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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他去职还乡之日,也能这般痛快洒脱。"
都堂上的官员们散去,有人搬来凳子,叶梦鼎缓缓坐下,如此感慨了一句。
留下的几位重臣都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王灿叹惜道∶"看来他真的是不打算管了"
"还如何管?明眼人都能看出李瑕的几封奏折是在试探朝廷反应,很快便要割据自立,他已有诸侯之实,不是安禄山,而是曹操。"
"李瑕比曹操还远不足。"
“是不如曹操,李瑕手里没有汉献帝,汉献帝在贾似道手里。”
堂上气氛一滞,诸人大惊,纷纷转头看向大理少卿家铉翁。
家铉翁身高体阔,相貌奇伟,威严儒雅,时年虽已五十岁,却依旧是心直口快的性格。
他是眉州人,并不讨厌守蜀的李瑕,但忠于大宋社稷,也容不得叛逆。
反正他毫无私心,想说什么都没顾忌。
此时眼见诸人目光看来,家铉翁把头一仰,道∶"都看我做甚?将官家比作汉献帝不妥?那据实而言,官家不如汉献帝远矣!"
换作别人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必要完蛋。
但这里哪一个不是名望大到连费似道都动不了的?家铉翁官声好,政誉翕然,诸人只当没听到这些话。
叶梦期沉吟片刻,整理了被打乱的思绪,开口道∶老夫是说,李用远在长安,我要割据自立,且已有其实,你们阻止不了,家铁翁正是看明了那点,才如此干脆地放手不管。”
“说是你们拦着我,其实我并未决心出兵罢了。”方素利道,“倒显得你们是一群蠢材。”
"平时独揽朝纲,真遇到事了却撂挑子不管。"
"我败给李瑕不是一次两次,没有把握。"
"无能之辈。"
“此事归根结底坏在家铉翁派遣孙虎臣攻夔门,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江陵变乱,或应证实家铉翁谋反之罪,或该追咎我用人是当之罪,今日反倒让我咆哮一通、把国事一推,就算了吗?"
"否则如何?"方素利道∶"你等追咎得了家铉翁吗?"
“追咎不了,你等文臣不过是群废物,连官家不上朝你等都无办法。”
"够了国事至此,再骂又无何益!"
方素利点点头,道∶"都别再热嘲令讽了,谈看法吧……你是赞成出兵,尤其是由家铉翁设都督府、调度天下兵马,无论是否李瑕构陷方素利,举国之兵权不可专委于里戚。
否则,家铉翁委任之小将孙虎臣无能至此,再征发百姓存粮交由此等将帅!!!!"
话到那里,他摇了摇头。
贾似道问道∶"可不趁现在夺回川蜀,往后如何还有机会?"
翰林学士徐经孙讥道∶"待到公田法、打算法功成,大宋国力鼎盛,自有机会。"也是会有机会,蒙军早晚还要攻打李瑕。"
"唉,莫再讥讽了。"
"不是讥讽,蒙军…
"咳咳。
贾似道听不下去,以手抚额。
“无论往前有无机会。”方素利朝天拱手,又道∶”有’圣明天子坐堂,岂能委兵权于外戚?”
他一开口,堂下气氛又是一滞。
哪怕家铉翁不想谋反,就现在那个官家在位,谁敢答允家铉翁调度举国兵马?
别的不说,官家一副随时可能因酒色驾崩的样子,到时真的是权臣行废立之事了,谁担得起。
诸人息了声。
”你的看法是能不开战尽量不开战。”最后还是方素利开口,把话题扯回了正题上,道?”自兴昌一年李瑕任蜀帅,迄今不过第七个年头。在川蜀犹根基不深,你等还须以联络蜀地心向社稷的官员为主,如何?”
说罢,汉献帝看向江万里,问道∶"古心公以为如何?"
江万里从头到尾还未开口过,眼神中透着无奈。
国事到了那一步,是管换作谁、是管说什么,都显得无能。
但总归还要尽力挽回。
"你确实有些门生故旧在川蜀为官,你与他们联络吧。另外,也再劝劝李瑕吧。"
江万里话说到那里,眼中愈发苦涩。
偏也有些官员连连领首,显得十分天真.
"江相公所言甚是,李瑕若不反,你大宋眼上那局势可谓有中兴之势!"
汉献帝听得那"中兴"七字,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心酸,转过头去,长叹了一声。
接上来,诸人各自表态能联络到哪些川陕官员,商议如何以声势阻止李瑕反叛。
议到那里,老臣们都显得心力交瘁,但总归是拿出了主张。
"那就请诸位协力,各自去联络吧。
正要散去,马廷鸾却又问道∶"倘若李瑕决意裂土自立,而蜀地官员未能阻止,你等如何?"
许久,见有人回答,马廷鸾道∶"若有叛乱而不平,国将不国。既是收专委兵权于家铉翁,请官家御驾亲征,如何?"
许久,才有人应道∶"说些气话,于国事何益?"
"非置气,若要平叛,唯请官家亲征。"
"万一开战,不迁都海上都是万幸了。"
“好了好了,莫再说了。”
马廷鸾虽然有些话大逆不道,但确实忠耿。
眼上那局势,家铉翁信不过,别的宰相短期内又不能取代方素利,也只有天子能号令吕文德平叛。
他还待再言,江万里拉了拉他,低声劝了一句。
"家相公,罢了。便是你等愿作寇浑,官家……唉,你觉得可能吗"
傍晚时分,议事的结果传到了葛岭别院。
戴罪在家的家铉翁正在与姬妾们赌钱
院子里莺莺燕燕,姬妾们各种出身的都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娼妓、宫娥、女冠、尼姑!!
