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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七夕,江南都是极热闹的。
乞巧节如今可称得上是女儿节,贵家多扎彩楼于庭,摆上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等物,由女郎呈巧,望月穿针,焚香列拜。
若在临安,走在街上,香风盈盈,赏心悦目。
但在汉中,显然没有这般靓丽景象。
从临安来的官员家中,不少女眷们都颇为失望。
好在帅府夫人还算重视乞巧节,带她们开设粥铺,又办了一场朴素的劝桑会。
说来,李瑕如今钱粮不足,已减了些初入汉中做事大手笔的气魄,许多计划已慢下来。反倒是高明月做的这些小事惠而不费,为他赢了些许官声。
到了夜里,夫妻二人加上韩巧儿便坐在庭中,为麾下将领们安排婚事,也算是过一个别样的乞巧节。
李瑕初任蜀帅时,就安排过让大量的士卒们迎娶当地女子。
此事看似不重要,其实有几分意义。
先是为了军纪,减少以后外地作战出现强抢民女的情况;
避免军赏分发下去之后,大量的光棍士卒跑去饮酒作乐、坏了战意,不如让他们成亲以后安家置业,以后能更有保国热情,同时能让钱财回流到享乐之外的行业;
再则是为了人口,虽然几年内都不会见效,但也得尽早安排。
另外,牵姻缘也是一份恩情
士卒们的亲事好安排,李瑕对将领们的亲事则要更慎重些。
他把军中押官以上旳将领列了份名单,高明月则仔细挑选了一个多月,列出适宜的女子。
两人就像是家长,拿着名单开始点鸳鸯谱。
“到林子了他说喜欢漂亮的,但不能太漂亮,要看起来舒服但不至于艳丽。”李瑕看了看,见后面记的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话,道:“总之是要清秀。”
“杨主事的夫人有位侄女,年方二八,样貌好,清秀娴雅,可以吗?”
“杨起莘?”李瑕微微沉吟,道:“你考虑得是不错,但探花郎能看上林子这武将吗?”
“我与杨夫人提过,二十三岁的统制,又经历过钓鱼城一战,她是满意的。杨夫人娘家不算显赫,并非士族,但胜在家风淳朴。杨主事五十六中榜,杨夫人陪她苦读三十余年,无一句怨言。”
“确是好门户。”李瑕点了点头,道:“巧儿写下,明日恭喜林子哥。”
他就这般把林子的婚事包办了。
“下面是姜饭喜欢漂亮的,岁数不能太小,怕木讷,要有趣,最好再丰腴些。”
“倒有一户良家姓徐,本是汉中人,早年迁到泸州,听说汉中收复后搬回来,捐了二百贯修桥钱,故而我请徐家夫人来致谢过一次,她是个善心的,这次开粥棚出了不少力。说是家中女儿年已二十又四,许过一次婚,未出阁男方便在战乱中没了。这徐家女知诗书,就是性子稍有些要强。”
李瑕再次点点头
数日后。
“你家掌柜在吗?”
“掌柜在后院,李先生随小人来。”
李昭成穿过这商行的院门,后堂传来算盘噼里啪啦声,之后便听到严云云在骂人。
“压不下价?他吴家去岁卖给关中的生丝,一两七十文,到我这里却要一百文。你去问他,是否觉得我不如蒙古人凶狠、是否还在通敌?”
“还有你,去告诉郝老头,与其长年购黄州的硅石,不如在汉中开矿,让他自去找阿郎批文,到时我一次凑出开矿所需,休要日日遣人来聒噪”
李昭成等了一会,待堂上的伙计都退下去之后,才走了进去。
严云云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怎又来了?”
