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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热闹。
朝堂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 因为所有人的利益不可能都是一致的。
前一刻支持萧辟的声音喧喧赫赫, 仿佛再加一分力,此事便成定局了一般。
可是下一刻,不同的声音便接踵而来。
“至尊, 臣以为燕王世子自幼长于北疆,此次若是由燕王世子带领群臣, 更能慰籍北疆将士之心。”
说这话之人的本意不一定是真的支持燕王世子,却不妨碍有一群人附和,或是分散萧辟的声势, 或是真心想帮萧虞争取这个机会。
前面这两波儿是主力,后面还有支持萧樗的,支持萧琛的, 还有支持萧夙等帝都一脉宗室的。
无论是混水摸鱼也罢, 还是别有所图也罢,甚至是推波助澜、借力打力的也不少。
总之是乱糟糟的一团,把个小朝会弄得跟菜市场一般。
如此吵吵嚷嚷了半晌,萧澄终于不耐烦了,清喝一声:“够了!”
群臣立刻噤声,而后, 齐齐拱手请命:“请至尊圣裁。”其动作之整齐划一,令萧虞目瞪口呆。
然后, 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萧澄竟然说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选:“此事, 便交由英国公吧。”
朝堂之上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 反对声四起:
礼部尚书杨宴道:“至尊,此事万万不可!”
兵部尚书成光亦道:“英国公虽有显爵,却并无半点儿军功,若至尊以她为首,迎接有功将士,颇有以士协军之嫌,难免动摇君心,还请至尊三思!”
“请至尊三思!”
众臣皆附议,唯有几个宗室默默无言,既不赞成,也不反对。衬得伏跪在大殿中央的英国公宋霏特别孤寂。
这种局面,倒有些出乎萧澄的意料,也有些不合朝堂之上的潜规则。
一般情况下,朝堂上若出现了因一件事而争执不下的情景,萧澄会斟酌这在一方稍占上风的时候开口,顺势下决断。
若是如方才一般,至尊在几方角力,胜负难分的时候开口,必然就是心目中已有了人选,群臣一般都不会跟他唱反调。
今日之事,直到群臣一起请求圣裁的时候都是正常的。因此,萧澄再想不到,他说出自己的人选的时候,群臣会有志一同地出言反对!
不,其实不是想不到,而是下意识忽略了而已。而今,群臣的反对声一下子就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很清楚众人为什么反对。
他们是在害怕,害怕他这一次让英国公代表了至尊,下一次就会想要立英国公为皇后。
作为朝中官员,无论是科举入仕的,还是蒙荫入仕的,他们代表的,都是正统。既然如此,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得不维护正统。
英国公虽有兄长,但他的兄长在继承国公之位前就去世了。在礼法上,宋霏才是前任英国公的长女。
在大晋约定成俗的礼法里,长嗣承业,余者嫁娶随意。哪怕对象是天下至尊,让作为长嗣的宋霏嫁人,也是违背了正统礼法的。
因此,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是礼部尚书。
至于后面再出来的兵部尚书等人,虽然有了一个更能说出口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一样。
萧澄一直想做一个明君,奔着这个目标,他今日便该见好就收,在众臣先前推荐的人选里挑一个最合心意的,两厢安生。
可是,他今日却就是想任性这一回。
他想让世人知晓,宋霏之于萧澄,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们因造化弄人,无缘成为夫妻,但在某些时候,宋霏依然可以代表萧澄!
他给不了她日月同辉的权势,给不了她帝后相得的名分,却也还是想要给她夫妻一体的荣光。
哪怕,这点儿荣光虚晃的就像逢魔时刻的那一抹晨曦,很快就要被太阳的光辉彻底覆盖。但毕竟存在过,也在长久的黑暗里被人期待过。
萧澄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下玉阶,俯下身,强硬地扶起了宋霏,看向她的目光有着坚定,也有着安抚:“你不必如此。”
宋霏被他这神来一笔弄得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深深地看了萧澄一眼,忽而露出一抹笑意来,微微点了点头。
——罢了,哪怕你是真的要通过我来实现什么谋划,有你这一句话,我便心甘情愿了!