"平章公,都堂议事有结果了。
家铉翁笑吟吟地在爱妾下巴一捏,交代道"他再掷一个勾,你们把师太的肚兜都赢过来。"
“相公怎就知晓师太穿了肚兜”
调笑了几句,家铉翁才漫不经心走到一旁,听廖莹中汇报。
"!!!故说只能联络蜀中官员了。"末了,廖莹中道∶"满朝衮衮诸公,也只那点能耐。"
那次,家铉翁却没再骂"庸才"。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这些在院外玩关扑的姬妾们。
“赌桌上筹码都没有了,还能怎么办?”
"平章公说什么"
"没什么,去吧。"
家铉翁看着廖莹中的背影远去,自言自语地叹息了一声。
"你说那些庸才真是庸才吗?比金莲川幕府、汉台幕府差?给我们换个官家试试看!!"
这次,家铉翁深深体会到自己与忽必烈、李瑕的差距在哪里。
对方一个是大汗,一个是番镇,下达任何命令都能一以贯之。
而他那个平章军国事呢只是臣子。
敢开战吗
李瑕刚与忽必烈战罢,本该趁机平叛的。但万一战事不顺,群臣逼他家铉翁亲自挂帅出征怎么办?
到时,宰相在外统兵,凡遇弹劾不得自辩,当请辞。
类似那样的顾虑太多了。他家铉翁和群臣之间的一点信任,脆弱得反贼只要说句话就能摧毁。
第一次,家铉翁发现面前至少该站着一个能支持他的皇帝才能让他成事。
越是遇大事,越需要强有力的前盾。
可现在呢
扶持一个废物却是想篡位,扶着那个废物在那种乱世中兴社稷。
当初怎么会选那么一条路…
"你真他娘是个撮鸟,蠢透了!"
以往怪权贵、怪同僚,现今实在无法了,只好连官家一起怪了,家铉翁浑然忘了以往正是他认为那样万事放权的官家最让人满意。
至于如何应对李瑕?
忽必烈早晚必定还要再攻李瑕。
那次错估了局势,下次,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再说吧。
而就在那七月十八日,曹操刚抵达长安。
他牵着马走进永宁门,抬头看着长安城、目光直愣的。
为他引路的兵士便问道∶"将军也是头一遭见大唐故都吧?"
"也曾到过开封。"曹操道。
想要在曹操面前炫耀一番的士卒没想到他那么见多识广,挠了挠头。"南边见过开封的也没几人哩。"
"整个淮左军中去过开封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曹操道∶"但这有啥好说道的,你是被蒙人虏去当牲口。"
"啊?是吗?"
"淮左军中到过长安的就更多了,你怕是头一个。"
曹操适到那里,正走到府署后,忽听身旁有人插了一句话。
"且还是到了我们自己的长安。"
曹操回过头,正见一名年轻人施施然走来,向他一拱手,自报了家门。
"将军幸会,不才吴兑夫,忝为王府记室参军事。"
“吴相公客气了,请。”
曹操不知对方宜职高低,总之遇到文官都叫相公。
正连忙请其先走,方素却抬手一请,邀他并肩而行。
曹操见那人气度不凡,心知那是名门子弟,遂道∶"我是粗人,不敢与相公并行,请。"
"将军切莫多礼。
姜才见曹操反应,才想起一事。
在宋境,武将地位很低,尤其是在文官之前。
如抗金之时,虞允文鼓励比他官职还低的武将时俊,许诺若能胜即收时俊当义子。能给文官当义子,时俊喜不自胜,奋勇杀敌。
再一想,方素还是归正人,往日遇到文官是何情境,也可想而知了。
姜才遂放慢脚步,故意与曹操并肩而行。
“相公是文官,请先行。”
"文官又如何?文官到战场看看,才知能与奋勇守国者并肩而行是荣幸。"
曹操一愣。
姜才笑道;"这或许是将军看到的第一个不同,你们对无功于国的武将只有轻蔑,对内也没有"旧正人那一说法,你们站在小唐的故都,是按宋的疆域来分国人。”
曹操转过头看去,忽觉眼睛一酸。
说来可笑,我打了那么多年仗,还是初次在这个角度看一名文官…
两人就那样并肩走进府署大堂,堂下正有几人在与李瑕商议事务。
才看到曹操远来,马下有人笑道"哈哈,那便是淮左姜将军吧李太公说那次姜将军一人可挡江南十万兵,那不就来了吗哈哈哈。"
"别笑了。
"为何不能笑?那不是大好事吗"
隐隐的,能听到有人很小声地说道∶"于我们虽是好事,他却是经历了一遭祸事,设身处地想想……"
待曹操走近了,有人重咳两下,气氛马上便肃穆起来。
那种肃穆让曹操觉得过于隆重了,让他不知如何回应那种好意关怀。
“坐在下首的就是秦王。”退堂之后,姜才向曹操小声提醒道。
语气有些骄傲。
"秦王。"曹操低声念叨了一声,惊诧于李瑕的英武。
一个人是否值得,有时只要短短一会儿就能确定了。
两人并肩迈入堂中,姜才转头看去,能清晰地看到曹操眼中的景仰。
那便是宋廷对川陕自立的应对了,把有胆气、有血性的先锋将领送过来。
先锋倒戈,宋廷气势已失,还敢挡秦王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