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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李瑕正与韩承绪在汉中城北大街的一片池塘边巡视,准备在这里建一个大书院。
“便叫‘莲池书院’如何?”韩承绪指着池塘里的荷叶道。
李瑕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一边指点着地势,在规划布局的同时,将他的想法提出来。
“就在这池边,开几亩田地,作为教授农学之用。我前次所言的‘果木稼接’之法,还须请人多试试,鸡瘟、猪瘟的防治之法,也得钻研如此,这边便开辟一处,作教授医学之用
“言之总总,我们这个书院要教授的不能只是为求官的读书人,或者说求官不能只会文章。如今大宋的文人并不迂腐,旁触通杂,懂得颇多,就是太全面了。若文教之资有限,可分门别类”
话到这里,那边刘金锁快马跑来。
“大帅,人送过去了!”
李瑕点点头,问道:“今日到了几人?”
“三十七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官,进士。”刘金锁道:“个个都娇气着哩,走两里路哭爹喊娘,还不如我家柳娘。”
“名单给我。”
“在这他们嚷着要到治处去任职,又有说是要见大帅的,吵得人头疼。”
李瑕看过名单,又让人去将这些地方上的公文卷宗搬来,让刘金锁带到营里给这些官员处置。
眼下是用人之际,没有养闲人旳道理。
“你不可苛待他们,只说待所有官员到齐了之后,我再去见他们。”
“末将哪会苛待他们?”刘金锁大乐,“那既然要去战场上,可得好好拉出来练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哩”
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跑来,禀道:“大帅,新任转运使到了。”
李瑕点点头,与韩承绪对视一眼。
韩承绪道:“既是史公到了,阿郎该亲自去迎一迎”
近年,蒙人多知李瑕之名,复盘过去的几场仗,也把兀良合台的死算在李瑕头上。
但说来,李瑕不过是捡了个人头。
马湖江一战,真正的英雄,是史俊。
张实大败之后,谁也没有想到,史俊敢只领三千人出城,衔尾而击兀良合台大军还胜了。
不可思议?
当然不可思议,连史俊自己都没想过能胜。
他只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大胜之后,史俊没第一时间下令追击兀良合台,因为他并非胜券在握,谋算好了要歼十万之敌。
而兀良合台也是完全被打懵了,骄兵一败,军心大乱。
于是李瑕借着“我反正多捡了条命”的疯狂,去咬住如丧家犬的兀良合台。
追根溯由,这条丧家犬是被史俊打出来的。
李瑕还知道,川蜀这些年战事艰难。
是史俊、蒲择之、王坚、张珏甚至是张实、杨礼、段元鉴、王佐等等这些他甚至没见过的人在苦苦支撑。
他李瑕从来不算什么,只是跟在这些人身后,学习、辅佐。
最后,在他们累倒之后,他才把战果扩大了一点点。
然后,他再靠着奸党、贵妃,把蜀帅之衔加在头上。
李瑕不愧疚,因为他还要继续做事。
但他终究清楚,抵挡住无敌蒙军、造就这个奇迹的人们,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自己。
李瑕对这些人始终有一份敬意在。
包括对史俊
史俊负手站在船头,眼看着前方的汉中城,眼底神色复杂。
他并非是初次到此。
九年前,他曾随余玠北上,差点便收复汉中
“东翁,看样子,是李节帅亲自出城迎你了。”
幕僚李同禾提醒了一句,打断了史俊的感慨。
史俊眯着眼,看向望江门,果然看到了李瑕的仪仗。
倒也没大张旗鼓,无非就是些对旗、对锣、对牌、金瓜、月斧排开,以示蜀帅在场。
“东翁。”李同禾又低声道:“可还记得当年初次见李节帅时的情形?”
“如何能忘了?”史俊叹息。
说心里话,他为官以来,见过许许多多下僚,李瑕是让人印象最深的一个。
相貌出众、年纪轻轻、奸党党羽
李同禾眼中有些忧色,道:“当时李节帅初任庆符县尉,到叙州谒见东翁,东翁可没给他好脸色。之后,东翁大败兀良合台,李节帅不听军令,擅自追敌,东翁还弹劾过他”
话到这里,李同禾声音渐低。
“时移势迁,他反倒成了上差。程相公又已罢相,东翁在朝中无依无靠,只怕已得罪不起李节帅。”
史俊道:“宜斋想说什么?”
