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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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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浓如洪荒初辟,混沌笼罩重重宫阙,康和宫的零星灯火竭力驱散一点点黑暗。

    书房内,灯影幢幢,剪兰和缝菊躲在屏风背后,面带笑容,一针一线缝制月事带。

    宋鸣珂独坐案前,被各类奏本搞得头昏脑胀,正异常烦躁地揪头发,见两名宫人没注意,偷偷从抽屉密匣内翻出小册子。

    册内全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录,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时日久了,全然忘记符号的原意,快被自己蠢哭了。

    翻来覆去细阅,未能提取元礼的相关信息。

    这家伙……前世没现身?

    她信得过李太医,李太医敢把天家兄妹调换身份之事告知元礼,她姑且信任此人一回。

    至于,凭什么重用新晋医官,理由好办。

    一是新君受了气,不愿摆出平日的谦和。

    二来,元礼生得好看,比那些皱巴巴的老头子养眼多了。

    可惜,元礼再年少英才,医术再出类拔萃,也难及李太医一二。兄长的毒短期难除,没准她要在龙椅上坐上半载甚至一年以上。

    幸好,攘外有表姨父定远侯,安内有叔父安王,宫里有老内侍刘盛协助……诡计多端的宋显扬,怕也翻不起浪。

    从小册子的日期来看,有些人,过几年才出现,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她会等着,安静等待。

    …………

    次日晴丝袅袅,宋鸣珂从垂拱殿听政归来,本觉不适,偏生约了霍家兄弟,只得打起精神,陪他们花园小坐。

    花树挺拔俊秀,风动摇曳阵阵清香,三人抵达一赤柱亭,品上新煮的杏仁茶,忽而内侍来报,宁王请见。

    宋鸣珂微笑:“这孩子!消息灵通啊!”

    不多时,一身着暗紫色亲王袍服的孩童快步走来,眉眼如画,小脸蛋掩不住兴奋,背上却挂着木剑,不伦不类。

    他躬身行礼:“陛下!今儿天晴,显维想向霍家大哥哥讨教武学,耽误你们半个时辰,可好?”

    宋鸣珂看了霍锐承一眼,再目视幼弟稚气犹存的大眼睛,浅笑道:“你得问他本人啊!”

    霍锐承离座:“倒是陛下,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宋鸣珂有些头大。

    若是真龙天子宋显琛,此前的确随大表哥练练把式,耍几下花拳绣腿,以强身健体。

    兄长说话、神态、举止……她皆冒充得八|九分相似,可身体反应不好伪装。

    况且,她今日……诸多不便。

    “你们练就好。”

    “这可不像陛下的作风!”霍锐承咧嘴一笑,步子不移。

    宋鸣珂无奈而笑:“太久没练,全忘光了!”

    “练练定能记得!”他还是以一贯的大哥口吻相邀。

    宋鸣珂欲借困乏为由推拒,霍睿言忽然插口:“陛下,睿言有一事请教。”

    霍锐承闻言,耸了耸肩,请宁王到前方七八丈外的空旷处,以木剑作演示。

    宋显维褪下亲王服后,露出的是灰色短褐,竟有备而来。

    他们一教一学,刺、劈、撩、挂、点……皆十分投入。

    静观一阵,霍睿言低问:“据说,定王请求留京,以尽孝道?”

    宋鸣珂努嘴:“赵太妃说病就病,医官们口径一致,我还能怎样?现下我未允准,也不便催他离开,烦人!”

    她平日对外人谨言慎行,唯独两位表哥面前,忍不住抱怨两句。

    “百行孝为先,陛下乃仁孝之君,定当与众王作表率。”

    “二表哥的意思是……由着他滞留在京?”宋鸣珂微惊。

    霍睿言长目微眯,唇畔噙着极隐约的笑意:“定王尽孝,理应心无旁骛守在太妃病床前,不知陛下是否认同?”

    宋鸣珂先是一愣,理解他话中含义后,笑得畅快:“二表哥所言极是!”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悠然浅抿,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睿言挽袖替她添满盏中茶,似是随口一问:“长公主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过些天我前去探望,二表哥有话要转达?”

    他眸光一黯:“春寒未退,还望衣餐适增,调养有序,早日康复。”

    宋鸣珂轻轻“嗯”了一声,转眼望远处的二人练剑。

    霍锐承手持木剑,跳跃腾飞间人剑合一,剑意带动着飞花,气势刚健。

    而宋显维人小腿短,左蹦右跳,看似滑稽,动作竟做得极为到位。

    宋鸣珂心中感叹,不论四弟晋王,还是六弟宁王,均为可造之材。

    前世宋显扬有眼无珠,诸多猜忌,今生的她,绝不犯同样错误!

