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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朝廷为何要杀余帅?”
“因为猜忌、争权,这不是个例,这是风气。想必往后有功将领会有越来越多被冤杀、被逼反。”
“为什么?蒙虏都打到川蜀了,朝堂上都是傻子吗?”
“他们不是傻子,都很聪明,每一个人都很聪明,所做的选择也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聪明的话怎么能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应该大家合力抗虏啊。”
“明白也没用,争权夺势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文臣武将只能互相嘶咬,最后活下来的,才能继续抗虏。”
“为什么?”
“因为构架就是这样,‘制衡’被摆在第一位,其它一切都得靠后。互相制衡就是内部的不断摩擦、冲突。我说的再多,你们还是想不明白?我带你们到临安看看,看看大宋是怎么样自我消亡的”
陆小酉趴在观星阁的屋脊上,再次回想起了离开汉中前大帅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今夜说过的另一句——“今夜这些文武将领的表现,就是大宋往后十年的映射。”
这是御苑的最高处。
从这里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禁卫军正相互厮杀。
陆小酉觉得太轻易了。
他就是喊了几声,抛了几个霹雳炮。然后那些人就像没脑子一样,乱作一团。
这若真是蒙军打来了,临安兵力只怕撑不过半柱香时间。
陆小酉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这般,太匪夷所思了,完全偏离了他对整个世道的理解。
官家也不急着去管,御驾在层层护卫下缓缓进入了福宁殿。
神武中军开始布防,一列兵士走到观星阁下,大喝道:“改神武中军宿卫宫闱,尔等立即赶往凤凰山灭火!”
陆小酉把身子俯低,一动不动。
没人来搜查他,因为后宫一直很平静。
而驻守在观星阁的高年丰已领着三十余人下去,与神武中军交接了防务,向内苑宫门行去。
陆小酉又抬眼看去,见到高年丰的队伍与人擦肩而过,感到有些紧张。
高年丰走向内苑宫门,正遇到庞燮。
他低着头,目光偷瞥过去,愣了一下。
隔着十余步距离,高年丰分明看到那位殿帅脸上挂着的是一丝笑意。
是笑意,不是紧张
庞燮确实很高兴。
今夜,只有酒库爆炸、文德殿遇袭的两次让他感到慌张。
事实上,当听到“范文虎反了”这句话的时候,庞燮就意识到不是蒙古人来了,蒙古人不会这么喊。
是政变,而不能最初弑杀君王,对方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故而,这只是一次拙劣的政变。
能官任殿帅,庞燮真能以为范文虎反了?
若真是范文虎随贾似道要清君侧,必然能做得高明一百倍。
但真相重要吗?
真相就是个屁!
重要的是宫城炸了,出了这样的大纰漏,事后必须有人要出来顶罪,还是大罪,这个人不是庞燮、就是范文虎。
重要的是庞燮权管殿前司公事,而范文虎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要争他的权柄。
这是你死我活。
该做的是什么?护驾。
不让范文虎靠近官家,当机立断抢下护驾之功,所以第一时间保护官家御舆直奔奉天台。
待到神武右军杀进宫与侍卫亲军斗在一起。
程元凤稍稍给了庞燮一些提醒贾似道与叶梦鼎争权。
只要保护好官家安稳,谁都翻不出浪来,还可将那两方一起斗倒。
等那些霹雳炮不再响起,事情就愈发顺利了。
官家安全了,护驾第一大功到手!
前殿还很混乱,与他何干?
此时庞燮所考虑的,是回报官家时,一定要坐实那些叛逆们的大罪!
“殿帅,陛下正在内殿,吩咐让你进去。”
庞燮大步进了内殿,只见赵昀正倚在御榻上,脸色憔悴。
“陛下、殿下。”
他甲胄在身,但还想要行礼。
“爱卿不必多礼。”赵昀声音沙哑,道:“查过了?不会再有刺客抛霹雳炮过来吧?”
“请陛下放心,臣已仔细布防,刺客进不了宫闱。”
“前殿如何了?”
庞燮连忙请罪,道:“夜里又黑,将士们为霹雳炮所惊,乱了心神,臣无能,没能控制住局势,请陛下治罪。但程相公正在前殿,想必很快便能弹压,请陛下勿虑。”
“咳咳”
“陛下万莫伤神,保重龙体为宜。”
赵昀咳了几声,叹道:“传朕旨意,放下刀械者,既往不咎。范文虎有大功于国,赤胆忠忱,朕信他”
话到了这里,因担心庞燮带走太多人,他又交代了一句。
“也切记,宫闱安危乃第一重。”
庞燮一听要宽恕范文虎,心里好生失望,脸上却满是恳切与为难之色,道:“陛下,臣恐怕难以服众”
赵昀摆了摆手,气息虚弱,道:“爱卿护驾有功,有大功,朕欲进你检校少保之衔。”
庞燮大哭。
“臣不敢受,臣微末寸功,不敢受啊今夜是臣疏忽,未能料到有如此叛逆,使陛下受惊,臣万死难赎其咎,唯盼陛下安稳”
听着他哭,赵昀微有些不耐,觉他耽误自己平息叛乱。
但这是该有的,局势至此,若不确认谁最忠心,如何敢将万金之躯、社稷安危托付?