“一会,还请东翁放下些架子”
史俊负手不语,眼看着江船渐渐近岸。
此情此景,心中自觉尴尬
韩承绪站在李瑕身后。
看着史俊的江船渐近,他想起桩小事。
当初陪李瑕见过史俊,他曾提醒说“阿郎在知州面前,姿态有些高了”。
如今再想来,当时李瑕的姿态岂是真的高了?
无非是不肯逢迎罢了。
事实上,史俊乃忠正之人,岂在乎李瑕逢迎与否?
三年来,李瑕从一介县尉到任帅一方,始终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官场逢迎对旁人有用,但李瑕真需要吗?
这种做事的态度,终究是靠时间慢慢显现
此时,韩承绪侧目看去,只见李瑕的身姿依旧笔直,脸上依旧是那不卑不亢的神情。
他为县尉时,不对叙州知州弯腰低头,如今任了蜀帅,也不会对转运使傲慢无礼。
“微猷阁直学士、利州东路转运使、提举陕西等路买马,史俊,见过节帅。”
“史转运使多礼了。”李瑕忙上前虚扶了史俊,道:“漕司衙门业已洒扫干净,只待史转运使坐镇,请。”
“节帅请。”
两个都不太在乎繁文缛节,也不多提当年的事,直向城中走去。
“我在临安呆久了,筋骨松了,不知节帅能否放心将政事交于我?”
“如今汉中是百废待兴,我盼史转运使久矣。”李瑕道:“诸多事务待史转运使操持,两税虽已免了三年,但商贾不通”
史俊感受得到李瑕绝没有一丝想要给他难堪的意图,终于是放松下来。
两人并不闲聊,一路说的都是公务。
彼此都没有增进交情的意思,却颇有默契地打算合力治理好汉中。
到了漕司,史俊终于发现了一事。
“节帅,此番朝廷一次迁调了五百余人入蜀,我寻找幕僚耽误了几日。如今竟未有官员到任?”
李瑕道:“此事正要与史转运使说过两日,我打算带这批年轻官员往大散关一趟。”
“大散关?”
李瑕道:“若没见过蒙人,怎能当好川蜀的官?”
史俊哑然,思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
李瑕笑道:“如此,汉中还请转运使坐镇。”
他自是不打算带史俊去历练,这是他平生所见到的第一个打败蒙军的文官。
只希望,那些从江南来的文官们也能尽快成长为一個又一个史俊
城西,镇西军军营。
“我们要见李节帅!我们要见史转运使!”
“你们私自扣押朝廷命官,是要造反不成?!”
“”
清晨起来,陆秀夫便能听到有人大喊大叫。
他没跟着一起喊,只是拿出军大夫开的药,生火煎煮。
妻子、随从被安置到了别处,这些事只能由他自己做,好半天,火却是生不起来。
“君实兄,我来吧。”昝万寿见了,忙过来帮忙。
“多谢。”
陆秀夫遂坐下,拿起案上的公文批阅,极专注的模样。
昝万寿是县尉,没这般多公务,坐在一旁问道:“君实兄怎不随他们去闹?许多人说,李节帅是故意苛待我们。”
“汉中战乱之地,蒙军新退,未必太平。李节帅先将我们保护在营中,亦算稳妥之策。”
陆秀夫唇上毫无血色,说话却有条有理,又道:“何况,已能开始处置县务,还有何不足?”
昝万寿笑了笑,道:“君实兄真是勤勉。”
这几句话的功夫,外面那些喊叫的同僚已没了力气,声音消了下去。
之后,胡三省、黄瑢、黄震快步进来。
“君实,杨起莘也到了。”胡三省道,脸上颇有些莞尔之色,问道:“可要去见见这位文章压了你一头的探花郎?”
陆秀夫依旧正襟危坐,问道:“杨兄与几人同行?”
“四十多个吧。”
陆秀夫想了想,道:“已有四百人抵汉中,看来,李节帅要来见我们了。”
果然如他所言,片刻之后,营外已有士卒呼喊。
“奉大帅令!传汉中各州县官员往校场谒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