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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丁湖的南北侧各有一个烽燧,一个叫塔什烽燧,另一个叫乌盘土拉烽燧。
它们都是汉代烽燧,与十二烽燧线相连,长三丈,宽二丈,高二丈,由土坯砌成却能经历千年。
夜里,李瑕走上了乌盘土拉烽燧,抬起望筒。
星光下能看到有天鹅在远处的湖面上游弋。
盐沼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畏兀儿人把艾丁湖称作“觉洛浣”,意思“月光湖”。
李瑕于是想到了高明月。
好在西域诸事想必很快就能有结果,归家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望筒里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高山上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过,李瑕警惕起来,顺着那方向用望筒扫视过去,才渐渐在星光下看出那是一只雪豹。
这确实是个很美、很原始的地方。
马蹄声由远而近,惊走了湖面上的天鹅。过了一会,林子大步赶上烽燧,一掀斗篷,露出一个西域喇嘛样式的光头。
“见过王上!”
“别激动,慢慢说。”
“是。”
林子缓了缓,让声音不再像方才那样颤抖。
“廉公做成了,他说服了高昌王后巴巴哈尔和以宗统为首的高昌贵族……现在的高昌已打着恢复黄金家族正统的名号,独立于忽必烈之外。但耶律铸也已从别失八里出发,兵临城下,廉公还在想办法防守。”
“知道了,善甫兄派人劝降合丹了?”
李瑕了解廉希宪的行事作风。
因此,他虽然是刚赶到艾丁湖、只做了简单的接洽,却还是能与廉希宪配合默契,直接兵围合丹大营却不强攻,给合丹施加压力。
“是,派了普颜为使,我扮成护卫混在队伍中。”林子道:“普颜虽没能说服合丹,但我却与万夫长察察儿约定,只要率兵来投,给他高昌白杨河畔的牧场。”
“察察儿?他被我追了一路,只怕不剩五千人了吧?”
“五千余人。”林子道:“而合丹的怯薛军由其三子也迭儿统领,尚有八千余人。”
“察察儿敢反?”
“我告诉他,拿了合丹的头颅,我们会出兵助他击败也迭儿。”林子拱手道:“事急从权,我其实是骗察察儿的,就让他与也迭儿自相残杀……”
“无妨,出兵吧。”
“可察察儿并非真心归附,而是见西域乱起,想要分一杯羹……”
“那就分他一杯。”
李瑕说着,转过头看向了兀鲁忽乃所在的方向,眼神中泛起了警惕之色。
“这锅羹还不是我们的,分他又何妨?”
~~
天上星光灿烂,湖上也是星光灿烂。
这日夜里,忽然响起了呼喊声。
“合丹叛了大蒙古国!合丹要带我们去死!不想死的勇士们随我来啊!”
挂着合丹人头的长杆被高高举起,察察儿跨上战马,召起自己的兵马。
他本以为整个军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只要举旗就能一呼百应。至于合丹那几个儿子,根本就是废物,怎么敌得过他?
但真的厮杀起来,察察儿才想起自己麾下的战士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也迭儿愤怒于察察儿的背叛,拼了命地想要为合丹报仇,一度在战场上占了上风。
处于火拼状态的双方似乎忘了,真正的胜利者就在一旁。
“冬!”
当战鼓响起,一队队骑兵从烽燧线以南绕至战场,战斗基本已没有了悬念。
就像是两个重伤之人正互相掐着脖子在地上翻滚之际,来了一个壮汉,一把拎起他们,一拳。
壮汉只挥出一拳,将其中一名伤者打死在地……
“彭!”
霍小莲驱马上前,随手挥动着打头锤,砸死也迭儿身边的一名怯薛。
那锤头陷在了尸体的胸腔里,一时拔不出来。
此时蒙卒已然大溃,霍小莲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干脆弃了长武器,一踢马腹,用鞭子勒在了也迭儿脖子上。
“驾。”
他就这样拖拽着也迭儿绕着战场奔跑了两圈,奔到李瑕面前。
“王上!小莲已擒到敌首!”
“审。”
“是……窝阔台的子孙,为什么不答应讨伐忽必烈?”
也迭儿被勒得满脸涨红,努力捉着脖子上的马鞭,稍透了几口气,嘶声道:“大蒙古国……不能分裂……不能……”
“王上!审过了。”
“执迷不悟,杀了。”李瑕随口应着,转过头,继续与面前的察察儿说话。
霍小莲一看,已明白了李瑕的心意。
他翻身下马,勒着也迭儿的脖子走了几步,正好走到察察儿面前。
“狗……狗驱口们!”也迭儿大怒,努力挣扎着。
靴子蹬着地,临死前的挣扎显得极有张力。
霍小莲用力拉着鞭子,嘴里还骂道:“蒙古勇士是吧?秦王要你死,你就得死……”
“咯咯咯……”
鞭子磨在皮肉上的声音响在察察儿耳边。
一辈子以屠夫的身份杀人的察察儿,难得近距离体验了一把作为鱼肉是怎样的感受。
终于,一股恶臭味泛起。
那是也迭儿失禁了。
察察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着头向李瑕道:“尊贵的秦王,愚蠢的牧民察察儿在摔掉了牙的时候,就得到了长生天的指引,不能再与我尊贵的王为敌……”
“我听说,你想要白杨河畔的牧场?”