“爱卿近前来。”
赵昀轻轻拍着庞燮的肩,已是感动得老泪纵横。
“朕深明爱卿之忠忱”
嘴里不停宽慰着,赵昀目光瞥去,只见赵禥正趴在御榻前瑟瑟发抖、吓得几乎不醒人事。
而庞燮入殿以来,并未多瞧过赵禥
这很好,这才是忠臣。
下一刻,有人进来,在外殿处通禀道:“禀官家,慈宪夫人求见。”
赵昀道:“回报母亲,后宫不论何事,明日再谈。”
“禀官家,慈宪夫人称有紧急要事,必立即见官家。”
赵昀苦笑摇头。
母亲啊,再紧急,能急得过眼下的叛乱吗?
“请母亲安心歇养,朕明日再去问安。”
话音未落,又有人匆匆赶来。
“官家,不好了,慈宪夫人晕过去了!”
“摆驾”
夜色愈深。
庞燮出了福宁殿,向内苑宫门处走去。
有士卒快步过来,禀报道:“殿帅,前面的打斗像是已开始平息了。”
“嗯?”
“范文虎退守到文德殿,在收拢人手。赵定应的人不敢真强攻,停下来不打了,只会在那里嚷嚷了”
庞燮有些失望。
但这事,其实可想而知。
方才之所以大乱,是因为士卒被都爆炸吓破了胆。
霹雳炮一停,越来越多的人便开始冷静下来,
范文虎又不是真要清君侧。
而叶梦鼎、赵定应显然决心不够,想必只是被那惊雷所激,实则没胆子真个行弑君之事。
庞燮不由讥笑一声。
“事到临头还犹豫不绝,你们完了”
“什么人?!”
突然,有大吼声传来。
“轰!”
“”
庞燮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观星阁上飞荡下来。
随后,观星阁上方突然爆炸,火光冲天。
呆立了片刻,庞燮只觉心头一惊。
“护驾!”
福宁殿外还有百余人。
庞燮身边亦有百余人,迅速便向福宁殿冲过去。
“保护陛下!”
陆小酉落在地上,扬刀,一把割掉腰间的绳索,看也不看观星阁上的爆炸。
他冲出几步,看到了禁卫们全都向福宁殿涌去,咧了咧嘴,提刀便杀过去。
“保护陛下!”
夜色中,其实不太分得清神武中军与其它禁卫军的衣着,庞燮已发现了陆小酉的身影,抬手指着,大喝不已。
“拿下他!”
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庞燮回过头,见是方才那支正准备离开宫闱的右骁卫掉头冲了过来。
他突然警觉起来。
“别过来!不需你们护驾!”
对方脚步不停,几队人汇在一起,奔跑中已汇聚成了百余人的阵列。
是阵列,没有休整,一边跑一边就能列阵,宫中没有禁卫能做到。
“神武中军,给我拦下他们!”
庞燮已预感到不妥,转身就跑。
他没想到,对方竟不是立刻杀向官家。
而是来杀他
“杀!”
高年丰大吼一声,猛冲向庞燮。
爆炸一起,所有禁卫都赶向福宁殿。
却忘了打仗应该怎么打。
天子不会指挥,一旦主将死了,宫闱内就算还有再多兵力,谁能挡川军?
“嗖!”
数支弩箭激射,血雾喷洒。
庞燮身边的几个亲卫来不及拔刀,受伤倒地,庞燮腿上也中了一箭。
高年丰健步赶上,手起刀落。
“噗。”
一刀就斩杀了庞燮。
高年丰愣了一下。
轻易得让他不敢相信。
今夜,庞燮这个殿帅披着威风凛凛的盔甲,指挥着数千禁卫没想到这么不耐打。
这念头一闪而过,身后的士卒已杀向前。
高年丰不再犹豫,挥刀割下庞燮的首级,大吼道:“庞燮叛贼已除,护驾!”
“庞燮谋逆,护驾!”
陆小酉也在大吼。
他这边只有十余人,都是事先藏匿起来制造爆炸吸引注意的,此时聚在一起,只排成简简单单的一排,杀向神武中军的禁卫。
在他眼里,宫城里这些宿卫,就像没意识到今夜是打仗一样,一直在邀功,只会邀功。
来啊!来真正的厮杀啊陆小酉心中大吼。
一边是高年丰、一边是陆小酉,加起来不到两百人,就这般左右夹击,杀向福宁殿前的数百禁卫。
“啊!”
惨叫声不停响起。
神武中军的禁卫们已完全被杀懵了。
主将死了。
右骁卫反手一指,却说他们是叛逆。
到底谁才是叛逆?
没有回答,只有迎面而来的刀,无情地不停劈下。
有人往远处逃,有人冲进福宁殿。
仿佛要等这数百人被百余人杀个干净,这噩梦才能停歇
然而,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响起。
初时无人在意,但渐渐的,这声音将厮杀带来的惶恐都盖下来,却使他们更加惶恐。
“啊!让开啊!”
“别杀我”
“护驾!”陆小酉大吼着,刀又劈下。
他已杀红了眼,驱赶着溃乱的神武右军士卒冲进福宁殿。
“护驾!”
高年丰也在大吼。
但不同的是,他心里始终回想着一句话——“记住,当你到了福宁殿,杀皇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是谁。”
高年丰不太理解,只觉已快要失去了理智。
殿内的喊声越来越响了。
“别打了啊陛下驾崩了”
“护驾”
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句,气势慑人。
“都给我住手!还护驾?陛下已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