    看了一阵,感受到二表哥眼光柔柔落在她侧颜,她转过头,朝他粲然一笑。

    霍睿言如做亏心事被逮似的,尴尬垂目,以饮茶作掩饰。

    正当他试图打破沉默,卵石小径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

    “陛下,元医官求见。”

    宋鸣珂两颊绯云起落,咬唇道:“宣。”

    霍睿言心头如遭重击——她真定了这少年为御医官!

    元礼仍是苍色官服,面容沉静,步履稳健,抵至亭外,下跪行礼。

    见霍睿言意欲回避,他主动开口:“微臣此番只为送点东西。”

    他边说边从袖内摸出一精致漆盒,呈给一侧的余桐。

    宋鸣珂微愣:“这是何物?”

    “供陛下这几日服用的糖丸,一日三次,需以半碗开水浸泡。”

    元礼仅对余桐交待两句,躬身告退。

    余桐依言泡了一碗色泽暗红的汤药,送至亭中。

    宋鸣珂神色略不自在,趁热喝完,随手将碗搁在一旁。

    霍睿言心下好奇,又不敢多问,不动声色,继续观看兄长指导宁王剑术。

    当余桐上前收走那白瓷碗时,他有意无意地帮忙递了一下,食指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悄然蹭了碗口外残余的汤滴,趁无人窥见,抹向唇边浅尝。

    甜,辣,有淡香。

    像是……长姐时不时饮用的生姜红糖水?

    元礼为宋鸣珂所用,想必已得悉其真实身份,才依体质调配药物。

    一时间,霍睿言只觉舌尖上的甜消失殆尽,辣味流至心底。

    或许,在她心目中,能分享小秘密的人,可以是余桐、元礼等,却不包括自幼相熟的他。

    然而,他猛然惊觉,所偷尝的汤汁,似乎混有一点点油润感,类似护唇口脂……

    霎时间,俊颜如烧,羞愧怯赧得要冒烟了。

    …………

    京城北郊,春风轻曳枝头,抖动粉云般的花树,花瓣飘洒如雨,荡入宛转莺啼声中。

    雅致庭院内,宋显琛一如往常穿了素色绸裙,淡妆浅抹,静坐庭前,怅然看花开花落。

    他时常一呆便是一天,静如温婉少女。

    谁也不晓得,他脑海翻涌的是何景象。

    剪梅、纫竹等宫人知他心里苦,除了添水倒茶、侍奉饮食外,尽量不去打扰他。

    这一日午后,山林空寂,鸟鸣啾啾,马蹄声由远及近。

    半盏茶后,余桐等人扶着宋鸣珂下了马车,踏上古朴高阶,跨槛而入。

    “哥哥这些天可好?啊——”

    她水眸雾气缭绕,小嘴哈欠连连,娇态毕现,讪笑解释:“昨夜翻书至四更,来时睡了一路。”

    宋显琛点了点头,再无此前对妹妹的关切,转而打量她身旁的脸生宫女。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稍显高大,冰肌玉骨,低眉顺眼,似一树扶风弱柳。

    宋鸣珂注意到兄长的狐疑,笑道:“这位,便是李太医的高足,元礼医官。”

    宋显琛茫然双目顿时划过疑惑——怎会是个美貌小姐姐?

    “微臣元礼,见过陛下。装扮成宫女,只为掩人耳目,绝非欺瞒君上。”

    宋显琛低头目视拜伏在地的元礼,兴许同为穿异状的男子,抗拒之心略减。

    他轻咳一声,摆手示意对方平身,细细端量,眼底微露赞叹。

    “请允准微臣号脉。”

    元礼虽作女子打扮,但无忸怩之感,教人觉得,他本就如此。

    他三指用力按脉,又轮着提指分诊寸、关、尺三部,先是眼神一凛,随后化于无形,神情不显悲喜。

    宋显琛一脸麻木,由着他翻来覆去诊脉,眉目纤弱柔美,我见犹怜。

    宋鸣珂端量二人,又看自己,只想顿足捶胸。

    两名男子正经男儿!身穿女服!佩戴发饰!脂粉敷脸!

    而她这娇滴滴的小女娃,明明热衷于精美服饰,却不得不抹黄了脸、画粗了眉,以药物压制娇软嗓音……还要假装豪迈!

    她内心是崩溃的。

    上苍保佑!保佑兄长立马好起来吧!

    别让这些漂亮小哥哥头挽发髻、身穿襦裙、脸涂脂粉……一天到晚在她跟前乱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