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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中午多少歇息了一会儿, 这会儿萧澄殊无半点儿困意,离了武德殿便也没立即返回万安宫, 而是在周围随意闲逛了起来。
袁月虽有心劝几句, 但她到底不比郑麟是打小和萧澄一起长大的更有情分, 很多时候都不敢越矩。
女官与宦官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从两者之间的自称便可看出来。
——女官自称“臣”,而宦官自称“奴婢”。
只因比起一旦净身便再无回头路的宦官,女官若是抓住了机会, 便可从后宫转战朝堂。
但有得必有失,因着宦官没有退路, 反而更得历代天子的信任, 内宫无皇后时, 许多要紧的职权都是由宦官担任的。
因着武德殿内欢宴尚未结束, 周围灯火通明的,萧澄便没让领路的女官掌灯,而是借着不远处的那点儿烛辉灯影, 负着手在殿外漫步。
这武德殿外景色最奇的,自然就是那池子不知花费了多少资源才培育出的反季节睡莲。萧澄沉思了片刻, 脚步一转, 便到了那莲池之旁。
因着才下了一场大雪, 宫内也只是清理出了道路,其余的地方还到处一片霜白, 映着空中的一弯弦月, 竟也不比灯光暗多少。
萧澄看着在雪光月光的映衬下格外慵懒清媚的淡紫色睡莲, 不由笑道:“今夜倒是来的巧了,让朕看了一出好景色。”
袁月凑趣道:“想是这莲花也慕圣颜呢!”
萧澄失笑:“不过几朵花,能知道些什么?”
袁月却道:“至尊此言差矣。老人们都说万物有灵,这莲花也有灵呢!这一池睡莲又格外不同,自然就更是有灵了!”
萧澄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什么有灵?如此违逆时令,朕看是有妖才对。”
袁月一噎,讪然笑道:“至尊说笑了,长兴宫乃龙居之所,正气钟萃,岂有妖邪能存?”
萧澄笑了笑,意味不明。而后,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说人:“依朕看来,万事万物皆有规律,大家都按着规矩来才是正理。就比如这一池睡莲,违令而开是惊艳一时,但不过一载便耗尽了所有的生机,真不知是得更多,还是失更多!”
袁月垂眸,心头乱跳,这样冷的天气,她背后竟一下子就浸满了冷汗。
“至尊说的是,至尊说的是。”努力遏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月光之下,她的脸色却显得过于苍白了些。
但萧澄似乎也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又恰逢此时,有纷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几人的说话声,萧澄便丢开了这话头,侧耳细听。
片刻后,他蹙眉道:“是阿辟他们几个。”
袁月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道:“的确是几位王世子。”
萧澄疑惑道:“朕记得这宫宴后半场还有两场歌舞与两场折子戏吧?”
袁月道:“至尊记得半点儿不错。”
萧澄不悦道:“这大冷天的,他们不在武德殿赏舞品戏,出来瞎逛什么?真是胡闹!”
“呃,这……”袁月一脸讪讪,猜测道,“大约几位王世子是听闻了这睡莲奇景,这才结伴来看看稀罕的。”
萧澄这才缓和了神色,叹道:“罢了,少年心性,本就是一会儿一个主意。既然他们要看睡莲,那咱们就回避一下。免得朕在这里,叫他们不自在。”
按理来说,哪有天下至尊回避的道理呢?
可袁月才刚刚被敲打过,心头惧意还未褪去,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出言相劝呢?
而且,她跟在至尊身边这么多年,虽比不上郑麟,对至尊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或许是孤家寡人做得久了,也或许是自知年寿不永,心底软和了,对于给他带来难得天伦之乐的几位王世子,心里总有几分不同之处。
若这个时候,袁月敢说什么“至尊御极八荒,岂有避让他人之礼?”之类的话,十有八九会被萧澄当做是挑拨之言,绝对落不了好。
因而,一听至尊说要避,袁月二话不说,便打手势示意随行的宫人屏声敛息,一行人从另一条路上离开了莲池之畔。
他们走后不久,萧辟三人便过来了。
萧樗用力甩开一左一右拽着自己手腕的堂兄、堂姐,埋怨道:“你们自己爱来就来,拉我干嘛呀?”
萧琛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唾弃他:“是你自己没眼色,牛油大蜡烛似的杵在那里,人家小情侣哪好说亲密话?”
萧樗面色一变,怒道:“什么小情侣?那徐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阿虞?”
