。
主持这事的却是:一个高高瘦瘦、灰袍的人,背上有一只包袱。
其人其貌不扬。
但早已扬名上海滩的“飞少爷”雷飞!
可是却挖不到。
什么也挖不到。
从地道挖下去,仍是地道,而且就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迷离交错的地道,待把这些鼬鼠窝、田鼠口似的地道全都起清时,只怕太阳和月亮早已相互交班了三千四百二十一次!
唐奥运为之瞪目。
八大刀王无不头大。
郭山凤伸了伸舌,还微微漾起了难以察觉的笑意。
“飞少爷”也一时愣住了:地道里仍有地道,地道中还不止一条地道。每一条地道都不知通向何处,不知有何凶险,而且好像还是可以曲折互通的直达幽冥的!
“你还是低估了那个人了。”郭山凤居然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柴少云固然是个从不怀疑自己兄弟的人,可是他一向也是个总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人。”
唐奥运冷哼一声。
“飞少爷”忽道:“错失良机。”
唐奥运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飞少爷”沉着脸阴着眼道:“杀柴之机,一旦延误,错失必悔,贻祸无穷!”
唐奥运对“飞少爷”似也有些顾忌,只忿忿地道:“我是没有料到底下的机关是这么复杂!”他狠狠地说,“但我已详细检查过上层地形,他的出处,只有这儿!这树既已给废了,那么,他要是进入‘振新堂’的势力范围,就是找死。若要逃离‘兄弟盟’势力范围,只有一条……”
郭山凤和“飞少爷”一齐眼神一亮:“水路!”
唐奥运傲道:“他妄想从河口潜出去!”
“飞少爷”道:“要是他不觅路而逃,只深藏在地底呢?”
唐奥运断然道:“那我就轰了这块地。”
郭山凤即道:“可是青楼的根基在这儿。”
唐奥运杀性大现:“我便炸平了它。”
他一说完,就转身下令:把兄弟盟里一切有用的事物,全转移到他的住所,并传达下去:一切重大号令,都得出自他这里。
这命令一旦下达,这数十年来代表了上海里第一大帮:“兄弟盟”的权力中心,就这样易了主。
半个时辰后,在强烈的爆炸中,地动山摇,要是柴少云还躲在地底下、地道中,纵有金刚不坏之身,亦焉有命在!
一番折腾、几番喧烦过后,唐奥运出尽了人力、物力、财力、能力,但在大片残砾败瓦、掀土翻地中,却全无柴少云的踪影!
柴少云到底到哪儿去了!
难道他已给炸得尸骨无存?
唐奥运虽然得胜,但他仍是个清醒的人。
他一向冷静得冷酷。
他不相信这个。
他一定要找出柴少云。
哪怕掀天覆地、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翻出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柴少云来,他才能食得安、寝得乐!
就算柴少云已炸得剩下了一根毛发,他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要不然,他宛如鲠骨在喉、芒刺在背、钉在眼、针在心!
这一阵子,上海里、江湖上、江湖中、黑白道,谁都在找柴少云,谁都在猜他在哪里。
不但唐奥运找他,“兄弟盟”的人也在找他,“振新堂”的人在找他,“斧头帮”的人找他,“伟华二党”的人找他,“老字号”王家、“川中袍哥会”、方树铮、龙太爷、柴老先生、中央巡捕房的高手都在找他。
只要他仍有一口气在,“兄弟盟”就不完全能算是唐奥运的。
甚至连唐奥运也不敢这样认为。
闻说柴少云给自己人“扳倒了”,“振新堂”和“斧头帮”的人自然惊喜,但只要柴少云仍活着的一天,他们就不敢当“兄弟盟”只有一个头号大敌:唐奥运,而是还有一个隐伏着的强敌:柴少云!
然则柴少云到底去了哪里?
他是不是还活着?
就算他能逃得过那一劫,但身患剧毒和恶疾,又能活到几时?