李昭成拿了条子递过去,道:“郝老道长开铁矿需要钱,李节帅让我到你这边支用。”
严云云点点头,拿着一本账簿翻着,道:“先生也与阿郎说一句,商行的钱终归是阿郎自己的罢了,阿郎有分寸。”
看着账簿,她脸色微有些为难,又拿过算盘。
她打点的是李瑕暗地里的生意,但要给帅府应急,却也吃力。
算盘声又起,李昭成站在那等了一会,忽道:“方才在门口遇到姜饭了,给了我张请谏,他要成亲了。”
“恭喜他。”
“他很高兴,说是李节帅亲自为他牵的婚事。”
严云云淡淡道:“还是阿郎做事干脆了当,一出手便妥,对姜饭好、对谁都好。”
“是。”李昭成道:“姜饭很中意他家娘子,他还与说我,不必因他而有顾忌,他看得出我对你有意,还说”
“你能否莫再纠缠?能否就当我是个男人?我管着阿郎所有的生意,你知道有多少人一直在盯着?他们觉得我这下贱女人哪天看上某个男人,万一把阿郎的产业吞了,然后”
“你担心这个?”李昭成温柔地笑了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心,若是我们”
“李先生。”严云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聘你做事,不是让你纠缠不休的。”
“你听我解释”
“不想听,我很后悔把你睡了,因没想到你是这般性子。”
算盘声未停,严云云语气冷冽起来。
“以往都是别人嫖我,我不甘心,因而睡了你。但前几日我买了几个奴仆,清一色的俊秀少年郎我便在想,当时何必对你下手呢?我有权,亦有钱,什么得不到?偏沾上你,自找麻烦。”
李昭成道:“我不信”
“客气话说够了,我也烦了。”严云云道:“旁人都称阿郎作‘大帅’,偏你学那些朝廷命官称‘李节帅’,自隔于我等之外,偏还能受阿郎信重,自恃才高是吧?你了不起。你看,连听你说一句话我都烦。
我做事,最恨旁人因我是女子喋喋不休,偏你总将我当女子看待。娶我?娶我这个妓子,这个毁了容的残花败柳就是你的恩义、施舍,就显你的痴情?若说你做菜时还有些许风采,这自诩风流的姿态却教我烦到骨子里。”
李昭成已然呆立在那。
江南来的少年书生,从小家教甚严,还是头一次领教风尘女子的刻薄。
严云云看他模样,摇头叹息一声。
“我知道那夜你很舒服,因此迷了心窍。但多的是妓子会这些本事,待得空了,我领你到城西怜香楼走一遭,往后你”
李昭成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去。
严云云像是毫无良心,仿佛没看出他的失落,径直拿起一串钥匙起身。
“李先生,郝老头要的钱莫忘了,领你去库房取吧,私事了了,公事却不好耽误”
“都十多天了,如何还是这般心事重重?”
郝修阳随口说着,一边推动秤砣,仔细称了硫磺与硝石,问道:“因女阎罗没看上你?”
站在一边的李昭成吓了一跳,惊问道:“道长如何知晓?”
“老道又不瞎。无怪乎你不是李墉的亲儿子,你看他父子二人,哪个会像你这般为情所困。”
郝修阳把硝石一推,又喃喃道:“帮我研磨他非得说我道门丹经所载配方威力不足。”
李昭成接过,一边研磨着,一边叹道:“她那般女子,我平生仅见。”
“哈,你平生才见过几個女子?”郝修阳拿起几粒皂角,想了想,又丢开,自语道:“此番不加皂角一试。”
李昭成终究是没能马上释怀,面带愁容。
郝修阳笑笑,悠悠道:“年少真好,老道想如你这般愁都愁不起来喽手艺不错,倒进来,我们试试这次这个震天雷够不够响。”
李昭成依言做了,道:“我亦羡慕道长洒脱。”
“儿女情长终是小事,等到时”
郝修阳说到一半,收了声,随手点了震天雷往炉子里一丢,盖上盖子,拉着李昭成往后退了好几步,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柱子。
“注意看这次多高”
“好,道长方才想说什么?”
“到时你就放下了。”
“道长莫非有事想告诉我?”
郝修阳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拉着李昭成扑倒在地。
“轰!”
巨响声之中,那炉子四分五裂,碎片飞射开来
半个时辰后,李瑕到了火药作坊,先扫视了周围一眼,最后凝视着灰头土脸的李昭成,脸色始终冷峻。
李昭成低下头,知道能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药,李瑕不该是这神情。
看来是因为严云云之事。
“二弟,我对严”
李瑕忽然问道:“你也知情?”
“什么?”
“你过来。”李瑕招了招手,问道:“耳朵出问题了?”
“我是问二弟,我对何事知情?”
李瑕转向郝修阳,问道:“郝道长知情?人呢?”
“啊?!”郝修阳拉着耳朵,大声喊了一声。
“看来郝道长是知情了,他人呢?”
“啊?!”
李瑕道:“郝道长知道的,他这一去会死。”
“啊?!老道听不见了?”
“郝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我已有实力保他平安。”
郝修阳依旧愕然看着李瑕的嘴,一副听不到的样子。
李瑕又道:“不说也无用,我已派人封锁了水陆交通,他到不了临安。”
“好像能听到一点了,大帅说什么?”
李瑕道:“汉中官员中有吴潜心腹,他就藏在其中一人宅子里,对吗?”
“等等,等等老道好像能听到一点了。”
李瑕道:“郝道长,你我相处以来,你还未见过我发火。”
郝修阳终于叹道:“李帅又何必为难老道?老道不过是太聪明,猜到了李墉心思,但万事不管的,万事不管的。”
“你没帮他?”
“真真没帮他。”
李瑕转身就走。
李昭成呆愣了一会,连忙提步追上去。
“是父亲走了?”
“嗯。”
“他去临安了?”
李瑕已翻身上马,道:“你要不想他死,给我打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