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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寿见那昳丽无双的少女招手叫来马车旁边的一个护卫,竟是低声询问起了什么,随即打手势吩咐车夫驾车继续前行,可在放下窗帘之前,又突然仿佛记起什么似的,竟对自己嫣然一笑,伸手挥了挥告别,他不禁一笑,也对她招了招手。
遇见个挺讲道理的美艳佳人,他那本来被人突然败坏的心情,不知不觉又好了起来。
他自然不知道,放下窗帘坐回原位的朱莹按着胸口,恰是眉飞色舞。
这趟乡下来得值!光是看到和二哥狼狈为奸的朱公权吃瘪,就已经让她扬眉吐气了,更何况还遇到一个容貌和谈吐相配的小郎君!唔,以后不妨打听打听他出身来历,学识如何,等爹回来,说不定可以推荐给他,至少比朱公权这种无耻之辈强多了!顺便她还可以常见面……
一趟小小的偶遇,张寿并没有放在心上。在那群不速之客离开之后,他戴上斗笠,听到那几个佃户喜笑颜开地说明年继续种水稻,这才满意地往回走。
穿越这种事,看书觉得很带劲,可张寿过来就发现,一旦轮到自己,实在是糟糕透顶。
但很幸运的是,这儿虽说是乡下,可他并不是托生在那些必须在地里终日辛勤劳作才能果腹的寻常农家。他家有一座两进院落,有三个仆人料理内外,其中阿六从不吭声,老刘头看着一扇永远没客的门,而他嘴碎的媳妇刘婶常说,邻近田地都是他家的。
而这个邻近范围……据说高达数千亩!虽说拥有的田地和目前的生活好像不太相称,甚至有点可疑,但并不妨碍米食拥护者张寿折腾出了一部分地改种水稻。
先是用稻鱼共生改善土壤环境,这两年则是人工选种。只可惜小龙虾这种移民户这年头还没引进,想要稻田旁边开养虾沟,养小龙虾就是痴人说梦了。
偶尔想吃高蛋白食品时,他也就只能拿泥鳅黄鳝这种高蛋白食物解解馋。
北方不适合养桑蚕,而且论规模也竞争不过江南丝织业。柞蚕倒是北方特产,口味不挑,柞树樟树柏树枫杨等等的树叶全都吃,母亲吴氏原本就养了一些,在他的鼓动下,又在村里扩大了养殖规模。
除了水稻之外,在引水灌田之后,他还额外开出了一部分棉田,种上了棉花。如今产量还谈不上高。至于果蔬之类,这年头该有的品种都有了。至于嫁接,好品种暂时没有,就他那点理论知识,现在还处在请老农摸索的阶段……
倒是适合稻田的农具,因为耕牛不够,村里的铁匠根据他的指手画脚打造了一些耘锄耘爪之类的东西,还算好用。
反正,在这个温饱为根本的时代,农业为本,农业为王,那就先顾着种田吧……
乡居生活虽还算富足,但张寿也不是没有烦恼。穿越都三年了,号称十六岁的他竟然只知道自己姓张名寿,母亲吴氏,却不知道父亲是谁!
乡间这些农人大多是佃户,除了主家姓张,别的一问三不知。至于家中那几个仆人,反正他想尽办法没掏出一句实话来。母亲吴氏就更不用说了,嘴紧得简直犹如上了锁!
他最初还曾经试图溜出去,结果每每在半道上被乡民“礼送”回来。
家里书不少,但记性超常的他只要看一遍书就能倒背如流,也了解了历史。
秦汉晋隋唐宋元明一样不少,现在就是明,可皇帝竟然不姓朱!在最初发现历史在元末明初发生了大拐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崩溃的。现在是大明永辰二十六年,这都是什么鬼!
当然,他得感谢不是老朱家得了天下,没有那种规定你父子必须相继,必须承袭同一种户籍的严厉制度,严禁女人裹小脚,从建国之初就开始大船通行四海,海贸遍及东南亚和日本朝鲜,风气并不闭塞,女人也可抛头露面,否则,刚刚他又怎能邂逅那位落落大方的千金大小姐?
这三年,没法琢磨历史,他只能琢磨自己的身世,得出的推断只有两个。
要么,自己母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外室和私生子;要么,就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送了他们母子到乡间来避祸的。
此时,张寿沿着阡陌相连的田埂悠闲前行,最终看到了一座宅院。
相比村中那些粗陋的民宅,这座位于村口,围墙齐整,青砖黑瓦,内外两进的宅院,便算是附近首屈一指的豪宅了。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炊烟袅袅,听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从前院厨房传来,张寿不知不觉发现自己有些饿了。可才刚到大门前,他就只见几匹马正拴在门前几根木柱上,一旁还有一辆清油车。虽说看似挺普通,但才刚分别没多久,他自然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咦,这不是之前遇到过的那辆马车吗?那个美艳无双的大小姐难不成是他家的客人?
