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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城门处传来了一声响。
黑暗中遂出现了一缕光,那是从城门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火光。
「冲过去!」
匍匐在地上的宋军士卒立即起身,冲向庐州城。
庐州有七个城门两个水关,他们攻打的是东城右边的时雍门。
今夜时雍门由庐州军第四正将杜蕃负责守卫,城门附近都是其麾下兵将,果然顺利开了城门。
李庭芝布置得很妥善,他亲自率兵攻打东城,同时由赵淮领其部兵将同时在西面佯攻。甚至还不忘安排苗再成领一支兵马埋伏在北面,拦截出城逃跑的叛军,目的在于务必要拿下夏富,并防止叛军往淮河通风报信。
哨声响起。
这时有宋兵已进了时雍门,没有发现异常,招呼后面的士卒进去。
李庭芝眯着眼,努力想看清城头上的兵力分布,但城头上的火把很少,视线很暗。
他听闻叛军甚至元军之中都有种能望到极远处的望筒,有人将其走私到京湖,大宋亦有仿制,可惜要以最上等的紫晶玉石为材料,造价高昂。等朝廷赏赐,还轮不到淮东。自己出钱去买,又拿不出这价钱
前方又传来了哨响,已有数百人进了城,李庭芝也赶到城头附近,向城门当中看去,只见街巷延伸下去,一片黑暗。
「大帅,请在城外等末将捷报。」军中统领范友信见李庭芝离得太近了,连忙回过来劝阻。李庭芝只顾着眯着眼看着城门,道:「我要见到杜蕃。」
范友信连忙向士卒传令道:「你们见到杜蕃了?」
时间紧迫,宋军士卒们还在排队进城,无人能答。
反倒是前面有消息被递回来了。
「让我们快些,马上有叛军要来了。」
「莫再堵在本帅面前聒噪。」李庭芝低声喝道:「还不快控制城门、抢占城头。」
「喏。」
李庭芝再向前跑了数十步,前方已有人向这边喊问了一句。
「李叔父?」
李庭芝已到了城门外,终于在微弱的火光中见到了杜蕃。
他干脆拨开士卒,大步赶进城中,用力拍了拍杜蕃的肩。
「好引不堕尔祖父忠义之名!」
杜蕃身为名将之后,长得却有些瘦削,拱手道:「淮西举首戴目,盼王师久矣。」
「可知叛将陆凤台囚夏富于何处?」
「李叔父随我来。」
杜蕃动作很快,引着李庭芝便往城中赶去。
李庭芝回看了一眼,迅速下令留范友信控制城门,自己则点了周围的数百精锐将士,随杜蕃而走。
然而,才转过月城台,李庭芝忽然停下了脚步。
准东军治军严苛、令行禁止,他脚步一停,身后士卒也同时停了下来,那盔甲抖动的簌簌声登时便没了。
「李叔父,怎么了?」杜蕃回过头问道。
李庭芝抬手一指,喝道:「拿下!」他已经看出来了,前方有埋伏。
方才经过的一个巷口其实有木栅封锁,只是隐在黑暗中并不显眼。
庐州城门已被布置成一个大陷阱。果然,杜蕃一见宋军扑上来,当即便与其部拔刀反抗。
「杀!」
突然间两边的墙头上冒出了许多身影,或执弩箭、或持猛火油柜、或抛瓷蒺藜火球一阵呼喊。
紧密的脚步声起,叛军已从后面包围过来,推着厚重的木栅栏,封锁住李庭芝的退路。
东城火光大亮,喊杀声顿起。
「有埋伏!护大帅走!」
「慌什么?回城门汇合,继续拿下庐州!」
混乱中众人各自呼喝。
杜蕃一面向后退,一面喝道:「李叔父你已经被包围了,降了吧!」
「杜蕃!尔家五代沐大宋皇恩,建功淮西,屡受奖赏,封开国子爵,士民传颂,今尔朝叛国,满门清誉付诸东流,死后何颜见杜尚书?」
李庭芝一边指挥着战事,竟还能从容喝骂。
因为准西军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随杜杲大败蒙军的淮西军了。
从十多年前丁大全当政,以袁玠主政淮西开始,此地军政民政便已经烂透了。故而忽必烈南下之时,淮西望风而降,百姓以舟船济大元兵马。
今夜,不论王荛、陆凤台布置得多周全,不论将领们怎样催促,淮西这些士卒确实从军备、士气、战力上就是不如李庭芝麾下训练有素的精锐。
「当。」
随着这一声响,杜蕃手中的武器已被打落。
宋军士卒冲上前,一把将他摁在地上。
他奋力挣扎了两下,却挣扎不开,人已被拖到李庭芝面前。
「放屁!」
杜蕃却是到此时再破口大骂起来。「你说我杜家世沐皇恩,放屁!我爹如何冤死的?你休作不知!」
