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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州城头上,比手臂还粗的鼓槌重重砸在牛皮战鼓上,鼓声响得让人胸腔都在震动,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开城门!」
因为鼓声太大,士卒们只能用尽全力去呐喊。
于是西城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一列列骑兵涌出城门,踏过护城河。
一面绣金龙旗飘扬在空中。
龙旗之下,靖节正策马追随在李瑕的身后。
虽说很早就曾领教过李瑕的能耐,但靖节却是近来才归附,还没做到完全了解李瑕的行事风格,且对很多事并不知情,因此心中依旧十分忧虑。
他觉得这位陛下行事还是有些冒险,就这样突然出城,万一招惹得移相哥拼尽全力杀过来,或者被回回砲砸到了。
而且,保州城里分明不安稳,很有一批忠于蒙元之人,以及部份心思反复之人准备作乱,李瑕一出城,显然会给他们机会。到时城门一关,危险就更多了。
不过,目光扫视着其他随驾的文武臣子,却见他们一个个都是习以为常的平静表情。只有敬铉、赵复等人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忧虑。
「杀过去!」
等唐军调整了阵列,李瑕只下了这一道简简单单的命令。
骑兵向前,马蹄扬起漫天的尘烟,其后便是杀喊声传来。
李瑕也在向前移,已渐渐进入了元军回回砲的射程之内。
靖节愈发不安,努力向前方望去,发现战事并没有预想中激烈。
元军的整个军阵像是陷在混乱之中,不仅连回回砲都没准备好,连箭雨也是稀稀疏疏。
抬起望筒,隐约能看到许多元军士兵并不是面向这边。
「对面有我们的援兵,在前后夹击?」靖节终于是明白过来转身向敬铉说道。
忽然,尖锐刺耳的鸣金之声响起。移相哥的大旗开始向北移动。
「元军撤走了?!」「竟真是撤军了。」
敬铉则沉稳得多,捻着长须,喃喃道:「真成了陛下旗帜一显,便吓跑了移相哥。」
「移相哥围保州城多日,一见陛下龙旗便落荒而逃。」赵复道:「往后谁还信蒙古铁骑战无不胜?」
「陛下如此威势,河北人心该能大定了。」「对燕京亦是震慑。」
靖节则是呆愣在那。
他明白这其中肯定有很多故意瞒着他们的战略布署,但李瑕还是在他心里树立起了威望。
连他尚且如此,何况普通军民?
移相哥这一退兵,之前那些谣言对唐军士气造成的影响将会被完全消除掉。
接下来,将换作元军士气焕散,军心惶恐。元军想要反攻的意图,将被彻底挫败.
~~
保州城楼上,张弘庆看着元军如流水一般向北面而去,眼中闪露出一些讶异之色。
他知道城中有些人还心向大元。
因为那些人也与他接触过,他没答应与他们合作,但也没有揭发他们,还「不小心」透露了一些消息。
他打算静观其变,等局势尘埃落定了,以他张家十一郎的身份,总能重新得到更高的权力地位。
「元军竟是退了。」张弘庆低声喃喃着,转头看向城中,自语道:「那你们还敢动手吗?」
又等了一会,他看到有一支唐军离开了城头,迅速向城中行进。
「还是动手了吗?」
手指轻轻在窗边敲了敲,张弘庆有些期待起来。然而,当元军退出了战场之后,能看到战场更西面还有一支兵马。
张弘庆看了很久,直到看到一杆「张」字大旗,不由愣了一下。
「父亲回来了?那.
他才意识到,一切都是李瑕算计好的。故意让张柔离开,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机会,于是等张柔在恰当的时机回来,那些元蒙遗民被揪出一批,保州才会更加安稳。
方才那支唐军是去拿人的,此时城中只怕已是腥风血雨。
张弘庆不由暗暗心惊,后怕不已,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答应与那些人合作。
「嗒、嗒.