这世上,最了解萧澄的,不是自幼伴他长大的郑麟,不是生他羊他的父母,甚至不是他自己,而是一直将他放置心尖,动一下都怕晃到他的宋霏。
宋霏相信,萧澄是爱她的,甚至比爱他自己更甚。
可是,比起宋霏,他更爱的,是大晋的江山,是能掌控江山的权势!
所以,今日之事,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萧澄单纯地是为了她。
但这一次,宋霏却错了。
以往的许多年,两人相隔千里,互不相见,萧澄尚能克制。
可是,自从他一个心软,允了宋霏留京的请求之后,有些事情,便再也藏不住、遏不住了。
他少年时依赖她,她家变之后他怜惜她,直到这多年之后,又添了愧疚。
萧澄自知命不久矣,无论礼法如何,他都不能给她皇后的名分。
——他那几个子侄没一个省油的灯,也没有一个愿意头上压一个皇太后。他若立她为后,她必然不得好死!
但他却可以给她增加荣耀,让世人都知晓宋霏在萧澄心目中的份量。让世人都知晓,他二人情深意重,却因世俗之故不能相守。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而萧澄此举,正是将他们两个一同放到了弱者的位置。
如此,待他百年之后,宋霏若是不慎犯下了什么大错,新君碍于舆论,也得留着她一条性命。
这是萧澄唯一的私心了,也是他有生之年,唯一能为宋霏做的了。
但这点儿苦心,除了萧澄自己之外,暂时是没有人能理解了。
自萧澄起身那一刻,群臣便再一次噤声。但这一回,他们没有再请圣裁,而是有志一同地跪倒在地,无声地表达反对。
这样一来,站着的宗室便特别显眼了。
萧澄强硬地抓住宋霏,不容她屈膝,目光自那些宗室身上一一划过,淡淡地问道:“尔等以为如何?”
萧虞与萧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作为方才呼声最高的两个人,他们此时才感觉到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他们若是顺了萧澄的意思,无异是在挑战世俗礼法,将自己放到了正统的对立面;可若他们站在群臣那边,反对萧澄的意思,则有可能失去圣心,对日后夺位极为不利。
可是,若是他们不敢先表态,缩在后头等着别人出头,更是两边都讨不了好,落得一个没有担当的名头。
——谁愿意支持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呢?
萧虞心思数转,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英国公本就是至尊的陪读,此次代表至尊,才最能体现至尊对北疆将士的重视之意。臣认为,极好!”
一时间,群臣哗然。
他们是真没想到,燕王世子还真敢将立场表明的这样清晰,真敢挑战约定成俗的礼法。
礼部尚书杨宴道:“燕王世子此言差矣!英国公虽曾是至尊的伴读,但多年为官一方,如今又于刑部任职,早以是大晋的臣子了。自来君臣有别,臣子又怎么代替君主?”
萧虞说的是“代表”,到了杨宴口中,却成了“代替”。
这两个词虽意思都差不多,但细究起来,却缪以千里。
宋霏惊得魂飞天外,再顾不得萧澄的强硬,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至尊,臣可对天起誓,绝无不臣之心,还请至尊明鉴!”
萧澄握着宋霏的手,用力用的青筋暴起,可最终还是空落落的,什么也不剩了。
他闭目掩去眸中的哀伤与失落,再睁开眼,就又是那个天下至尊了。
“杨尚书又何必危言耸听?”萧虞抢先说道,“若孤记得不错,杨尚书先前是意属阿辟堂兄的吧?那尚书大人何不听一听,阿辟堂兄又是什么意思?”
一席话,顺利就将集在宋霏与萧澄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萧辟身上。
萧辟暗暗苦笑一声,避开了杨宴期待的目光,俯身道:“至尊,臣认为,阿虞说的十分有礼,英国公代表至尊,并无不妥之处。”
他知道,这一句话说出口,他比萧虞损失得更多。
因为,在礼法之上,他天然就比萧虞有更多的优势。可他明知是坑,也不得不顺着萧虞的意思往下跳。
只因,他是一个皇族。而所谓的世俗礼法,只是皇族用来束缚天下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不能反噬主人。若不然,要它有什么用?
若是今日里,他真的敢为了所谓的正统站在了萧澄的对立面,就等于是站在了整个皇族的对立面。哪怕他再优秀,也不可能有机会继承皇位了。
因为,整个皇族都不会答应的。
他总不能把所有的皇族都杀了吧?
真要如此,他可是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