李庭芝还在望地势,闻言转过头,目露失望之色。
「你因此叛国?」
此事他确是知道的,杜杲之子杜庶亦是名将,前几年在知隆兴府、江西转运副使的任上,因打算法而落狱死在狱中。
时人皆称杜庶蒙冤,李庭芝却了解贾似道,知道打算法虽说是贾党排除异己的手段但基本上能被「打算」的将领多少都有贪墨之事。
总之,人已经死了多年,是否冤枉早已说不清了。
李庭芝上前,一把拎起杜蕃,骂道:「你觉杜家委屈而行叛逆,才是真教你父祖蒙辱。后人谈及只会道杜庶贪墨、杜蕃叛国。真孝顺,立功建业、扫除女干党,堂堂正正为你父亲翻案。」
「呸,委屈?我杜家三代喋血淮河,死都不怕,怕甚委屈?但我是看明白了,为何赵氏不值当!为守着他所谓的社稷,多少淮西男儿死在城沟下,呵,枯骨未销,狗皇帝便派来贪官横征暴敛。我父亲贪?他任江西转运副使不过两年,贪了几个钱?比得过吕文德、夏贵家产之百分其一?万分其一?万万分其一?倒不如问问在这大宋官场,不贪怎个活下去?狗屁的打算法,狗屁的女干党,丁大全换作贾似道如何?贾似道换作你李庭芝又如何?我看是狗屁的皇帝,狗屁的大宋!」
杜蕃骂到一半时,李庭芝便已拔刀在手,要将这小子斩杀。
他戎马一生,是真狠得下心对故人之子下死手。
然而听到后来,见杜蕃那一双眼里满是愤郁之色,李庭芝终究是没能下得去手。脑子里一个个人影晃过。
大胜了蒙军的杜呆、死在狱中的杜庶其后又看到当年那威武坚毅的孟珙,还有站在自己身旁的贾似道。
再往后,看到丁大全、袁玠,看到了先帝、官家,看到了。
一道道召他班师的金牌……李庭芝忽然大怒,挥刀往下一砸,却是以刀背砸在杜蕃肩上,将其砸倒在地。
他饶了杜蕃一条性命。
「走!」
李庭芝大喝着,迅速领兵杀回时雍门。
时雍门附近已是火光冲天。
淮西叛军虽然不如准东军精锐,毕竟是占了地势,又早有准备,在许多紧要之处备好了火油与茅草要火烧宋军。
换作是旁人,眼看中了这请君入瓮之计必然是要慌忙退兵。李庭芝却不同,他判断着战场形势,决定将计就计,继续攻
破庐州城。以将帅的能力来扭转不利的形势,正是孟珙、杜杲当年常做的。
战事一直持续到天明。
没能依原计划成功伏击李庭芝,庐州军已渐渐有些慌了。
这次是夏富麾下有一名将领听说唐军有清查降臣过往劣迹的习惯,向城外宋军射了信箭,恰好被陆凤台望见。
此事原本控制住即可,王荛为人自负,偏偏要将计就计,设下埋伏。
聪明反被聪明误,再加上遇到李庭芝这样的对手,终于吃了亏。
「将军,不好了拦不住了,宋军攻破了第一道栅墙。」
「城门呢?夺回了没有?」
「还没有,宋军死死占着城门,怕是夺不回来了。」
王荛惊怒之下竟是还能笑了出来,自语道:「好个李庭芝,淮东出了这么个人物,我在山东竟未了解。」
陆凤台遂问道:「该怎么办?」
「我亲自去劝降李庭芝。」
「你疯了?」
「无妨。」王荛道:「围宋之势已成,他不过垂死挣扎,今日便是杀了我,也拦不住天下一统。」
陆凤台这才明白王荛为什么行事如此大胆,他是真不怕死,而且是豁出性命在做事。
「李庭芝!逆天而行,岂不怕天咎?」城中还在混战,前方的栅墙后忽然响起了大吼声。
李庭芝一听便知那是谁在喊,遂下令猛攻,同时喝应道:「王荛,小聪明使得够了,怎敌我堂堂正正之师?」
「小聪明?」
栅墙后,王荛喊道:「我所凭恃者,大势也!盛唐复兴,甲州一统,大势所归,若江河直下,顺则昌,逆则亡。价何必螳臂当车,徒为天下笑柄。」
「竖子且胜了李某人再谈!」
宋军猛攻那道栅墙,终于轰然推倒了第一道栅墙。
此时却有士卒匆匆赶到李庭芝身边。
「大帅,探马回来了。」
「什么探马?」
「从淮河回来的探马。」
李庭芝一愣,此时想到他前夜一直在等这一支探马。
「人呢?」
「受了重伤已经昏迷过去,但在昏迷前说,叛军已经渡过淮河了」
李庭芝脸色一沉,道:「何谓‘已经,?本帅命他们往河北打探,不等叛军到亳州便报。如何等过淮河再报?!」
「大帅,叛军毕竟马快。」李庭芝心一沉,意识到自己还是疏忽了。
前些时日苦等消息不至,还以为是因为李瑕没那么快掉头南下。
今日想来,才知李瑕南下的速度只怕比自己想象中更快。
只怕是自己还在抱有侥幸之时,叛军骑兵已经在大肆捕杀自己的探马了。
「报!」
「大帅!苗将军急报!城北忽然发现叛军主力,人数恐逾三万,已经渡河了……」