脚步声在城楼的阶梯上响起。
有人走上了城楼,道:「十一郎好闲逸,在此观战。」
张弘庆一惊,猛地转过头,只见董文用不急不缓地走了上来。
他心头登时不安起来,道:「你......你想做什么?」
董文用道:「一直以来,军情司在顺天、真定两府的活动都有我与你二哥帮忙,因此在保州,我算是半个军情司的人。」
「什么意思?」
「今日城中捕获了一批蒙元余孽,其中有人说,他见过十一郎。」
「没有!」
张弘庆吓得后退了一步,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冷汗,道:「害董家的是张弘范,与我无关,你休想冤枉我!」
「这里是大唐,冤枉与否我说了不算。」董文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放在案上,道:「证据说了算。」
张弘庆看着那物件,愈发不安。
「这里面是那人的供词,还有他见你时从你身上偷的香囊、买通你的仆役之后留下的证据、以及你透露的消息。」
「董文用!你想害我张家?!」
「这里是大唐。」董文用又重复了这句话,道:「陛下不喜欢内斗,我不敢害你张家。」
张弘庆摇头,道:「不敢还是不想?」
董文用道:「我不打算揭发你,以免让人觉得我挟私报复。这份证据便留给你了,劝你自己拿着它向陛下请罪。但你若觉得自己能瞒得住,销毁了它亦无妨,我只当不知此事。」
张弘庆有些茫然,道:「你有这么好心?以为我会信你吗?」
「不信我,你便去向陛下请罪便是。」「那人呢?」
「死了。」董文用背过身道。
他闭上眼缓了一息工夫,又道:「今日之后,我与你张家的恩怨就此了结。」
说罢,他径直向外走去。脚步声再次在楼梯上响起。
张弘庆拿起了案上的小布包,喃喃道:「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
他隐隐已猜到了董文用的心思。
可心里却难免浮起一丝侥幸。
董文用走下城楼,回过头看了一眼,有些释然地长出了一口气。
张弘范之死,不足以完全消弥他对张家的怨气。但另一方面出于对李瑕的敬畏,又使他不敢与张家内斗。那是否再寻张家报仇便成了他的心结。
今日,算是将问题抛给了张弘庆,往后是福是祸皆由张弘庆自己选,他董文用不打算再与此有所牵连。
好好的开国功臣,岂能再因这些恩怨毁了前途?董文用念头通达起来抬眼看去,只觉天高云阔。
他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忽必烈,我很快就要到燕京找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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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移相哥终于从西大营撤回了北大营。
与北面的兵马汇合,使得他从匆匆撤离的狠狈中恢复了过来,可以组织兵力抵御唐军的进攻。
而唐军不愿太过逼近元军营地以免出现太大的伤亡,也放缓了攻势。
移相哥才松一口气,便有怯薛匆匆赶来。「大王,大汗派人来了
待听
得忽必烈的命令是让自己撤兵,移相哥心情愈发复杂。
一方面庆幸找到了今日战败的借口,不需要再承担太大的罪责;另一方面又为大蒙古国如今陷入被动的战局深深忧虑。
不过,既然忽必烈都让他撤兵了,他也不再逞强,等到傍晚唐军收兵之后,立即便安排连夜撤兵。
他知道这一战传出去,世人只会说李瑕一现身便把他吓离了保州,但也没办法了。
夜色中,移相哥最后看了一眼保州城,只见城头上火光通明。
现在这座城池已是固若金汤。
「我还会再来的。」移相哥安慰自己道:「蒙古铁骑将再次挥师南下。
保州城。
敬铉、赵复、靖节等人站在那,看着张柔有些吃力地翻身下马,有心想上前扶,却已不再适合上前。
他们都穿着一身官服,与别的臣子们站在一起,看向张柔的眼神皆有些惭愧。
反而是张柔显得更豁达些,也不避嫌,走上前指着他们,大笑道:「昔日诸公不肯仕蒙古,如今终遇圣朝明主总算愿意入仕了,可喜可贺,好好好。」
敬铉连忙拱手,道:「多谢大帅这数十年来的庇护。」
「当做的,当做的,当为中原留些文人。」敬铉低声道:「大帅不生我等的气便好。」
张柔显得十分大气,哈哈大笑道:「往后同殿为臣,共治中原大好河山,何来生气之说?」
周围众臣看了,不由都佩服张柔的胸怀、眼界。还有人则想道,虽说张家归顺得晚了些,但有雄倨河北多年的实力,又有这般家主,肯卖力为陛下打天下,往后显然还要水涨船高。
事实上,张柔自己也是如此想的。
他今年七十八岁,有的老者在这个年纪走路都费劲。他却是在归附之后,从白洋淀到太行山,乘船、骑马、登山,不辞辛劳,比谁都卖力究其原因,除了对李瑕的忠心,自然也是因心中有一份大期待。
是夜,张柔回到府中,坐在大堂上看了诸子一眼,开口便道:「我想要请命,随军出征燕京.
「父亲。」张弘略连忙劝道:「父亲年事已高,何必再如此辛劳?」
「住口。」张柔道:「我亲自修筑的新城,岂能不去?你等哪个敢阻拦为父立功,我便打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