毕恭、毕敬负责在江上巡逻。
这几天,他们一直留意着有什么异动。
没有。
一切都似乎非常平静。
水静。
河清。
只有一名蓑衣橹公,深夜摇桨,白昼垂钓。
他们都是办案的好手,自然不放过任何可以追捕柴少云的“蛛丝马迹”。
所以他们认准了这名橹公。
能在分隔“振新堂”和“兄弟盟”的黄浦江上撑舟的人,自然必有来历。
这位橹公当然极有来头。
而且来头不小。
几乎就在柴少云翻床倒榻的那一刻起,这小舟也马上启程疾航,其势甚速。
走的端的是快。
可是在“叛变”发动之前,唐奥运早已向方树铮“要”了两个人来“协助”:这两人自然就是毕恭、毕敬。
他们一早已布署好了。
如果柴少云床榻下的通道能直通水道,那么,这一艘小舟极可能就是接应柴少云的强援。
所以,他们要盯死这一艘舟子。
钉死舟上的人。
不过,在唐奥运未正式动手之前,有很多行动是不能有所行动的。
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因为不能“打草惊蛇”。
柴少云是何等人物?唐奥运至多只能先行收买郭山凤,指示柴铜铁下毒,干掉白医生,这些都只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暗底里进行,最冒险的已是叫柴铜铁把柴少云床榻机关卡住,但如果要先把这泛行于黄浦江上的舟子打沉,潜入柴少云枕下机关甬道探底细,都足以牵一发动全身,唐奥运在未正式动手前,是决不敢先动这些“要害”的。
因为这些既然是“要害”,那除非一攻就要命,否则一定会生起极大的警觉,以及引起全面的提防。
唐奥运不能“动”这些“要害”,但他能派人紧紧盯死着这几个“要害”:他派“八大刀王”堵死树的地道出口。
他请毕恭、毕敬监视黄浦江上的舟子。
他遣“朱雀帮”李立及“福清帮”闫不虚,去跟踪杨华新,只要“时候来了”,便杀无赦。
还有一个“要害”:毛丰源。
就是因为他闻说毛丰源已返上海,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对柴少云提前动手的。
除了他自己请动方树铮的党羽四出,留意毛丰源的动静之外,他也要“白虎堂”的黎井塘和“玄武门”曲良,只要一见酷似毛丰源的人落单出现上海滩中,就不择手段、格杀毋论。
决不能容让毛丰源与柴少云会合!
唐奥运无疑算得十分周密。
只可惜柴少云的退路,仍周圆得出乎他的想像;柴少云的机关,也巧妙复杂得难以估计。
“树”底居然不是唯一的出口。
那么,炸平了树底密道之后,如果柴少云不自投罗网,在“兄弟盟”的叛逆或“振新堂”这两大强雠宿敌的范围下冒出来受死的话,那么,唯一可能的出路,就是黄浦江这水道了。
唐奥运派毕恭、毕敬守这一道,主要是因为除了这两人手段够辣、搜捕经验丰富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两人颇熟水性!
他却深知柴少云不谙泳术。
何况柴少云还只剩下一条腿能动,谅他也游不出黄浦江!
无论柴少云怎么逃,如何跑,他都要这个曾一手提拔他上来的老大,只能翻了肚子,永远也翻不了身!
舟子一旦开动,往东急航,毕恭、毕敬也紧接着发现唐奥运发出的讯号了。
他们立即兜截,一如早先约好了相机行事一般。
其时水波翻涌,二十一艘快艇,自四方往小舟团团疾快围拢过来。
舟子的速度却骤然加快。
快得当真是乘风破浪,而且直往包抄的快艇迎面撞来。
这一来,负责东边收缩包围网的三艘小艇,都吓得魂飞魄散,要是这般硬撞,只怕谁都得粉身碎骨,他们可不想死,更不想这样冤枉死。
所以,有两艘立即回避,另一艘却摆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了,却不料这一艘舟子愈行愈急、愈近愈速,眼看两舟就要撞上时,这艘小舟竟给一种奇力凭空兜住,借湖波大作之势,竟凌空而起,几达九尺,恰恰自小艇之上越空而过,越围而去!
那原来以为要撞得个稀巴烂的两名“巡捕房”的鹰爪子,都吓傻了眼,惊魂散魄,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但往旁左右散开的两艘小艇,艇上的巡捕房高手,都在那一瞥中发现:那小舟越空而起之际,是舟上的人,双手十指箕张,青筋突露,竟抓住船舷一拔就硬生生地飞越了过去!
这舟子上的橹公,竟借了群舟翻波之势,用双手之力,连同自己一起“举起来”,像凭空多了数十级楼梯一般跨了过去,并向东疾驰!
东边不远处,就是国民政府办公厅。住的主人就是当今名动上海滩,与方树铮分庭抗衡的柴老先生,也是毕恭、毕敬最不敢惹,也最不想惹的人物,最不愿意,更最不喜欢闯入的地方。
那舟子上的蓑衣人仿佛也深觉得:只要走进了国民政府办公厅,就算是方树铮亲自下令捉人,柴老先生和“四大保镖”也必能搪住一阵。
以这艘舟子之势,眼看必能乘风破浪,在国家民政府办公厅前登岸。
如果不是有“拦江网”的话。
“拦江网”是一种极韧极细、甚密甚锐的网,搁在水上,不易察觉,就算是一艘大船,只要给网缠上,就绝对无法脱得了身……就像收上岸来网中的鱼儿一般。
那艘舟子非常不幸,就落入网里。
其实,落入网中是必然的。
因为这黄浦江上已在这几天悄悄地遍布罗网。
只要号令一下,网就会适时收紧,一切都配合唐奥运的指示相机而行。
现在网已收紧。
舟上的橹公成了网中人。
舟上果然不止一人。
另一人在舟上伏着,动也不动。
然而包拢上来的快艇,艇上的各路高手也不敢妄动。
他们都知道自己立了大功。
就因为立了功,一定有奖赏,所以更不愿平白把性命牺牲掉。
因为这橹公已露了一手。
功力非凡。
何况船上还有一个就算落得如此田地但也足以令人丧魂动魄失心惊神的大人物:柴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