张寿刚生出这个念头,门内老刘头就匆匆跑了出来。
“哎哟,少爷总算是回来了,小的还打算去找人呢!来客了,京里来的,等您好久了!”
看到马车,张寿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摘下斗笠后就快步进门,穿过前院,到了正厅门前。
一跨过门槛,他就只见母亲吴氏正在正中主位上如坐针毡,之前见过的那红衣少女和中年文士,则是分坐了左边下首第一位和第二位,其他人侍立在后。
当发现他时,被大小姐称作朱先生的中年文士就犹如见了鬼似的,而那红衣少女则是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虽说有些好奇,但他还是先上前见过了母亲吴氏,叫了一声娘。
吴氏连忙起身,拉着他转过身正对众人:“大小姐,朱先生,这便是我家阿寿。”
“居然是你!”见张寿微笑致意,朱莹忍不住盯着那张脸又多看了两眼,可惊喜过后想到对方的身份,她却又心情微妙了起来,对他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虽说被灼热目光盯着看不是第一次,但乡间那些黯淡无光的妇人,青葱水灵的少女,怎能和这样一个艳光照人的千金大小姐相比?
向她微微一笑后,张寿就移开目光,对她下首那个面色黑如锅底的朱先生挑了挑眉:“这位大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朱公权此时正气得七窍生烟。拿一个他自以为目不识丁的泥腿子少年打比方,居然被对方念诗反讽了一顿,这就已经够倒霉了,可更倒霉的是,这个泥腿子少年竟是自己此次带着大小姐来找的正主!
此时,他明知道张寿这句人生何处不相逢乃是讽刺,还是不得不强忍怒火,站起身拱拱手:“寿公子,之前是我言语冒犯了。”
“呵呵。”张寿才不会说什么不知者不罪之类的场面话,而是轻飘飘地岔开话题道,“我和娘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无亲无故,除却一年难得见两回的货郎外,就没见过别的外人,更不要说从京城来的客人。请问二位是谁,找我们有事吗?”
朱公权表情冷淡,口气更是冷峻:“若无事,自然不敢来惊扰寿公子和吴姨娘。”
这是他花了重金从太夫人身边人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大小姐最讨厌某些权贵家中妻妾成群,知道这张寿是庶子,而且可能是别宅妇生的庶子,身世不明,总不至于再这么花痴了吧?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朱莹依旧目不转睛,竟是仿佛没注意到他刻意强调的三个字。
张寿听到这吴姨娘三个字时,眼角余光就瞥见吴氏眼神挣扎,最终垂下眼睑默不作声。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豪门内斗的戏码,但须臾就抛开这些杂乱念头。
他原本就很讨厌之前初见时就出言不逊的某人,此时自然更加不悦:“阁下有话请直说!”
“也是,想来吴姨娘不曾告诉过寿公子。”朱公权见吴氏果然露怯,他就哂然笑道,“我家老爷是当朝赵国公,我只不过是府里一介幕僚,无足轻重。至于我家大小姐……寿公子就没听说过,自己和赵国公府大小姐自幼指腹为婚吗?”
张寿虽说知道这年头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当听说眼前这位美艳佳人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妻,他纵使活了两世,还是吓了一跳!
而朱莹总算是从贪看美色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自然知道朱公权是故意挑动自己的不满,然而,知道未婚夫竟然是自己刚刚已经决意常常出城到乡下,趁机饱餐秀色的美少年,她那一颗心不知不觉就有点偏。
尤其是当她发现张寿听了朱公权提到婚约之后,露出了非常意外的表情,她不由得灵机一动,生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
最初那一愣神过后,张寿就哑然失笑道:“有道是,结亲应该门当户对,她是名门大小姐,我是乡下小郎君,赵国公当年怎会定下这种不大匹配的婚事?”
朱公权等的就是这句话。可他生怕张寿以退为进,因此毫无顾忌地揭开了另一重谜底。
“寿公子大概有所不知,这附近的田地,你和吴姨娘住的房子,还有这些年来吃穿用度,全都出自老爷,就连这家中的仆役也是老爷当初精挑细选出来的。若非因为这桩婚事,老爷怎会对你母子如此上心?”
张寿本能地侧头去看一旁的吴氏,见她手中那块绢帕都要被揉烂了,他只觉得自己再一次被刷新了三观。
他就想呢,自家生活怎么和拥有的财产看上去不相匹配,敢情田地是未来岳父家的!
而且,他居然是从小被未来岳父养大的。这算什么,童养夫……不对,童养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