“阿樗!”听他说的实在不像话,萧辟板着脸呵斥了一声,一向温和的毅王世子目光凌厉地自随行之人身上扫过,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萧辟道:“瑞王世子今日喝多了,难免说些不像样的醉话。尔等可是没有饮酒,清醒得很,想必日后不会也说出什么醉话来。”
那些随行的宫娥与女官们皆浑身一颤,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纷纷道:“奴婢们什么都没听见!”
萧辟破颜一笑,抬手虚扶道:“都快起来吧。地上积雪这么厚,诸位跪着做什么?若是叔父知晓孤在他家里耍威风,指不定要怎么罚孤呢!快起来,快起来,可不敢让人看见了!”
萧琛也道:“对,对,快起来,叔父待下一向最是温和,最见不得这个了。”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众人连连道了谢,撑着积雪爬了起来,胆战心惊地相视一眼,都决定忘了方才的事。
——没听人家一口一个“叔父”吗?说到底,人家王世子跟至尊才是一家子。便是徐太傅是至尊有意许给燕王世子的又如何?宁王世子不过说了一句,至尊还会将他怎么着不成?
反倒是他们,若干搬弄口舌,将这话传了出去,至尊绝不会姑息!
至于“至尊待下温和”什么的,那是朝中大臣才有的待遇。他们这些内臣们却明白得很,这话听听也就罢了,真当了真的,最近的一个前车之鉴,也就是前大理寺卿,正在大理寺监牢内等死呢!
见震慑住了他们,萧辟又解下腰间荷包,将一把金瓜子倒在掌心,拉起离他最近的一个宫娥手,尽数倾入她掌中,浅浅一笑,便又是那个温和沉静的毅王世子了。
“今日佳节,给诸位添杯酒水。此处景色甚佳,我兄妹几人欲在此小叙片刻,诸位且自便吧。”
温温和和的话语,却含着隐隐的气势,根本不容人拒绝。
那一群宫人闻言,却是如蒙大赦:“如此,奴婢们就不打扰诸位世子的兴致了。”
——免得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小命玩完!
兄妹三人站在原地,目光幽沉地目送那一群宫人离去。
萧樗饮了酒,心绪本就有些失控,又因着徐澈一事,起伏的心潮怎么也压不下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萧辟与萧琛二人自然知晓他笑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他们打发几个宫人,还要拿钱开道,可见这帝都风气之糜烂。
其实,对于这帝都近些年兴起的规矩,他二人也颇为看不惯。
几家王府的规矩都严,且都是延续的开国时定下的章程,这些年也不过是随着物价的上涨,给府里下人涨过几次月钱,逢年过节发些赏赐,添些喜气而已。
似这等一点儿小事就要打赏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只是……
萧辟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入乡随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堂弟日后,还是慎言吧!”
萧樗瞥了他一眼,气恼地扭过头去,只盯着开满莲花的池面瞧。
萧辟与萧琛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萧琛笑着先服了个软:“好了,好了,我拉你过来是我不对行了吧?”
而后,她话锋一转,又道:“只我还是要说一句,那徐二公子无论相貌还是家世,都是顶尖的了。更何况,他还有那么一副好性子。我知你自幼与阿虞一块儿长大,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她与旁人比与你更亲近也是正常。但你再宠妹妹,还能拘着她一辈子不成?”
萧樗也不回头,静默了片刻,声音闷闷地回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阿虞!”
萧辟笑道:“那什么样的才配得上?莫不是,如景后那般胸怀大志的?”
“那怎么行?”萧樗豁然回眸,满目怒火地瞪向萧辟,“阿虞的性子我最是知晓,真找个那样的,还过不过日子了?”
“那可就难了,”萧辟无奈道,“这心思少的你觉得配不上,心思大的,你又觉得不合适。我看呐,阿虞这辈子就是打光棍的命了!”
萧樗又不依了:“胡说,阿虞那样的品貌,爱慕她的不知凡几,怎么就要打光棍了?”
——从前他们在碧水书院读书的时候,他可没少背着阿虞教训那些心怀不轨的勋贵子弟!
他这副炸毛的样子,引得萧辟与萧琛皆是失笑。
萧樗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讪讪道:“其实仔细想想的话,那徐澈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你呀!”萧辟点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樗嘻嘻一笑,道:“不是说要赏荷吗?唔,这荷花开得的确不错。待会儿让宫人弄个小舟,待我剪上几枝,给阿虞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