察察儿一愣,不敢答话。
李瑕笑笑,十分的温和。
他甚至还上前拍了拍察察儿的肩,道:“放心吧,我能给你牧场,也能给你更好的东西,看你怎么选……”
~~
天光微明时,艾丁湖畔还在打扫战场,已有快马连夜将消息递进高昌城。
“合丹死了……也好。”
“若能控制住合丹及其兵力,岂非更好?”林子一夜未睡,来回奔波,眼圈已成了乌青色,道:“可惜我与普颜还是没能说服他。”
廉希宪摆了摆手,道:“本就是要杀的,王上还能放心合丹这样一个蒙古宗王手握大军驻在别失八里、高昌一带不成?”
“原来廉公早便算定了要挑唆合丹的部下?”
廉希宪微微点头,随手一指高昌王宫的方向,带着些调侃之意道:“我们这位高昌太后也是个有野心的,还能真给她找个有实力的叔叔不成。”
林子随口道:“蠢女人一个,她成不了势。”
“蠢才好,蠢才值得我们助她成势。”
关于窝阔台家族这一对叔侄之事也只说到这里,廉希宪很快又将心思移回北面的防事之上。
“王上来了就好啊,与耶律铸之战也就有了底气。”
“王上说接下来重要的不是战场上打得如何,而是……”
“而是要稳住这些盟友。”廉希宪道:“会盟最怕的就是小胜之后的各起异心,万一盟约破碎,则功亏一篑。”
“是,王上亦是这么说。”
“……”
林子与廉希宪聊过,才出了驿馆,迎面便见俞德辰迎了上来。
俞德辰今日已换回了他的道袍。
他近来瘦了不少,眼底透着股疲惫。
“司使。”
“知道你想要什么。”林子随手塞了一枚令符过去,“等回了长安,与你师弟吹牛吧,俞佥事。”
俞德辰脸色不变,眼神中却绽出欣慰之色。
终于,一年间屡立奇功,平步青云,好不容易官职已高于磨勘院郎中了。
等往江府提亲,便不怕被江公看不起,可是……
想到这里,俞德辰低声问道:“司使,我们军情司之事,是永世不为外人知晓的吧?”
“不一定,看是什么事。你穿成这样做什么?还不换了衣服进王宫?”
“事已定,为何还要进王宫?”
“那怎么办?高昌太后点名要你服侍她。”
“司使莫打诳语,巴巴哈尔并无实力,她还能逼得了我们军情司不成?”
林子随口道:“她是贵由汗之女,是我们的重要盟友,连廉公都不敢轻易得罪她,只好把你献出去。”
“司使!”俞德辰大怒,“你若说为了任务不择手段,可以。但我修道之人,绝不……”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与你实话说吧,这女人愚蠢狂妄,万一生变麻烦,你再盯着她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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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丁湖营地,李瑕举起一杯马奶与兀鲁忽乃碰了一杯。
“最后一战了,击败了耶律铸,西域便是你我的势力范围。”
“希望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兀鲁忽乃满意地笑了笑,举杯饮了奶酒,动作比以往优雅了许多。
这是胜者的优雅。
她上下打量了李瑕一眼,又道:“希望朵思蛮能早些为你生个儿子。”
“会的。”李瑕道:“也希望到时你能给这孩子送上礼物。”
合丹一死,两人之间不自觉地还是有些锋针相对起来。
这是心态的微妙变化,并不受控,有时他们情不自禁便要挑衅或回应挑衅,以试探对方对盟约的态度。
盟友永远不会比自己的部下好用。
但还有敌人没除掉,兀鲁忽乃并不敢激怒李瑕,微笑着,起身退出大帐。
走时还找补了一句。
“你放心,察合台汗国的战士还是听你指挥,还是我们的兵马。”
李瑕点了点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这日上午,正准备拔营前往高昌,玉门关派出的探马却终于赶到了……
“王上,姜司使到了玉门关了。”
“姜饭?”
“是,还带了吴泽吴相公,说是长安诸公急着请王上回去。”
“出了何事?”
信使连忙递出一封信。
李瑕摊开一看,稍松了一口气。
“贾似道释放郝经北归……”
李瑕当然明白这事十分蹊跷,郝经是忽必烈派往宋廷的使者,被贾似道扣押多年,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放回去。
想必是他这边在分裂大蒙古国,那边忽必烈也是英雄所见略同,也想到了要分裂他与大宋。
“看来忽必烈也在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